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命

一醒來就趕路

托尼睜開雙眼，眼前的世界從漆黑一片變成了陽光明媚。

就好像在他的雙腿里，有一對發動機，一直在推拉著他，牽引著他；就好像在他的雙耳邊，有一對小喇叭，一直在提醒著他，催促著他；就好像在他那顆通過機械和電流跳動的電子心臟里，有一個小小的精靈，一直在指引著他的前進方向，規劃著他的機器人生。

說他睜開眼睛，其實并不準確。對一個機器人來說，所謂“睜眼”，只是用于感光的視覺感受器被打開了，他臉上那對機器眼的外形并沒有什么明顯變化。

總之，他就是要不停地趕路。

當然，無論托尼怎么努力，他的速度都不會太快，畢竟他的身高擺在這里呢。

托尼轉動身體，掃視了一下周圍的世界，或者說掃描了一圈周圍，隨后便匆匆地趕起路來。

哦，忘記說了，托尼只有不到兩厘米高。

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為什么要趕路。

似乎在前方的某個地點，有什么人在等著他，有一個自的地將屬于他。

其實托尼什么都不記得。之前究竟因何睡去？現在又是怎樣醒來？自己姓甚名誰？是從哪里來到哪里去？到底要去干什么？這些問題他一個也回答不了。

反正 繼續趕路就是了。

其實，還有更多的事情是托尼不知道的，甚至無法想象的。

這是一次實驗。

是一次事關重大的實驗，關系到整個機器人科技的發展走向。

危險來自天空

是一次有關機器人如何獨立完成任務的實驗。

開始托尼還以為又要陰天下雨了。對于一個全金屬的家伙來說，托尼是很怕雨的，尤其是正在曠野中步行，四周沒有任何遮擋的時候。雖說托尼擁有完美的防銹系統，但渾身濕漉漉的還是讓人很不舒服。

天啊，它又來了！

可現在的問題是，還有比暴雨更可怕的東西。眼下的陰暗，并不是烏云造成的，而是一個巨大的黑影遮住了托尼頭頂上的天空。

那家伙大得沒邊兒，至少在托尼看來是這樣的。它從高空猛撲下來，直沖地面或者說直沖托尼而來。它的一雙翅膀伸展開來，仿佛一個巨大的穹頂，扇出來的大風能造成飛沙走石甚至地動山搖，讓托尼幾乎站立不穩。

正在趕路的托尼，突然感到眼前一暗。

托尼就這樣呆呆地站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

個小洞，剛好能讓自己藏身。這種小洞托尼十分熟悉，以前遇到暴雨它總能成為自己的庇護所。

過了很久，直到托尼認識了安娜，他才知道這東西是一種生命，一種有別于自己的真正的生命，它的名字叫作“鳥”。

托尼連忙胡亂揮了幾下手臂，稍稍抵擋了一下大鳥的進攻，然后迅速朝小洞跑去。接著他身形一矮，準備嚇溜一下滑進洞去。

盡管不知道名字，但托尼猛然間想起，上次自己就是被這種東西抓住了，可能是因為不好嚼，它又把托尼從很高的高處扔了下來，結果托尼就掉到地上摔暈了。

托尼本以為這樣就安全了，沒想到身下的土質太澀，摩擦太大，他在洞口耽誤了一下。結果就這么一耽誤，還不到一秒鐘的時間，大鳥的巨喙就啄了下來，一下子鉗住了他的左腿。

天，那就是這次蘇醒之前的事情！

所以要趕快跑！

想到這里，托尼撒腿就跑。

托尼好不容易才逃脫危險，怎會因為這點小困難而放棄？他用盡全力往里爬，總算是全身都藏進了洞里。

可他那雙纖細短小的雙腿，又哪里敵得過那對孔武有力的翅膀呢？托尼往左跑，那只大鳥就從左邊圍堵，托尼往右跑，那只大鳥就從右邊包抄，托尼左突右殺，就是沖不出去。

可惜這不是一個美好的童話故事。托尼的身體進了洞，但左腿卻留在了洞外一一大鳥的力氣太大了，居然生生地把托尼的金屬小腿給扯斷了！

沒有辦法，托尼只好折轉身來，被迫對敵。

這次可好，腦子沒暈，腿斷了！

嘿哈 嘿哈

這可怎么是好？托尼坐在洞里，一動不動，真想大哭一場一一可惜機器人是不會哭的，甚至都不會流淚。

托尼揮舞著自己那對瘦弱無力的胳膊，想要減緩大鳥帶來的攻擊。可惜效果并不明顯，那只大鳥來來回回狠命地啄他，托尼卻一點辦法都沒有。

也不知過了多久，托尼覺得自己應該動一動，出去看看，留在洞里畢竟不是辦法。他小心地爬到洞口四下看看，沒有發現大鳥的蹤影，這才敢鉆出洞來。

一時間托尼幾乎死心，心想大不了再被這家伙叼上天去。假如它像上次一樣覺得我太硬，還會把我扔下來的，大不了再暈死過去一次。托尼不無悲哀地想著。

十分幸運！托尼爬了一段路之后，終于在草地里發現了一個亮晶晶的東西。

就在這時，托尼突然發現前方有一沒錯，就是他的那條斷肢。

托尼艱難地爬過去，悲傷地抱住自己那條斷腿。

漸漸地，托尼能看清了，那確實是一些“小飛蟲”，只不過不是真的生物，更像是縮小版的……自己！

托尼的第一個念頭就是把腿重新裝回身體，但無論他怎么嘗試都做不到，畢竟他的身體不是泥制的而是金屬的，除非有什么強力膠，或者重新熔融，否則這條斷腿肯定是裝不回身上的。

他自己？對，正是他自己。那些小飛蟲，看起來是小飛蟲，其實身形卻與他一模一樣，只不過是縮小版的托尼而已，是一群更小的小機器人。

托尼坐在地上，不知怎樣才好，又想大哭一場。

“你們……是誰？ ”

更小的機器人

問出這句話的時候，托尼就沒想著這些小家伙能回答他。這么小的東西就算出聲說話，音量也不會太大，他肯定是聽不見的。

就在這時，托尼突然感到心里有什么東西在涌動，好像要從他身體里冒出來一樣。結果一不留神，還真就有東西冒出來了！

但令托尼沒想到的是，這些小家伙居然迅速在他眼前組成一行字跡。托尼想，嘿，不會說話就用文字來對話是吧？

就是這行字

在托尼眼前，頓時出現一群漫天飛舞的東西。開始還有些模糊，托尼仔細一看，那好像是一群小飛蟲一一雖說這時他同樣不認識小飛蟲這種生命。

“我們是你身體的組成部分。”

過了很長時間，托尼才明白這句話的真正意思。

原來，這些看起來像小飛蟲的微小機器人是由納米材料構成的。

尼。

而每一層的小機器人，包括最初的那些納米小機器人，都相當于一個個十分微小的零件。

什么叫納米？那些微小機器人排列來排列去，給托尼講了半天，他才聽明白了個大概。

“那……你們就是納米機器人？”托尼問道。

納米，簡單地說，就是特別小特別小的東西。小到什么程度？小到比你的頭發絲還要細10萬倍！納米機器人，就是特別小特別小的機器人，小到你看不見，但他還是機器人。

我們當然不是。我們這么大怎么會是納米機器人？我們是被納米機器人組裝成的小機器人組裝成的小機器人組裝成的小機器人…”那些微小機器人開始排列成一段很長很長的句子，托尼只能看到頭卻看不到尾。

可這樣小的機器人又有什么用呢？解決懸而未解的世界數學難題嗎？

當然不是。他們不一定會思考數學難題，但卻會按照數學的方式工作。

行了行了，別再沒完沒了地組裝了！”托尼不得不打斷他們，“反正我就是由你們組裝起來的對吧？”

這些超級小的納米機器人，從一誕生就被賦予了一些命令，這些命令設定在他們的身體里。他們一旦被喚醒，就會自動朝著自的地努力前進。

你不信嗎？”那些微小機器人嗡的一下飛了起來。托尼頓時覺得胸前塌了一塊，一下子空落落的。

“哎哎哎，停下停下！再亂飛我非散了不可！”這下托尼相信他是由這些微小機器人組裝成的了。

打個比方你就明白了。過去我們建造樓房，需要很多磚頭，還需要把磚頭送到工地，再一塊塊砌成墻。假如我們有了納米機器人“磚頭”，每一塊磚頭都是一個納米機器人，每一個機器人都是“活的”，這些“磚頭”就不再需要車運人砌，自己就會有秩序地排列起來，一層層躺在那里組成墻。

就像飛走時一樣，那些微小機器人嗡的一下又飛了回來，托尼馬上覺得心里踏實了。

他們的使命

“那么……”托尼猶豫地問道，“你們冒出來是要干什么？”

同樣的，作為原材料的納米機器人，可以自己組裝成一個更大一些的小機器人，那些更大一些的小機器人，又可以自己組裝成一個再大一些的小機器人…就這樣一直延續下去，直到組成一個不到兩厘米高的小機器人，比如托

“給你修腿。”微小機器人簡短地回答。

原來你們不光是建設者，還是修理工。”這下托尼高興起來，因為自己的腿有希望了，“不過你們打算怎么修呢？你們的工具呢？是不是還需要先檢查一下？”

我們已經檢查過了。”微小機器人解釋說，“腿部修理不難，只要安上就行。但你身體內部還有幾處電路損壞了，需要重新連接。”

微小機器人還告訴托尼，其實他們之間本不必通過語言和文字來對話，通過自身內部的感應就可以交流。但托尼被摔過一次，有些電路受了影響，所以他們才出此下策。

可腿部怎么安裝呢？難道你們還會焊接嗎？”托尼實在想不出什么更好的辦法來，“另外到哪里去找連接電路的線呢？”

“我們就是線。”微小機器人組出字樣，“我們本身，就是工具。”

“什么什么？等等…”托尼有點摸不著頭腦，“你們不是組成我的材料嗎？”

我們可以是各種材料，自然也可以是線。”微小機器人回答得十分肯定。

話音未落一一不，字跡未消道幾乎覺察不到的黑線從托尼胸前一閃而過，旋即便離開了他的身體。

說是黑線不太準確，因為它略微有些發紅。原來組成這道線的那些微小機器人，正有一部分變成紅色。這道由小紅點構成的線條，先是平緩地徘徊一番，隨即便像跳水運動員一般縱身一躍，一下從托尼的耳朵又鉆回了托尼的身體。

幾乎就在一瞬間，托尼聽到“啪嗒”一聲，好像是某條電路被接通了。接著又是“啪嗒”“啪嗒”幾聲，每一聲都讓托尼變得格外興奮。幾聲下來，托尼感到“神清氣爽”一他也不知道腦海里怎么會冒出這么一個詞來。

接著，更讓托尼驚喜的是，他感覺自己的腿又長回到了身上，稍一使勁，便重新站了起來。

“嘿！嘿！”托尼高興得手舞足蹈， “你們還真有辦法！

不過這次，卻沒有人回答他。只有一團微小顆粒的迷霧，在他眼前匆匆閃爍。

‘怎么一下變得這么稀薄？你們的成員少了嗎？”托尼急切地問道，“其他人呢？”

“已被連入電路。”終于有了一句回答。

“那、那他們的機器人身體呢？”

就此消融。”這次的回答更簡略。

“為什么？”托尼感覺心里堵堵的。

“因為這是我們的…”剩下的微小機器人確實少了，所以一下擺不完一句話。

“什么？”托尼追問道。

“使命。”那些微小機器人，居然擺出了這樣一個詞。

我們同一型號

語氣十分肯定。

“那你不急著去嗎？”托尼有些奇怪了一 那對方還停在這里干什么呢？

沒看見我在修飛車嗎？”對方說道。

整理好自己的身體，托尼繼續趕路。他很想忘記那些已經消融的微小機器人，但他們卻總留在他的心里；他想與其他微小機器人繼續對話，但他們卻不再理他。當然托尼也知道，線路接通之后，他無需開口也能與他們交流，但他似乎還不習慣這樣做。

托尼這才注意到，那個小機器人貓在一輛小飛車下面，好像在鼓搗什么。

‘你修它干什么？”托尼問道。

“干什么？自然是用來飛啊。”對方不滿地回答說，“像咱們這種型號的機器人，是不具備飛行功能的。剛好我撿到一輛廢棄的小飛車，修理一下可以讓我們前進得更快。”

當托尼覺得有點無聊、有點孤單，甚至有點害怕的時候，他突然聽到一個清脆的聲音

“喂！”

“咱們這樣的型號？”托尼懷疑地打量著對方，“我們同一型號嗎？”

本來托尼正在路上快步走著，聽到這聲喊叫，不禁被嚇了一跳，自語道：“咦？”

“你說呢？”那個小機器人直起身來，擦擦手，然后把手伸過來， “你好！我叫安娜，×型陰性機器人。

“你走得好急啊。”對方不解地問道， “這是急著去哪里啊？”

“你好！”托尼連忙接過這只手，‘托尼，×型陽性機器人。

這下托尼看清了，那是一個個頭和他差不多大小的小機器人，只是光線不好看不太清。他努力調節著自己的視覺感受器。

你知道我們為什么要去那里嗎？”其實托尼也不知道自己口中的“那里”是哪里。

“我當然知道。”安娜肯定地回答。

我也不知道。”托尼重新想起這個問題，“我也不知道為什么那么著急。我摔過一次，可能摔傻了

“那為什么我不知道？”托尼有些沮喪。

別想了，因為這是我們的使命。托尼沒想到從這個小機器人嘴里居然也冒出了這個詞，“我們從一生下來，就在朝著那個目標前進。”

“可能像你剛才說的那樣，你摔傻了…摔暈了。”也許是怕托尼尷尬，安娜換了一個詞。

“可能吧。”托尼更加沮喪地點點頭，“那我們要去哪里？”

‘你也有這個…使命？”托尼試探著問道。

“當然，我們都有。”那個小機器人

“你跟著我就好了。”安娜讓托尼放心。

安娜還告訴托尼，他們本來也是可以飛的，但設計的時候讓他們缺失了這一功能，只在特殊條件下才會啟用。

要去干什么？”托尼再一次發問，“這次你一定要告訴我。”

說話間安娜已經把小飛車修好了，小飛車剛好能裝下兩個×型小機器人。托尼和安娜高高興興地上了小飛車。

我們要去組裝丫型機器人。”安娜似乎嘆了一口氣，然后回答了托尼的問題。

兩個機器人駕駛著飛車，共同遨游在大地上空，一起朝目的地飛去。

“組裝丫型機器人？”托尼不明白安娜的意思。

天空，真的很藍。

“對，一個比我們高一百倍的大機器人。”安娜告訴托尼。

希望你能忘記我

“然后呢？”托尼還是不太明白。

“然后它再去組裝Z型機器人。”安娜繼續講解。

可惜好景不長，這架小飛車只是一架滑翔型飛車，沒有動力，在無風的狀態下沒法繼續飛行。

“再然后呢？乙型機器人再去組裝什么？阿爾法型機器人嗎？還是貝塔型或者伽馬型機器人？”托尼追問道。他覺得這件事越來越離譜了。

“要不我們背上它，等有風的時候再飛？”托尼猶豫著說道。

我們不能被它拖住，那樣我們剛剛賺回來的時間就會虧回去了。”安娜搖搖頭，讓托尼把小飛車扔掉。

我們那么著急到底要去哪里？到底

“應該不再組裝什么了，乙型機器人其實就是一艘火箭飛船一火箭加宇宙飛船。”安娜滔滔不絕地介紹道，“他會被直接發射出去，進入外太空，前去探索浩瀚的宇宙、星空。”

“嘿！嘿！”托尼聽得心潮澎湃， “你怎么知道那么多？”

“應該吧。”托尼說， “那就是我們的宿命。 2

“使命。”安娜糾正道。

“本來咱們都該知道的，但你摔傻了…摔暈了，大概忘了。”安娜解釋說，“好在你還記得要一直趕路，方向也沒錯。”

“其實我想說的不是這個……”之前托尼已經對安娜說過那些微小機器人為他接通電路的事情，“那么有沒有可能，有一天，我們也像那些微小機器人一樣.…”

托尼看著安娜，沉默了一會才又開□： “我怎么看你有點眼熟？ ），

“大家都是×型機器人，還能不一樣到哪兒去？”安娜不認可這種觀點。

‘完全有這種可能。”安娜帶著悲壯的語氣肯定了托尼的擔憂。

“你真的沒印象嗎？”托尼懷疑地看著安娜， “我怎么覺得我不記得但你應該記得？”

托尼陷入沉默，不再說話。他不知道自己的身體消失之后，意識還會不會存在。更讓他奇怪的是，他竟然更加擔心安娜，甚至超過擔心自己

“憑什么啊？”安娜瞪大自己的視覺感受器。

“因為我現在記性不好。”托尼摸摸腦袋，“我腦袋摔壞了。”

“答應我。”安娜突然溫柔地拉住托尼的手，“假如有一天，我也像那些微小機器人一樣，要變成某個不再獨立的個體，要被徹底消融，要永遠離開這個世界，那么請你一定要…”

你腦袋摔壞了卻還能想起你腦袋摔壞了這件事，可見你腦袋就沒摔壞。安娜像說繞口令一樣。

“記住你。”托尼使勁地點了點頭，“我會的。

是啊……我也有點糊涂了。”托尼無奈地搖搖頭。

“不。”安娜微笑著搖搖頭，“忘了我。”

“不懂。”托尼困惑地搖搖頭。

好在兩個小機器人還都記得最終目的地的方向。他們就像那些每到秋季就要排成隊向南飛去的候鳥一樣，執著地朝著某個固定的目標前行。

“以后你就懂了。”安娜拍拍托尼的手。

“我突然有個疑問……”托尼擔心地說道。

總有分別的時候

你見過輪船進港嗎？

我知道你的疑問是什么。”安娜有些沉重地點點頭，“我們自然要集中到那里去組裝丫型機器人，成為那個大機器人的一部分。”

作為負有特殊使命的小機器人，托尼和安娜都沒有見過。但是，你見過嗎？

假如你乘坐一艘巨大的客輪，即將完成海上的航行，馬上要駛入一個港口，那將會是怎樣的情形？

你以為只有你所在的那一艘輪船進港嗎？不，有很多輪船同時在向這個港口駛來，它們需要等待指令，按照先后次序依次進港。這個時候，你會發現你的前后左右全都是各種各樣大大小小的客輪與貨輪，那個場面十分壯觀。

現在，托尼、安娜以及無數的小機器人，就像那些進港的輪船一樣，從四面八方朝向某一個中心點聚集。這里，就是他們一直努力前往的目的地。

但是，讓托尼更震驚的是，在那個中心點，居然站立著一個無比高大的大機器人，真的有托尼和安娜的一百倍高！

“這、這…”托尼話都說不利落了。

“對，這就是丫型機器人。

“好高啊！”托尼不禁感嘆道。

“不但高，而且壯。”雖說安娜也沒見過丫型機器人，但她的儲存器里面有這個概念。

無數小機器人朝那個高大的身影聚集而去。

此時此刻，大機器人已接近成形，托尼與安娜他們，只是一種錦上添花式的補充。

說起來也奇怪，沒有誰安排，大家卻全都知道自己應該前往哪里。似乎每個小機器人都非常明確自己的位置與責任。沒有人走錯，有條不紊，各司其職。

好在這種位置的明確，并沒有具體到每一個點的具體坐標，只是一個大致位置，所以托尼和安娜高高興興地手拉手站在了一起，那大約是在大機器人胸口的位置。

與此同時，托尼還發現了一個很好玩的事情，那就是來自其他小機器人的信息紛紛涌進他的耳朵，但他卻一點也不覺得雜亂，每一條都能清晰辨別。

說是“涌進耳朵”，其實并不準確。因為這些聲音不是從外界流入托尼耳朵的，而是來自心靈的一種交流，那是一種無聲的交流。

在這些紛至沓來的信息中，托尼得知，“每個小機器人都非常明確自己的位置與責任”的這種行為，可以用一個高深的學術名詞來描述：自組織。雖說對這個詞，他還似懂非懂，不太理解。不過在所有的聲音當中，唯獨缺少一個聲音，那就是本該由大機器人傳遞的信息指令。他一直固執地沉默著，沉默得有些嚇人。

就這么安靜了一段不算長也不算短的時間，托尼突然感覺心里的某條電路接通了，一個渾厚的聲音響了起來。

那是大機器人的聲音“某些電路中斷，需要接通。”

“什么意思？ ”

就在托尼問出這句話的同時，他發現周圍很多小機器人胸前的紅燈已亮成一片。最讓他震驚的是，他的余光膘到自己身旁，發現那里也有一盞紅燈悄然亮起。

是安娜。

“你真的要走了。”其實托尼知道這意味著什么，但他還是要這樣問。

“總有分別的時候。”安娜沖托尼笑笑，準備握托尼的手。托尼一把沒有抓住，安娜就跳了下去。

安娜與其他小機器人會聚一處，漫天飛舞起來。

那些亮亮的紅色凝聚在一起，火紅火紅的，宛如一只在烈火中燃燒的鳳凰。

我記得你

看著大機器人心間那個幾乎看不清的小坑，托尼突然想起了很多事情，他的記憶線路仿佛被重新接通了一一他遇到安娜之前的時候，他第一次被大鳥甩向地面的時候，他剛剛從“蛋”里誕生的時候。

像托尼這樣的×型小機器人，都是從孵化蛋里“出生”的。托尼一直記得自己第一次見到這個世界的場景，恐怕這是除了“應該匆匆趕路”之外，他能記住的唯一一件事。但在此之前，他只記得自己來自那個乳白色的蛋，其他細節全都忘了。

現在他想起來了！完全想起來了！

托尼掙扎著從蛋里出來之后，左顧右盼，感覺十分好玩。固化在他大腦里的程序，已經為他描繪了這個世界的基本常識。現在，他只不過是把那些“書本”知識，轉化成親身體驗而已。

正當托尼隨意走動查看的時候，他突然聽到一個聲音。仔細尋找，才發現發出聲響的是另外一個蛋，托尼走過去，發現那顆蛋居然在左右搖擺。托尼嚇了一跳，但還是慢慢靠過去。

“喂，出來！ 7聲響和搖晃同時停止了。

“你也是這一批被制造出來的嗎？

里面還是不說話。

“出不來了嗎？”托尼問道。

“這都看不出來？”里面終于發出清脆的聲響，“這個蛋殼好硬！

自我介紹一下唄。”托尼說道。

“你腦子缺螺絲啊？”里面的聲音十分不滿，“我總得先出來才行！

‘我是×型陽性機器人。”托尼根本聽不出對方的情緒，繼續自說自話，“聽口氣你像是個陰性機器人。

里面的人不再理他。

“我的高度是一點七五，質量是二點七。你呢？”

“喲，你好高啊！一點七五米嗎？‘那語氣明顯是諷刺，但托尼居然聽不出來。

“一點七五厘米。”托尼臉紅了，“二點七克。

“哈！”蛋殼終于碎裂，出來一個小姑娘模樣的×型機器人，“你好！我一

點六五厘米。

看到了一座架在山谷之間的宏偉橋梁。

“嘿！你終于出來了！”托尼伸出手去，“托尼，×型陽性機器人。

大機器人只要踏過這座橋梁，就能到達他最終的目的地，也就完成了他的使命。

“安娜， x 型陰性機器人。 7對了，就是她！

對，使命，就是這個詞。

托尼終于想起安娜是誰了。可惜之后，卻再也見不到她了。

然而，異乎尋常地，大機器人突然停了下來。

這時托尼已經知道自己不會大哭也不會流淚，但他心里堵得更厲害了。

面對前方的橋梁，大機器人似乎敏感地發現了某種危險。

這次輪到我了

這個危險很快就被確定了，同時它開始在小機器人之間流傳：那座橋梁有缺陷。它是靠電磁力連接在一起的，但現在缺少一個元件，電磁力無法徹底接通，橋梁穩定性不夠，一旦過載就會垮塌。

大機器人不像托尼那樣傷感，他不關心小機器人們的遭遇和命運，不但不關心那些離去的，也不關心這些還健在的。他似乎只關心自己心底的目標。

其實托尼剛一知道元件的結構時，他就有種不祥的預感。

大機器人像托尼他們當初那樣，開始朝向某一個目標前進。

“這次好像要輪到我了。”托尼喃喃地說道。

其間的艱難險阻，說都說不過來。而且，半路上又有很多像安娜一樣的小機器人因為各種任務而離去

沒有人回答托尼的話，附近沒有人認識他。這讓托尼一下想到了安娜，他好像就是在和早已不再存在的安娜說話。大機器人面無表情，小機器人們默不作聲，大家各有工作，唯獨沒有多余的話說。

托尼不再關心其他，這次他真的感到有些頭暈。大機器人大步前進造成的劇烈震動讓他很難認真思考，只能被動地跟著這一龐大身軀一起行動。

當然，小機器人們的各種信息還是能傳進托尼的心里。

就在這一刻，托尼突然感到一抹紅色籠罩在自己周圍。他低頭一看，胸前的紅燈已然亮起。

一個消息傳了出來：在山谷的那一面，就是大機器人的最終目的地一一那里，是一個巨大的宇航基地。

這次托尼什么也沒有說，而是沿著大機器人的身體向下滑去。他本來也想瀟灑地飛舞幾下，可這次只有他一個人，連舞伴都沒有。

當托尼努力克服頭暈，費力掙扎著抬眼看出去時，他不但看到了山谷，還

托尼順著大機器人的胸口、軀干和下肢，一點點滑向地面。一路上他總是不自覺地向上看，他覺得至少有一次，他看到了安娜那鼓勵的笑臉。

這下他就一點遺憾也沒有了。

根據大機器人眼中射出的光影指示，托尼找到了橋面上那處微小的缺失。真的十分微小，連托尼這么微小的眼睛都幾乎察覺不出。假如那不是一處電路的問題，只是一個小小的物理凹陷，恐怕連一只螞蟻都不會被絆倒。

但就是因為它，讓這座巨大的橋梁變得結構不穩。如大機器人這般的重物一旦踏上橋來，橋體就會四分五裂，大機器人就會跌落深淵。

所以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托尼在心里對自己說。他像是自嘲，又像是自我安慰，也像是給自己找一個避免尷尬的借口，更像是向離開的安娜表白心跡。

總之，托尼平靜地躺了下來，正好填補進那個缺陷。說是正好，其實還是有點狹窄的，托尼需要努力一番才能把整個身體擠壓進去。

隨后，托尼開始尋找上下左右的接口，這回倒是很容易就找到了。托尼的頭部與雙腳已經連上了某條線路，接著托尼伸展雙臂，死死地把身體鎖在兩側，讓自己平躺的身軀與橋面構成一個完美的平面。

頃刻間，整座橋梁的電磁系統被接通了，周身彩色的燈光嘅啪啪地閃爍不停，橋梁的全體構件結成一個頑強有力的剛性整體。

與此同時，托尼感到渾身熱辣，五內俱焚，如同被投入一團熊熊烈火之中。但他堅持著不肯失去意識，因為他不知道自己的意識一旦消失，身體還能否起到連接作用，畢竟大機器人還沒有動身。

就在這時，托尼聽到了一陣震耳欲聾的聲音，宛如滾滾響雷，由遠及近。托尼欣喜地猜想著：大機器人終于上路了。

那是多么漫長的一段時光啊，漫長到從宇宙誕生到宇宙毀滅。托尼似乎已經感覺不到自己的痛苦，他假裝自己的意識已經飛離自己的身體，遠遠地站在云端俯瞰自己。

而他的身邊，站著安娜。

就在托尼覺察到大機器人踩在自己身上的那一刻，他的意識真的消失了。蹦蹬一下，咔噠一下，呼啦一下，咔喀一下，總之，就這么一下沒了。

沒了。

但是此時此刻，托尼的身軀已經與整座橋梁融為一體，所以橋梁依舊安然無恙。在托尼的意識消失之前，最后停留在他眼前的那個影像，是安娜歡快明媚的笑臉。

托尼笑了。笑容凝聚在他的臉上，永遠、永駐、永恒。

最后的告別

于是，這名大機器人胸前的紅燈亮了。

橋梁那一邊的山谷，是空曠的宇航基地。

就是那個曾經被安娜疏通了電路的大機器人，就是那個曾經踩著托尼身軀走過橋梁的大機器人，就是那

現在已是傍晚時分。一萬名形態各異的大機器人整整齊齊地排列和疊摽在一起。

個在這支火箭飛船隊伍里與其他大機器人一模一樣普普通通的大機器人，就是他。

他們都趕到了宇航基地。雖然目前數目還不完整，但大部分都已抵達現場。

他們即將組成一架巨大的火箭飛船，然后飛往外太空。

他站了出來。與他一起的，還有另外一些大機器人。

這艘火箭飛船的目的不是運送別的什么，而只是為了運送自己。這艘火箭它會一直在星系間隨意游蕩，向整個宇宙昭示我們的地球文明一一這，就是他的唯一目的。

沒有鮮花，沒有掌聲，也沒有任何額外的夸獎和贊許。所有程序有條不紊、按部就班地進行著，準備充作能源的大機器人們依次走到火箭推進器旁。

但是，他卻遲遲沒有啟程。

也許，他還沒被組裝完成？

他們進去了，他們燃燒了，接著，他們消融了。

火箭點火，升空，直插云霄，絕塵而去。

不錯，由于各種不可抗力的因素，有一些充當能源的大機器人沒有如期趕到。而沒有能源，就意味著沒有動力；沒有動力，就意味著無法啟航。

完成助推之后，在噴落的煙塵灰燼中，一堆大機器人的殘骸如天女散花般灑瀉下來，幾乎照亮了整個夜空。

一個聲音開始在大機器人的隊伍中迅速流傳：現在，需要依靠你們身體里的能量，來填補總體能源部分的不足。

在這些殘缺的物件當中，勉強可以認出那個有些特別的大機器人形象。他的身軀隨同其他大機器人一樣，帶著劇烈燃燒的烈焰落入大海，濺起無數美麗的浪花。

這是一個消息，也是一個通知，更是一個命令。真正的命令非常簡單：所有能源備用區的個體馬上做好準備。

那些像托尼和安娜一樣大小的小機器人，也都散落在這浩瀚大海中無窮無盡的朵朵浪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