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草臺班子本來是一伙人扛著行頭走街串巷、四處表演,誰請都唱。自從梅香和毛毛進了班子,戲班子的名頭漸漸大了起來,不僅大戶人家請他們唱堂會,茶館也請他們坐堂唱戲。
駐點有了,總不能沒有名號。班主想給戲班子起個名,找了三個測字先生,都說要有“慶\"字,于是就叫“三慶班”了。
戲班子駐唱的福來茶館在歸元寺旁的西祠巷口,距歸元寺不過百步遠,絕對是一塊風水寶地。這里每天人來人往,天南海北的香客累了,就進來歇個腳,喝口茶,聽一段湖北評書,或是請楚漢劇演員清唱幾段。這些評書藝人和楚漢劇演員,茶館是不付錢的,他們在這里借舞臺,靠觀眾打賞過日子。但三慶班被茶館的老板包下了,和戲園子的規矩一樣,按人頭分成。
福來茶館的老板陳萬喜,原是前清的秀才,才高八斗。大街上流傳著他的趣事,說是西大街上的廣行當鋪開張,曾出過一道上聯:“東當點,西當點,東西當點當東西。”請陳秀才對下聯,他隨口對道:“日過天,月過天,日月過天過日月。\"大家一聽,紛紛拍案叫絕。如今這副對聯還掛在廣行當鋪門前。
陳秀才開了茶館,自己也常寫些評話和唱詞讓藝人演唱,故而福來茶館也成了漢陽票友的聚集地。
三慶班能進人福來茶館也是機緣巧合
所謂“梅實迎時雨,蒼茫值晚春”。梅子熟時,也就是武漢人通常所說的梅雨季節。每到這個季節,天就像被捅了窟窿似的,即使偶爾放晴,空氣中也彌漫著潮濕的水霧。說來也巧,前幾天還小雨綿綿,次日居然艷陽高照。陽光透過淡薄的云層,把金色的光芒灑向大地,天空中還掛起一道彩虹。雨后的空氣也極為清新,充滿花的芬芳,通過窗縫、門縫鉆進了屋子,撩得人心里癢癢。
‘該出去曬曬太陽了。\"梅香伸了個懶腰,去叫毛毛,
毛毛也想出門透透氣,松松筋骨,亮亮嗓子。他對梅香說:“不如我們到歸元寺門前擢地攤吧!”
的確是個好主意。于是,他們邀約了幾個藝人,組了個小班,在歸元寺門前畧開地攤來。大概是雨后的緣故,往日熱鬧的寺院前街,人也少,路也寬,路兩旁的樹下也更加陰涼。毛毛找到一塊平整地,畫了一個圈,然后拿起鑼鼓,邊敲邊大聲吆喝,看熱鬧的人漸漸聚攏。然后,毛毛拿著鑼鼓凌空翻起了旋子,旋子翻到一半,在空中一扭身,敲響手上的鑼。這可是難得見到的絕技,毛毛雙腳還沒落地,已經贏得一陣喝彩。
毛毛立住腳,微笑著對四周的觀眾拱了拱手,說:“獻丑!真正的主角是這位小姐,大家鼓掌歡迎!”
掌聲響起,毛毛又對梅香做了個請的姿勢,梅香笑了笑,擺開姿勢,一甩袖,一邁腿,娉婷地走進場子中央,再一仰頭,一舉手,做了個亮相的姿態,緊接著開腔唱道:

太君把我忒小量,我自幼練就武藝強;聽得二爺來調將,去到三關擒韓昌;為救少爺把陣上,排風愿去戰遼邦。
那唱腔,時而高昂,時而低沉,猶如高山流水,又似春雨瀟瀟,是那么嘹亮,又是那么動聽。
陳秀才本是懂戲之人,一下被梅香的表現驚住了:“沒想到擢地攤的還有如此的角兒。”于是,他便請三慶班到茶館駐唱。
陳秀才雖然是前清秀才,卻很有新思想。三慶班進駐后,他在茶館門前豎起一塊水牌,上面寫著:主演“九歲紅”。陳秀才還帶著梅香到漢口的真光照相館拍了幾張劇照和生活照,掛在茶館的門口。
此時梅香十五歲,如花似玉,戲又唱得好,自然吸引了武漢三鎮的戲迷們前來一睹芳容。
陳秀才最大的愛好就是琢磨戲文,他沒事就泡一壺香茶,坐在樹蔭下拿著戲本研讀,覺得有不妥當的地方,便用筆勾畫出來,細細琢磨,然后改詞,再找梅香試唱。梅香唱的《樊梨花》經他一改,層次更加分明,語言也更有韻味,如:
一見姣兒傷了命,不由為娘痛在心千言萬語說不盡,哪個叫你去出兵?
這兩句唱詞,就是陳秀才修改過的,后被各地的劇種引用演唱
一來一往,福來茶館成了漢陽文化的中心。白天,茶館講湖北評書,也唱湖北大鼓,到了晚上,就上演三慶班由梅香主演的漢劇《楊家將》全本。
梅香晚上唱戲,早上練功,下午喜歡和毛毛一起去歸元寺數羅漢數羅漢就是根據數到羅漢的神態來占卜運氣。每次梅香數得都不一樣,她相信那些虛無縹緲的運氣,有時候她會悲傷得流淚,有時候她又會滿懷憧憬。
今天梅香數到的是一位舉起右手的尊者,還得到了四句偈語:
昔賢尚學知禮義,粗疏淺薄事難為。
勸君刻苦莫賦閑,開卷有益無疑慮。
偈語的意思是,告誡人們要刻苦讀書,莫要浪費時間,可解偈的小沙彌偏說羅漢舉手必有事端起。梅香聽了悶悶不樂。
他們走出寺院后,就聞到路邊傳來的一陣惡臭味。梅香捂住嘴,微微一扭頭,見到一張骯臟的臉,原來是一個跛腳的乞丐。不知道為什么,梅香覺得這乞丐很眼熟,便停下腳步讓毛毛賞乞丐幾個零錢。

毛毛在衣兜里摸了摸,并沒有零錢,于是就把手從衣兜里拿了出來,說:“你就是心善,我們掙錢也不容易。”
“小氣。\"梅香說了一句,便從自己的衣兜里掏出手絹。手絹里包著一沓票子,梅香從里面抽出一張,準備遞給那乞丐。
乞丐見小姑娘手上有大把的票子,便一把搶過去,轉身就跑。
果然,禍事來了。
“你?!”梅香大叫起來。
毛毛本是武行出身,又是個十六七歲的小伙,身手和力氣都有。他上前一步,抓住了乞丐的衣領,用力一拉,就把乞丐摔在地上。那乞丐年紀雖大,但依舊靈活,沒等毛毛按住他,他就翻身從地上躍起,拔腿狂奔。誰知沒跑幾步,就被一位年輕的攤主絆倒在地。
攤主用一只手按住乞丐,不屑地說:“哪有你這么無賴的?”說完,還啐了一口。
這時毛毛也趕了上去,一腳踩在乞丐的身上:“死叫花子,光天化日,還敢搶錢!”說著把錢奪了回來。
梅香趕上前來,發現年輕的攤主竟是當年的小叫花子狗剩。
幾個巡警聽到動靜趕了過來,把乞丐捆得牢牢實實的,帶回了警察局。梅香和毛毛一起去錄證詞。
一個穿著黑色制服的長官正盤腿坐在一張太師椅上,左手拿著一個紫銅煙袋,右手拿著一本《八仙圖》。看到手下押了乞丐進來,瞅了一眼,繼續看書,低低地說了句:“剛讀到鐵拐李,這就來了一個。”
直到抽完第二袋煙,長官這才抬起頭來問手下:“喂!把臭乞丐抓來干嗎?”
‘報告長官,抓到一個當街搶錢的。\"其中一個巡警大聲說。
那長官把書一放,說:“啥?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大膽賊子,竟在我的轄區內公然搶錢?給我掌嘴!”
聽到長官的命令,兩個手下舉起手就開始打乞丐的臉,打得乞丐 大聲求饒。
長官手一揮,示意手下停下來,瞪著雙眼把乞丐打量了一番,說:“怎么又是你?”
乞丐早已被打得暈頭轉向,兩頰紅腫。他趴在地上回答,聲音又低又啞:“小人姓秦,本在五顯巷居住”。
長官好似知道乞丐的家事,眉頭皺起,不耐煩地打斷乞丐:“當年三合食品在大街上多威風,沒想到老爺子教子無方,你這敗家子睡大街不算,還明目張膽地搶起錢來了…”
梅香驚得說不出話來,眼前這個乞丐是…自己的父親?!
(未完待續)
編輯/王一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