老夏發現自己不對勁是從上禮拜開始的。
起因是他發現自己殺了一條同樣的魚。這話怎么說呢?時至今日,他分明記得那條魚頭上有個突起,左邊的須是斷的。打那以后連續七天,從池子里摸出來一模一樣的魚。蹊蹺得很,老夏思謀著,是不是同一條?那豈不是等于把這條魚殺了七回?
不說那魚,單說老夏。老夏是個天生帶魚腥味的人,仿佛就是為殺魚而生的。他殺魚不用心,完全憑一雙手。他的手指像有電一樣,所有的魚一觸碰到就全身抽搐。這可能得益于他父親早年在河上打魚的經歷。子承父業后,小夏就成了老夏,為了端好這碗飯,他每天在魚池和案板間起早摸黑地忙活。
老夏撈魚一撈一個準,生孩子卻不行,三十好幾,沒要下一兒半女。殺魚特別在行,大魚在魚竿末端的網兜里打挺,像極了襁褓里哭鬧的孩子。老夏才不管,穿著一雙破草鞋,一腳搭在池沿的高處,大腳趾上的汗毛像胡子根根分明,一手拎起魚尾往青石砧板上一摔,趁魚被打蒙之際放在案板上,拿起魚σ子胡嚕胡嚕,幾下子,魚鱗就像碎玉米粒子撲簌簌從魚身上掉落下來,有的蹦進魚嘴里,有的做熟后蹦進了老夏媳婦的嘴里
也有人說,老夏的媳婦是魚變的,要不咋成天要吃魚。她得虧嫁到了老夏家,不然,誰供得起。他們哪里知道,老夏媳婦根本不吃魚肉,單吃魚鱗。老夏疼媳婦,就變著花樣給她做。椒鹽魚鱗、鐵板燒魚鱗、魚鱗靚湯、魚鱗凍…普普通通的魚鱗吃到老夏媳婦的嘴里,舌頭卷一卷吐出來時全換了套新詞:椒鹽麒麟、鐵板燒麒麟、麒麟靚湯、麒麟凍…用她的話說,這是等麒麟子現身呢。老夏嘿嘿一笑,著棉花疙瘩一樣的嘴嘟嚏,想有個娃都想傻了。
可是,老夏媳婦的肚子始終就像一團棉花疙瘩,軟不拉塌這可難為了老夏。愁得老夏連飯也吃不下去,牙疼。在街上捂著嘴巴來回竄,整條街的人都知道他家的事。鎮上來了個江湖醫生,給了兩個土方,一則治牙的,一則治他媳婦那棉花疙瘩般的肚子。老夏將信將疑,連忙跑到街東頭把這方子拿給藥房先生,藥房先生扶扶圓片眼鏡說,妙,此方尚可一試。
于是,老夏家里掛起了魚鱗串子。一串串,一行行,掛在院里的玉蘭樹上、晾衣繩上、墻根邊、雞窩棚上,哪兒哪兒都是,反正滿院子都是風,掛哪兒不是掛。也是從那天起,老夏媳婦像變了一個人,不再愛吃魚了,確切地說是不愛吃魚鱗了。
這些天,日頭長,小風像貓爪子亂撓。老夏兩口子就盼啊盼,從早到晚,就等著這些魚鱗串子早點風干好搗面用,也好早點懷上麒麟子。不光如此,他們給這粉合計了個好彩頭,叫麒麟粉。魚鱗串干透了,老夏媳婦收了,兩口子在屋里用手搓成面,放進草紙包里。

幾架飛機經過這里,連連嗷了幾天幾夜。
有天,老夏正殺魚,魚第一次打滑,脫手溜回了池子。背鰭還把老夏的手劃破了,像捅了血窩子,血不停地流,他回屋里趕忙拿起了剩下的麒麟粉敷上,他捏了一會兒手指頭,打開再看,血止住了。
據說,此后的幾十年里,老夏終于得了麒麟子,承歡膝下。老夏依然每天把媳婦捧在手心,做魚吃,只是他身上的魚腥味早已消失,變成了院子里那株和他一樣晚熟的玉蘭花的味道。
選自《遼河》2025年第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