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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的醬紫色夾克

2025-07-24 00:00:00林宕
野草 2025年4期
關鍵詞:阿紅

最初的一剎那,容以為是啥東西撞到了她的臉上。等她明白這不是東西,是有人在打她時,她迅速蹲下來,兩只手使勁捂牢臉。她可不能讓臉掛彩。她要靠它吃飯,它是她的吃飯家生呢!

打她的是個女人。女人穿著紅上衣、咖啡色褲子,短發、瘦臉。女人見容蹲下來了,就開始用腳踢她。下意識地,容用兩個胳膊肘護牢腰,女人的腳就踢在了她的胳膊肘、大腿、屁股上,多數時候踢在屁股上——她翹起了屁股。她明白,與臉比,屁股的作用太小了。健康、美麗的屁股怎么能跟健康、美麗的臉相比呢?生活中確實這樣,比起臉的健康、美麗來,屁股的健康、美麗對別人產生的現實意義不大。平時,臉是門面,是跟人相逢時的第一聲招呼。所以,容每天都會認真地對待自己的臉。起床后,她不用毛巾,用噴霧槍來清洗臉,然后用熱按摩盤讓臉發熱,接著涂抹“奢雅極”

美容霜,最后,她用沁涼的冷棒按摩。一冷一熱之間,那些美容霜就被快速地吸收進了她臉上的皮膚里。她還用別的方法侍弄自己的臉,在她房間的一角,堆滿了各種牌子的隔離霜空瓶、保濕面膜的包裝袋、用壞了的蜜粉刷和眼影筆。同時,她注重“以內養外”,常服一種代藥茶飲,是用蜂蜜、豆奶、新鮮果蔬汁混合在一道的,用來調節體內濕熱,防止自己的臉生痘、起疹。

所以,容怎么能允許她的臉再次受到打擊呢?她的兩只手緊緊捂牢臉,兩只胳膊肘也正好擋住了腰。虧得女人事先沒有想到今天用得最多的武器是腳,如果想到,她肯定會把腳上的圓頭羊皮鞋換成尖頭牛皮鞋。正如容所愿,女人的圓頭皮鞋基本上踢在她的屁股上。不過,容也痛,在女人踢了三四下后,她叫起來,甚至想用手去護屁股了,可一想到自己的臉就要暴露出來,她就放棄了這一念頭。虧得她不這樣做,如果這樣做,即便女人不擊打她的臉,她的手肯定也不如屁股受力。

容的叫聲像是召喚聲,好幾個路人圍上來,包括一男一女兩個城管。女城管一把拉牢了女人。所以,也能說,是容的叫聲阻止了女人繼續踢下去。女城管說,喂喂喂,演武打片啊?女人收住腳,側身說,你們只管市容市貌,管不著這事。女城管說,你在這大路口打人,就是影響了市容市貌。

女人說,你望望這個賴三的衣著打扮,該不該打?

這天的容,下身穿著黑底絳紅條紋的九分褲,上身穿著一件有網眼的白色蕾絲上衣;腳上,是一雙 T 字搭帶的船跟鞋;臉上,抹著淡淡的腮紅——這時,容覺得已沒有了危險,站了起來。在圍觀者的眼睛里,她的職業特點是明顯的,這時,一直不開口的男城管問容,哪個歌廳的?

他的聲氣有點硬,好像挨打的不是容,倒是邊上的紅衣女人。女城管望一眼男城管,又盯牢紅衣女人,說,她的衣著打扮礙你啥了?

邊上一個中年男子笑出聲,然后眼睛直勾勾地望著容。容的兩只眼睛有著淡棕色的眼影,還勾著微微上翹的眼線。紅衣女人說,她這個打扮,就是影響了市容市貌。

剛才笑出聲的男子再次笑出了聲。在這笑聲里,紅衣女人突然往邊上一條小路快速走去,一個藍衣女人跟上。小路通向露天大花園。男城管想有所反應時,紅衣女人和藍衣女人已走出去好一段路了。女城管對男城管說,你省省吧,槍頭那么亂。

容挨打的地方位于兩條馬路的交界處,交界處有一幢工商銀行大樓、一幢高層住宅樓、一座星級酒店、一個露天大花園,正巧分布在四個岔路口上。容現在站立的地方是西南面的這個岔路口,她的身右,就是那個露天大花園,花園里有起伏的人造“丘陵”,上面長滿阿拉伯婆婆納、通泉草、打碗花、野老鸛草、紫荊花,阿拉伯婆婆納、通泉草也正開著花,一朵一朵花像藍色的或白色的蝴蝶,停留在細長的翠綠草莖上。

除了花草,大花園的里頭還有不少樹木,有紅楓、紫葉李等喬木,也有女貞、黃蘆木等灌木。灌木中,紫丁香和含笑把花園裝扮得更美了。被打后的第二天,容就知道,沿著花園里用仿古磚鋪成的小徑,一直朝西走,走出花園后是另一條馬路,馬路一側,有一幢不高的樓,它就是紅衣女人上班的地方。紅衣女人在這幢樓的最底層上班,最底層是一家規模蠻大的教培機構,“慧心”教育中心,她不是中心里的老師,是一名出納。

女城管寬慰容,就吃了幾腳,女人的腳頭不會重,當作摜了一跤。

容想對女城管笑,可女城管已轉身往北走了,男城管跟上。其余圍觀的人也都散去。

容就慢慢地朝南走,走沒多久,就到了自己租的房子里。她朝梳妝鏡里一照,發覺左顴骨已紅腫,臉上的兩個顴骨變得一大一小了。也就在這時,容覺得屁股和左顴骨同時疼痛起來。很奇怪,剛才一路上走過來時,她竟沒有覺得痛,由此,也真的認為那女人的腳頭不重,拳頭也不重。可現在,她覺得那女人施展的絕不是花拳繡腿,簡直是鋼拳鐵腿。她剛想坐下,屁股一挨上凳面就彈了起來。她痛。她還覺得她是被毀容了。她沖著面前的梳妝鏡大罵一聲:姓王的,我操你媽!

今晚不能“上鐘”了,要在家休息了。

來這個南方城市兩年后,這將是容第一次在晚上不“上鐘”。她忍著痛,朝窗外望去,這時,天色盡管還不是很暗,可窗外已亮起路燈。平時,在這個時間點上,容會換一下衣服,然后下樓,在樓下的“珍味湘菜館”

里買一個剁椒魚頭或小半只東安仔雞,再打半碗米飯和一小碗湯,尋個角落,慢慢享用。

吃好晚飯,她會再返回住所,換一身跟白天不同的衣服。今天,她本來想換上女裝馬甲和裹身半身裙的,女裝馬甲是雪紡和蕾絲拼接的,裹身半身裙是藍色的,都很時髦。

上午出門前,她已把馬甲和裙子折疊在床上了。可是,今天夜里肯定穿不上它們了,今天夜里,她也不能下樓去吃晚飯了。她側轉身,忍著屁股上的痛,揮手把床上的衣服掃到床下,嘴里又罵出聲來:姓王的,我操你媽!

罵人的時候,容腦子里出現的卻是那個紅衣女人。紅衣女人的臉在她的腦子里越來越清晰:扁平臉,狹長眼,可能由于憤怒,面色望上去倒顯得挺紅潤。她的左嘴角上還有少許白沫,這一定是說了一陣子話的緣故。在往那個四岔路口走來的一路上,她肯定跟她的同伴,也就是那個藍衣女人,激動地說了好多話。是什么話呢?

容想,多數,肯定是罵她的話。

可是,這爛嘴巴的女人有啥資格罵我?

這要遭天打的女人還打人!她打!她打!

她今天打了,明天就被天打,被車撞,被蛇咬,吃飯噎煞,走路摜煞……

她突然發現自己又會罵人了。她已有好多年不會罵人,特別是來到這個南方城市后,她小時候的野性消失得很快,不,也不叫消失,是潛伏在她的身體里了,現在,這野性重新在她身體里躥出來,她開始罵人了。她突然想,這野性為啥不早點躥出來呢,在紅衣女人打她時就躥出來呢?那時躥出來就好了,她就會讓這個紅衣女人曉得,她不是吃素的,她根本不可能讓這個女人踢好幾腳的,相反,她的拳頭會一下子讓這個女人認得她。要真是那樣,現在,身上痛的,是紅衣女人了!是姓王的這個賊骨頭的女人了!

想到王,容的牙齒磕碰一下。她沒有讓那個紅衣女人認得她,她要讓王認得她!

她拿起手機,打給王。王接了,說,我來了。

容說,你直接到我房子里。

突然,她心里平靜了。這跟以前一樣,當她在心里下了一個決心后,她心里就平靜了。

而此時,王正朝著“花中花”歌廳前進。

這是白天講好了的,今天晚上,王來捧容的場,他還約了幾個小兄弟。他在手機里問容,那等一會兒還唱歌嗎?容說,不唱了。然后,容聽到手機里似乎傳來了歡聲。這歡聲自然是無聲的。這幾年,容聽到了太多無聲的聲音。

容想在床上坐下來,可床上像是裝了彈簧,馬上把她彈了起來。她痛。不過,她痛得平靜了。她打算就站著,站著等待王的到來。

王穿著藍白條紋的休閑襯衫,煙灰色的西褲,打過啫喱水的頭發顯得濕潤、晶亮。

他對著站在房門口的容發出“嘿嘿”兩聲笑。

每次跨進這個房子、見到容時,這兩聲笑,都不曾落下,似乎已成了他對容的必備“招呼”。

很奇怪,每次在“花中花”歌廳剛碰著容時,王盡管也笑一笑,可怕人聽到似的不出聲。容還記得他第一次來歌廳,她坐臺時,見他上身一直筆筆挺,表情也不多,就忍不住對他說,你像是管人的?聽到這話,王的表情稍微活絡了一些,說,管得不多。容說,你這樣子,反正是當頭兒腦兒的。王哈哈一笑,說,當得挺小,一家公司中層而已。容也笑著說,怕是大公司。

王說,來你這里了,你就讓我忘掉我的過去吧。容說,好好。說著,她拉起王的手,要唱歌。王有點忸怩,可點歌小妹為他們點的歌正好開始了,音樂前奏都響起來了。

王好像有點不情愿地被容牽到了等離子屏幕前。歌是男女聲兩重唱《萍聚》。可是,王的聲調根本高不起來,他好像也不太會唱這首歌,好多句歌詞他是照著屏幕讀的。

容重新把他牽回到沙發上時,說,唱歌時,你像在發表講話。

可是,誰能想到呢?認得容后,這個在容眼里“唱歌時像在發表講話”的男人卻常來歌廳了,每趟來,都讓容陪他。不過,他真的不擅長唱歌,能唱得相對完整的是兩支老歌,《駝鈴》和《三月里的小雨》,可即便能唱得相對完整,他還是把自己唱成了別人耳朵里的“男走音”,自然,別人不會這么稱呼他,非但不會,而且每次等他唱完,總是報以熱烈的掌聲。包間里的點歌小妹也熟悉他了,往往見他一走進包間,在別人還沒有點歌時,就主動給他先點了《駝鈴》或《三月里的小雨》。每次來歌廳,王都會帶兩三個小兄弟。有一趟,還沒有唱罷歌,同來的小兄弟在征得王的同意后,就跟著歌廳小妹,各自出臺了,也就是那一趟,王第一次去了容的住所。起先,見同來的兄弟出去了,王對容提議說,我們也出去吧?

容說,可我不想出臺。說完話,容覺得有點過意不去,她覺得王來歌廳就是沖著她來的,一直讓她陪。在這個歌廳,一個男的如果連續十趟以上讓同一個姑娘陪,那么,這個男的會在這個姑娘的嘴巴里變成“老公”,即便沒有在姑娘的嘴巴里變成“老公”,姑娘的同伴也會把他叫成這個姑娘的“老公”,往往一看到他,就會對姑娘說,你“老公”來啦。實際上,容的同伴已經把王叫成了容的“老公”,就在剛才,蘭蘭出臺前,就對容說,姐,我先走了,你就好好照顧你“老公”吧。望著她的“老公”,容覺得他算是個老實人,這個“唱歌像發表講話”

的人確實不是個老油條、壞料作。容就說,要不我們吃夜宵去吧。兩人就來到了容住所下面的那家“珍味湘菜館”。沿著歌廳東側的馬路,朝南走上幾分鐘,穿過容被打的那個四岔路口,再朝南走一百多米,就進這家湘菜館了。兩人點了臘味合蒸、泡椒兔肉香芋絲等三四個菜,然后喝光了四瓶“百威”。在歌廳里,容也是喝了不少酒的,這樣,她就有點上頭。她說,我要回了。

王已曉得她住在菜館的上面,說,我送你。

容說,不要。王說,你腳步在晃。容笑了,說,我還不至于摜倒。王說,你就讓我服務一趟吧。容說,你就那么想當服務員?王說,嗯哪。容終于朝他伸出了手臂。進了容住所后,王在一張凳子上坐了,容見他跟在歌廳里一樣,仍是一名“淡定哥”,放下心來,沒把含在喉嚨頭限定他離開的時間說出口。

王的第一趟來臨,讓容覺得有驚無險,而且,他臨走時,又有了往容的手里塞的動作,說,讓你又多陪了一陣子,不能浪費你時間,浪費別人的時間等于謀財害命。這點意思權當出臺費用。容說,出臺不止這些。王說,可這次沒有出臺之實。

正因為第一次沒有出臺之實,容放松了警惕,容忍了王第二趟、第三趟的到來。也就是在第四次,王突然露出了真面目,原來王是偽裝得很好的獵人,也是一名很有耐心的獵人,可是,容怎么可能是一個束手就擒的獵物呢?她犟,犟了沒幾下,獵人就敗下陣來。王的這一趟失敗,似乎預示著他不能被允許第五趟來這里了。可很奇怪,他還是被允許來了。難道容會認為王在接下來的一趟中能痛改前非?然而,第五趟是第四趟的翻版。這一趟翻版,同樣預示著他不可能被允許第六趟來這里。不過,奇怪的事仍發生了,王被準許第六趟來這里。

難道容認為被挫敗了兩趟后,王會徹底放棄自己勞而無功的企圖?不過,意外又發生,王在第六趟來這里后,仍用行動表明自己不想放棄努力,可是,悲催的是,王的努力再次失敗。就是在這一趟,兩個人都從對方身上看出了一些名堂經:王看出,容似乎把一趟趟挫敗他的努力當成她的成就了,甚至開始對此著迷了;她看出,王是欲罷不能了,他是把手伸進籠子里的猴子,放棄手里的蘋果,它能抽手而逃,不放棄手里的蘋果,它只能被束手就擒。可是,擒王的是誰呢?容一時想不明白。值得一提的是,王每趟來,盡管都以失敗而告終,臨走時,他卻都在床邊的凳子上有了一個放下的動作,所以,擒他的,或許是容對這種游戲的迷戀,又或許是王那個放下的動作。就這樣,兩人間的游戲有一種要很順當地繼續下去的趨勢。恰恰就在這種趨勢中,發生了露天大花園邊的打人事件。

被打后,容在回住所時,很奇怪自己怎么那么肯定打她的人就是王的老婆;也很奇怪這女人從哪里知道了她老公和她的關系。

她老公和她有關系嗎?有個屁關系!如果一定要說有關系,目前就是工作關系!她,在歌廳上班,陪飲、陪唱、陪跳是她的工作,她跟王的關系超出她的工作內容了嗎?

她認為沒有。而王來她的住所,就是想超出這個工作內容。可是,她讓他得逞了嗎?

沒有!盡管她認為那個女人的腳頭其實不重,拳頭也不重,可她覺得自己是冤了。

她是在阻止王想超出這個工作內容的企圖,她是在幫那個女人,那個女人應當感謝她,而不應該遷怒于她。那個女人卻做反了!

現在,容就在她的住所里等著那個女人的男人,王。她的眼睛里冒著火,這火既是針對紅衣女人的,也是針對王的。

虛掩著的門發出碰上的聲音。王來了。

他過了客廳,直接進了容站著的小房間。

今天,他穿著一件尼龍面料、獵裝系的機車外套,黑色半框眼鏡里的小眼睛閃著特別的光亮。不曉得這特別的光亮從何而來?

大概是因為提前讓他來了?沒有唱罷歌、更沒有夜宵,就直接要他來了?他以為提前讓他來,他這只“猴子”就要把籠子里的那只蘋果拿出來了?看,他肯定這樣想了,眼睛里的光亮似乎在一閃一閃,身上的“香根草”香水好像也是這眼睛里的光亮閃出的。王沒有在床邊的凳子上坐下,他朝容伸出手來,外套的袖口朝里一縮,手腕上的陀飛輪琺瑯彩繪腕表露出來。

難道你想讓我看時間?去你的吧。容舉起右手。不過,她控制著手上的力道,出手不算著力。不過,王的臉上還是發出了聲音。王吃驚了。他的吃驚表現為,他的戴了腕表的右手馬上縮了回去,捂住了臉,同時,眼睛里的光似乎更亮了——吃驚之余,他感受到了今天的異常和特別。不過,一切變化難道不是源自異常和特別?他們之間那種沒有結果的游戲該結束了!要不從此之后兩人分手,要不從此之后兩人之間的關系翻開一個新的篇章。“啪”的一記,王沒有被捂住的另一個臉頰響了。這聲響像給王吹響了進攻的號角,他要進攻,他要讓兩人之間的關系翻篇。要不翻篇,要不他從此別過。他迅速伸手,這一趟,他同時伸出兩只手,把容往床上推。容不經推,一下子倒在了床上。她發出“喔唷”一聲,迅速側身,讓沒有被踢傷的一瓣屁股挨到床上,讓另一瓣被踢傷了的屁股抬起來。

可她側身后的姿勢并沒有保持住,王的重量把她的姿勢重新壓制了回去,讓她回復到了剛倒下一剎那時的姿勢,仰臥。自然,她那瓣被踢傷了的屁股重新挨到床上了,可很奇怪,它居然不痛了。或許,她身上的感覺集中到了王的重量那里,而忽略了屁股上的痛。王的重量,已經讓她感受了三次,所以她明白,這重量沒啥了不起,這重量她是根本不用放在心上的。然而這次,這個重量似乎了不起了,容在這個重量下面沒有反抗。實際上,也不是這個重量了不起,是容變了,容一變,這重量已不再是她想推翻的重量,相反,是她想接納的重量。經歷了三趟推翻,這一趟,她為什么要接納了?講實在的,剛開始,容心里不是很明白,不過,當王翻下身來時,她立刻清清楚楚地明白了。她說,我打了你兩記耳光后,我就曉得該怎么做了。這爛貨,我不搞你老公,我不等于被你白白打了嗎?

王呆了一下,臉上的表情很快恢復過來,他有點明白啥了。他側著身,身體有些發軟。說實在的,對他來講,快樂一直是一瞬間的事。他快樂之后,要不,心里產生做成了一樁事后的滿足感;要不,心里產生做不成一樁事的挫敗感。現在,他心里自然是一種滿足感,這滿足感似乎就是身體發軟。容的身體卻硬掙了起來,她爬起來,重新立在床邊。很奇怪,她感覺不到屁股痛了。她清楚了這一點:痛,有時也是心理的,不一定全是肉體的。之前她感到痛,是因為她心里有冤氣,現在,她心里的冤氣沒有了,她認為自己該打,所以,屁股也不痛了。

王也爬起來,坐到了床邊的凳子上。他在想容剛剛說的那句話,他想求證心里的猜想,賠著小心說,她找你了?容說,想偷雞摸狗,請先扎牢自己家的籬笆,你偷雞不成,自家的老婆雞跑出來作惡作壞,打人了。王完全明白了,卻很快又有點不明白了。阿紅確有盯他梢的毛病,可這兩年,她已不再這樣做。而這一趟,他也根本沒有發現她在盯他梢。那么,她是怎么知道他跟容有瓜葛的?

王緩緩地說,你不要搞錯啊。容說,搞錯你娘的頭,她不是在“慧心”教育中心上班嗎?她打我了!王的腦子里轟鳴了一下,下意識里,他產生了阿紅要來他公司鬧的擔憂。可他很快搖頭,阿紅已先找了容,順序一旦顛倒,他的擔憂很可能就是多余的。是的,要來他公司,她早該來了。講起來,他和阿紅盡管還生活在一個門牌號里,可雙方都已是“婚內失戀者”,這樣,一個門牌號里的空間空曠得連咳嗽都有回聲。好在這個空間里有兩個房間,只要把房間門一關,空間變小,回聲似乎就變成了回答,自己跟自己對話了,只不過自己的話是心在說,無聲,回聲也是無聲的。在王的同事眼里,他的婚姻現狀,卻和周圍無數人的家庭一樣,是穩定而圓滿的,穩定加圓滿,就是完美啊。他們這樣判斷的依據在時間,王的家庭已維持了足夠久。時間,就是給好多事物定性的標準——他們還認為,只要時間足夠長,夫妻間的爭吵,也是家庭生活的調味品,甚至是黏合劑。而他們,從來沒有聽到王家有什么吵吵鬧鬧的,這并不說明沒有了吵鬧這種調味品和黏合劑,王的家庭就出問題了。好多家庭,其實也無需這種調味品和黏合劑,因為,有時間在,時間會做出解釋,一種家庭完美中,已經不需要這種調味品和黏合劑。

可真讓時間落在一個空曠得有回聲的空間里,你去試試看!好多人,就是懾于這種空曠,繼而為了避免這種空曠,就把過舊、過破了的日子當作一張布面,在上面修修補補,男女雙方都很勉力,這種修補包括一次燭光晚餐,一次旅游等,可是,要曉得,吃飯吃什么并不重要,跟誰一起吃更重要;旅游去啥地方并不重要,跟誰一起去更重要。可不管了,為了時間,必須進行這樣的修補,也就是要在陳舊的日子里尋找新意,要在破敗的日子里尋找生機。不能說這種尋找不會有一點效果,枯死的竹子上也能爆出新芽呢,就是懷著這種信念,修補或尋找的過程,也注定是一趟自我感動的過程。

或許,虛假的修補或尋找,換來的倒是真實的感動,就是靠著這份感動,多數家庭把陳舊、破敗的日子維持了下去,也就是,贏得了時間。王和阿紅早就沒有了修補和尋找,卻也贏得了時間,他們的時間在空曠中一趟又一趟地得到了空洞而又冰冷的回聲,他們逃不掉這回聲,卻也和別的家庭一樣,贏得了時間。好在,兒子不在身邊,已在國外謀生。兒子好像也曉得父母的這個情況,不大情愿回來,回到這個充滿著回聲的家里。兒子有幾年沒有回來了?王記不得了,王也不想去記。想記的話,說明王盼著兒子回來,王沒有盼。盼他回來干嗎?

也讓他來這個原本空曠的家里制造回聲?

現在,面對容,王散漫開去的思緒重新集中起來,集中在兩個問題上,一是,她是怎么曉得他跟容有瓜葛,并找到容的;二是,她為什么要打容——他已在容的臉上看到了烏青塊,知道阿紅出手了。王曉得,在這里,他是找不到答案的,于是他立起來。

他的手伸進了口袋,然后在床邊的凳子上放下。放得比前幾次多。他說,給,我對你有感情,所以給你這個,不給這個的感情才是騙人的。

王終于開口對阿紅說話了。說的是兒子的事。兒子其實也沒有事,王主動不聯系他,他也不會主動跟王聯系,可能是由于兒子在地球的那一邊特別忙吧。王忘了誰曾經對他說過,地球的那一邊一切由錢說了算,一切由錢說了算的地方一定是忙的。可王覺得地球的這邊,現在也有一切由錢說了算的發展苗頭,那最后是不是大家也都忙得腳不點地了?王覺得他其實用不著去想這個問題,他只要想好他的問題就可以了。

可他的問題,他卻有些想不通。他的問題就是:這一趟,他從容的住所出來后,心里怎么有了愧疚?而且,這愧疚感怎么不是針對阿紅,而是針對兒子的?其實,這兩個問題不是從容住所出來后就馬上產生的。

從那個地方出來后,他先是回味,他是有意識地要求自己回味的,這樣,他所回味的東西的真實性就打上了不少折扣。

為 了 好 好 回 味 這 一 次 成 功 的“ 突圍”——他把容的這一趟不抵抗看成了自己的成功“突圍”,他放慢腳步。他腦子里出現“突圍”兩字,說明他把今天的這樁事看成了“戰事”,這跟男人們常把獲取女人芳心和身體的過程稱為“征服”相一致,不過,這兩個字,忽視了產生于平等中的甜蜜和溫馨,強調了產生于不平等中的滿足感和成就感。其實,征服這個詞語原本不該用在容這樣的女人身上,可情況是,容前幾趟拒絕了,是真拒絕。王記得容在第三趟拒絕時,他還很鄙俗地嘀咕了一聲,我給米。

他想,容應該聽得懂“米”這個本地俗語。

有幾趟他在歌廳唱罷歌,在包里或口袋里掏摸時,他也講過這個字,當時,她臉上也沒有出現啥疑惑表情。在容第三趟拒絕時,王嘴里的那個“米”字也沒有起啥作用,這充分表明了容的拒絕是真拒絕。有時候,女人的拒絕反更挑人,更能激起男人的征服欲,而一個特殊行業里的女人的真拒絕,比起尋常女子的假拒絕,這方面的作用會愈加著力。所以,在成功“突圍”了的這一趟,王的征服欲得到了大滿足,心里的成就感也膨脹了。原來,征服欲和滿足感跟女人從事的行當無關,跟女人的拒絕與不拒絕、真拒絕還是假拒絕有關。現在,因為要回味這次成功的“突圍”,他沒有急于回家,他沿著容住所下面的馬路朝南走,走了近百米后,拐進了右手邊的“臻品”咖啡屋,在一個卡座里坐下,要了一杯拿鐵,然后邊喝邊繼續回味他的這一趟“成功”。他回味出的自然不是拿鐵的滋味,拿鐵里有一股很淡的酸味和苦味,更多的是奶香。他的回味里卻沒有一丁點的酸味和苦味。如果把他心里此刻的滿足感和成就感比作奶香的話,那他的回味里只有奶香。當他放下咖啡杯時,他承認了這一點:是否真的擁有一個女人,就是看他跟她是否“那樣”了。

而值不值得他擁有,就是看她是不是先拒絕,先拒絕的“那樣”,拒絕的趟數越多的“那樣”,是價值最高的“那樣”,是最讓人滿意的“那樣”,是最讓人成就感爆滿的“那樣”。手里的咖啡杯空了的時候,王心里的成就感真的爆滿了。他覺得自己真行。是容成全了他的行。當一個男人覺得自己真行時,他心里所有的不快、往昔受過的所有委屈都煙消云散了。

王的嘴里打了一聲呼哨,從卡座里站起來。重新走到大街上后,他的心里卻有了愧疚感。這是他意料不到的。更讓他意料不到的是,這愧疚感是針對兒子的,幾個月沒有聯系的、遠在大洋彼岸的兒子。愧疚感讓他有點沖動,他估摸一下美東時間,然后摸出手機給他打了過去。過了好久兒子才接。兒子對他的突然來電,好像也沒有覺得奇怪,盡管他的聲氣比較冷淡,可他還是告訴王,他漲工資了,每個月漲八百美元。

他肯定以為這聲告知是最能讓做父親的高興的。王自然高興,八百美元真讓他高興。

王在電話里用愉快的聲氣回答說,好,很好!

他又說,不想用金錢去衡量什么,就是人開始作假的時候!

王以前經常在兒子面前說教,到現在,這個毛病還沒有改掉。王最后說,你在那邊好好干,你不必來電。

重新把手機放進口袋,王心里的愧疚感也就消失了。心里所有往昔的不快和委屈都煙消云散了,一片澄明。

兩個朝南房間中,王困東面的小房間,阿紅困西面的大房間。兩個房間北面的走廊里有個玻璃拉門,拉開,里面是兩個衣櫥,東面一個王用,西面一個阿紅用。廚房是阿紅用的。王有時在走廊北面的小房間里寫寫毛筆字,重拾他小時候的愛好。阿紅早已不再踏進小房間一步。在時間上,王和阿紅也盡量錯開。不曉得“慧心”教育中心是不是真的比一般的單位上班早,每天,阿紅七點不到就出發了。王則會睡到差不多八點,簡單洗漱一下后,趕到公司食堂吃早飯。晚上,王很少在十點之前回家,所以,他回家后,阿紅已經關上了大房間的門,王也不清楚她是不是已經困了,或在干著別的什么。雙休日,阿紅回她鄉下的娘家,她的爺娘比王的爺娘歲數大,七老八十的人還常常跟住在一起的兒子媳婦吵,阿紅的雙休日泡在那里就更顯必要了。王也在雙休日去一天鄉下父母家,另外一天,有牌局的話,就打牌,沒有的話,就去周邊小鎮走上半天,半天去公司上網。王的父母也看出了夫妻間的問題,在王一個人回鄉下時,卻不問啥。不過最近,他媽兩次對他說,這樣過,比真的一個人過,要苦。

情況就是這個情況。這個情況下,居然發生那樣的事了,也就是阿紅打了容這個事,這個事是王想不通的。阿紅這樣做,難道是要向外說明他們還是正常的夫妻?

只能這樣理解,可這樣理解的話,她去他公司去鬧一下不是更好嗎?可她沒有,她這是在給他留面子呢。這么一想,他突然對她有點小感激了。王現在是一家公司的中層領導,講起來,也是個頭兒了,可你只要是個頭兒,就不想有什么負面新聞落到別人嘴巴里。自然,這個“不想”也不能完全成為束縛自己的繩套——是不是正因為同時有這個想法,王就始終當不大?

王和阿紅在空間和時間上的“錯峰”出現了差錯。打開家門邁進客廳時,王看到了阿紅。燈光下的阿紅正在沙發上整理她的衣裳。聽到動靜,她側轉臉來,又迅速別回去。這時,王才醒悟,他比平時回來得早了。這一趟,他沒在“花中花”歌廳唱歌,直接被容叫到了她的住所,在吃了兩記耳光后,事情又進行得十分順利。要說費了他一些時間的事,一是他進了一下“臻品”咖啡屋,喝了一杯拿鐵,再就是他給兒子打了個電話。然后,他忘記了時間,直接回家了。可以說,是在容那里的“成功”,沖昏了他今天的頭腦。不過,也只有成功或勝利才能沖昏他的頭腦,讓他忘記了時間,從而實現了與阿紅的“相遇”。

在阿紅側轉臉來、又別回去的一瞬間,兩個人的目光還是相遇了。在阿紅的眼睛里,王看到有兩只驚恐的小鳥一掠而過。就是這兩只小鳥,又一次讓他想到了阿紅跟容鬧,卻沒有到他單位鬧的事,曾經襲上他心頭的那份小感激又來了。來了,就變成了一句話。

他說,兒子來電話了。

他說反了。他望到阿紅的半張臉上有光影變化,又說,兒子漲工資了。

他望到她在發抖了。他似乎在心里說服自己,是兒子漲工資的消息讓她這樣的。

于是,他想讓她不要這樣,就側轉了一下身體,又說,不多,就八百美元。很奇怪,這一趟,他在跟阿紅說話時,竟然辨出了自己的聲音。他明白,平時,一個人只能聽到自己的聲音,卻是辨不出自己聲音的,可他現在辨出了。他的聲音像有著一種水腫感,他不曉得他的聲音平時是不是有這種水腫感。如果沒有,那他現在辨出的不是他平時的聲音,是在一個特殊情況下的聲音。這個特殊的情況使他能夠辨出自己的聲音了,也使他在后來能夠回憶得起自己的聲音了。

后來,他常常回憶這水腫了的聲音,因為就是這聲音,促使了他與阿紅之間關系的轉折。他回憶這聲音,就是在回憶自己與阿紅之間的這次轉折,在總結到底是有了轉折好還是沒有轉折好。其實,這次轉折也沒有馬上讓兩人的關系產生什么明顯的改變,只是過了好久后,他才明白兩人關系的形態已不知不覺改變了,從而,也讓他分辨出了那個藏在他那水腫聲音里的轉折。

在王與阿紅的這次對話過了一段時間后,他的回憶才開始,他在回憶中不斷琢磨,琢磨出他和阿紅關系的新形態的形成,的確源于這次對話,也的確源于他這水腫了的聲音。這水腫了的聲音就是那天發生在他身上的事情的集合,他沒唱歌直接去容住所,他去咖啡屋里回味,他給兒子打電話,他與阿紅的不期而遇,等等。這當中,最大的一件事是他對容的成功“突圍”。在回憶這水腫了的聲音時,他也想回憶自己平時沒有水腫的聲音,可是,就跟一般的人回憶不起自己的聲音一樣,他回憶不起來。王說出“不多,就八百美元”后,他望到阿紅的嘴唇在抖,然后又望到她在磕牙齒,似乎要開口,又說不出啥,兩片嘴唇仍粘連在一起。不過,阿紅在望他了,像在望一個不懷好意的兇悍的陌生闖入者。此時的王,怎么也想不通面前的這個人,居然對容下了手(主要是下腳),居然激起了容對他的仇恨,繼而打了他兩記耳光。這個仇恨卻讓“壞事”變成“好事”。這“好事”

也就成了王水腫了的聲音的一部分,進而,造成了他和阿紅之間關系的轉折。

王又想說啥,可是,他望到阿紅的手也在抖了,那件雪紡衣裳離開了她的手。衣裳是淡紫色的,低圓領,有著熒光色的斜條紋。

它離開阿紅的手時,不是垂直的,像是在飄,所以,一瞬間,王還以為是這件衣裳主動從阿紅的手里掙脫出來的。今天夜里,什么都變了,這真是一個奇怪的夜里:容打了他兩記耳光后又順了他,是奇怪的;那么久不觍面碰著后,今天夜里碰著了,是奇怪的;那么久相互不開口后,王卻對阿紅開口了,是奇怪的;開口后,王的聲音變水腫了,是奇怪的;王竟辨別出了自己這水腫了的聲音,是奇怪的;阿紅手里的衣裳是飄離開去的,最后落地時,沒有落在她的腳下,而是落在了離她的雙腳幾尺遠的地方……這么多的奇怪聚到一起后,變成一樣有力的器物,要擊昏他,或者擊醒他。他沒有昏過來,就會醒過來。他認為他的確是醒過來了,也感到那有力的器物變成了明亮的光束,照亮了他腦子里的一角,那一角里躺著一張協議書。王已經在上面簽了字,然后在上個禮拜的一天早上,他在上班前把它放在廚房間的灶臺上。

王離開容的住所時,不是帶著疑問離開的嗎?現在,疑問有了答案,雖然他還不能確定答案是百分之一百正確的,但可以確切地說,他想不出別的答案了,也就是想不出別的阿紅對容采取行動的原因了。

不過,他哪能忘了這張協議書呢?寫它前,他媽的那句“這樣過,比真的一個人過,要苦”一直在他耳朵邊回響,最后,這回響終于靜下來,靜成一張 A4 紙上的文字。盡管靜成了一張 A4 紙上的文字,可從響到靜,也就是一個遺忘的過程。遺忘,往往更容易發生在靜里。所以,這是一趟正常的遺忘。

不對,這么短的時間就遺忘了,也是不正常的。細究起來,卻還是正常的——四年前,王就向阿紅遞交過一份內容相似的協議了,讓阿紅簽字,阿紅一直沒簽。等了好久,王問了,阿紅就說,你讓我同意,除非把我殺了。那一趟的記憶很深刻,這深刻,也讓王在書寫這一趟的協議時,也就是在讓他媽的聲音靜下來時,心里不抱希望。不抱希望的事,往往做了也就丟到一邊了。這一趟,他之所以還做一樁不抱希望的事,就是覺得他媽都那樣說了,不做什么,對不起他媽。

他有所行動了,也就對得起他媽了。他就做了,做了也就忘了。

四年前的那張紙跟現在的這張紙,內容幾乎一樣。四年前,兒子已出國。兩人在家里的“割據”基本形成,兩個朝南房間一人一間,走廊里的兩個衣櫥一人一個。

廚房阿紅用。小房間王用。格局已跟現在一模一樣。所以,這兩張紙能有啥差別呢?

沒有。說的,仍舊是三樣東西,房子、兒子、票子。房子,歸阿紅所有;兒子,已經獨立,無所謂誰要誰不要;票子,王貼阿紅廿萬。

如果阿紅簽字了,就那么定了。這個協議,對于王來說簡直是“賣國求榮”。對阿紅來說,簡直是一樣禮物,是上帝帶給她的沉悶生活的禮物。可是,阿紅不要。她就是要保持現狀。現狀是一塊黏膠,已粘住了她這塊琥珀。他何嘗不清楚她不要呢?何嘗不清楚她想做一塊黏膠里的琥珀呢?所以,這份協議他寫了也是白寫。不,不能說白寫,寫它,一方面是在響應他媽的那句話,一方面也是再一次表明他的態度:他可不想一直待在黏膠里,做里頭的一塊琥珀或別的啥。

現在,他突然想表明自己的另一個態度了,一個相反的態度。很難說這跟今晚對阿紅的突然開口是不是一樁事,這突然開口,似乎是出于阿紅不來他公司鬧的感激,再往深里想,是不是跟他對容的成功“突圍”

有關呢?可這到底是一種啥關系,他又講不清楚。講不清楚,不影響他想表明自己的另外一個態度,他說,把那份協議書還給我吧?

阿紅像已不會說話,只是抖。她的嘴唇又抖了抖,突然站起來,從他身邊走過,走向東面的大房間。王聽到了門被碰上的聲音。這聲音其實不響,可從中,王聽到了阿紅繼續想做黏膠里一塊琥珀的決心。既然她下了這樣的決心,那要回這份協議跟不要回它有什么區別呢?不,還是有區別的,要與不要不一樣,要了,就表明了他的一個態度,就像他拿出這份協議表明了一個態度一樣。要了,拿得回來還是拿不回來就隨便了,就像拿出它后阿紅到底簽不簽字隨便她了一樣。現在看來是拿不回來了,那就讓它跟以前的那份協議一樣,成為他面對阿紅哈出的一口氣。

第二天晚上,王又到了“花中花”歌廳。

和以前一樣,在唱歌、跳舞、喝酒時,她沒有拒絕王的任何一趟親昵。可她也沒有對王表示出比以前更多的不同,仿佛昨天的事根本沒有發生過,她沒有被阿紅欺負過,身上的痛好像也沒有了。有一趟,在放下麥克風后,王用玩笑的聲氣說,身上不痛了?

容說,你希望我痛?王說,是我醫治好了你的痛?容含笑不語。

整個晚上,她基本上是含笑不語的,這也是跟以前陪王時一樣。不一樣終于出現了,那是在唱歌結束、王提出消夜時,容搖頭了,還微皺了眉頭。自從第一趟答應王消夜后,只要王再提出這個要求,她總爽快答應。起先,王以為她在開玩笑,想在今夜多少表現出一點與以前的不同。他想,她終于醒悟了,今夜與以前的那些夜晚是不同的,因為已經有了昨夜,她反而想用搖頭、微皺眉頭這一拒絕方式,表示出一個女性惹人喜愛的嬌嗔,也表示出她原本也是“不易破防”的,請王不要誤會,這才是經歷了昨夜的容,這樣的容其實才是真實的容。

她用搖頭、微皺眉頭這一拒絕方式,一下子擺脫了她的歌廳小姐身份,這真讓王感到欣喜。他一下子牽住了容的手,說,走。

可是,意外還是發生了。容的手從他的手里掙脫出來,眉頭皺得很緊。她沒有說話,沒有說話,差不多也就說了。

容扔下王,走向另一個包房。那里,有歇斯底里的男歌聲傳來。王不好進去了。他的心里涌上了一股酸酸的液體一樣的東西,對他來講,這樣的東西已久違了。

好,原來另有一個人等著她。好,接下來我不用浪費時間了。王在心里這樣說,他又對自己說,你可以早點休息了,你酸爽了吧?

王走出歌廳。可讓他自己也想不到的是,他沒有朝家的方向走,而是沿著歌廳東邊的馬路朝南走了,也就是朝“珍味湘菜館”

方向走了,好像容已經答應了與他一起消夜,只是讓他先去那里等她。可他沒有進菜館,直接去了菜館的上面,容住所的門口。

他望著樓道窗口處透進來的路燈燈光,覺得這一片橙紅色很親切,是這一片橙紅色跟他在一起等著一個人。他也預感到,有了一個一起等著的“同道”,等再長遠,他也不會覺得長遠了。不過出乎他的意料,容很快回來了,他先是聽到了腳步聲,然后聞到了酒味和脂粉香混在一起的氣味,他曉得,他要等的人來了。這個人一走到他的面前,他就一下子抱住了她。他感到這抱跟在歌廳里的抱是兩樣的,也感到跟在這里曾經有過的抱是兩樣的,因為,半個多小時前,他的心里曾流過那酸酸的液體一樣的東西。

那東西好像進入了現在的抱里,一進入,它就變了,酸還在,酸里卻已經加了蜜,酸里加了蜜是什么味道?像是一種特別的甜了。

要死啊,對容這樣的人,心里竟然也有一種特別的甜了。要死就死吧。

容不掙,在王的抱里,她騰出一只手,開了門。兩人進了門,又進了房間。王就又抱牢容,他要鎖定心里那種特別的甜。剛才進門時,他松開了手,心里的那種甜就有點飄忽。可令他想不到的是,容推開了他。

他有點反應不過來,又伸出手來,容再次推開他,說,你坐,你坐坐可以,再那樣,只能請你出去了。

王望著床邊那只他曾經坐過的凳子,覺得它是委屈的。他終于沒有鎖定心里那種特別的甜。同時,他心里還很迷惑,她,哪能像是忘記了昨夜的事?不可能吧?要不真像她說的,昨夜的事,是她在報復?現在她身上不痛了,她也就不需要再報復了,不需要再那樣了。可是,世界上哪可以有這樣的報復啊,有這樣的報復的話,兩個國家有仇,就不需要火箭大炮了,一個國家直接向另一個國家輸出一個軍團的美女就可以了。王這么一想,酸爽的感覺又上心了。

他又伸出手來。

這一趟,容是把他朝凳子上推的。王趔趄一下,碰倒了凳子。自己卻站穩了。容說,你走吧。見王不動,她又說,你不走,我走。

容真的朝外走了。

如果這個房間里只有王一個人了,那他還待在這里干啥?他也沒有必要待在這里了,他走出容的住所。他在住所門口立停,卻已不見容的身影,只聽到容在樓梯下面發出的腳步聲。王又站了一陣子,像在等著容反身上來。似乎在確定她不會再反身上來后,王也下樓了。在樓下的光影和人流中,他已尋覓不到容的身影。在“珍味湘菜館”

的門口,王遲疑著,不知道該朝南走,還是落北走,后來他還是落北走了,走了一段路,穿過馬路,朝著他家的方向走了。

按照以前的習慣,王也不是每天到“花中花”歌廳唱歌的,他最多每周去唱一兩回。

可這一趟,他打破了習慣,連續第三個晚上去歌廳了——前兩個晚上,他都去得很早,他怕容被別的客人叫去。除了他的早到,引起了容一瞬間的驚訝外,她后來在歌廳里幾乎沒有和平時有啥差別。她有一個習慣性動作,當哪個客人主動過來邀請她時,都會立刻把右手抄進對方胳膊里。本質上,這個動作是職業性的,起到的效果卻溫暖人心。今晚,她也早早地把右手伸進了王的胳膊間,經歷過昨晚的挫折后,她的這個動作帶給王的豈止是溫暖,簡直是感動了。

沒變,容沒有變。只要歌廳里的容沒有變,歌廳外的容也不會變。昨天夜里離開歌廳后的經歷,只能說是容想用另外一種方式來表示她的不變,另外一種方式是什么呢?

要回答這個問題,先要明確這一點:她跟王的“那種事”是極其重要的。正因為它是重要的,所以,做它,證明了它的重要;不做它,同樣證明了它的重要。現在,它的重要性,對于王和容來說,是一樣的,不一樣的地方是,容想用不做來表明它的重要,王想用繼續做來表明它的重要。

在做了屬于自己的推理后,王明白了眼前的情景,心定了,不慌不忙了。在歌廳里,他該怎樣還是怎樣,他才不會像一個毛頭小伙子一樣,在對方改變了一種方式后,就亂了方寸,就在對方面前慌腔走板了。

王沒有,他在歌廳里充分體現了一個卡拉OK 派歌手的風采,歌聲和歡語齊飛,啤酒共舞曲一色。王覺得在歌廳里,就要忘記歌廳外的事,唯有忘記,才能記住。這時,王忘記了該忘記的,記住了該記住的,他記住了“這時”,融進了“這時”,這樣,“這時”讓他也變成了一首歌、一曲舞、一杯酒、一次擁抱、一個吻,因此,他變得輕快、微醺、柔和、透明。他不會像某些人一樣,在“這時”只會變得張狂、失態,因為,他是王。

可“這時”終究會過去。當“這時”過去后,王發現自己進入了另一個“這時”。

另一個“這時”有點糟糕。這不是歌廳里的“這時”,這個“這時”讓他不輕快、不柔和了,他邁著沉重的腳步、身體僵直地跟在了容的后面。他成了容甩不掉的尾巴。

容走過那家湘菜館的門口,沒有在這個地方上樓,走進她的住所,而是繼續朝南走。王明白了,只要他跟著,她會一直這樣走下去。那她會不會一直走到天亮呢?

而他,會不會一直跟下去呢?他想他不會,因為,他想用“做”,來表明他跟她之間那樁“事”的重要性;她則想用“不做”來表明那樁“事”的重要性,正因為“不做”

能表明那件“事”的重要性,所以,他相信她能不知疲勞地一直走到天亮,走到天亮,也就是“不做”。而他不想“不做”,所以,他不能跟著她走到天亮,否則,不是他也想“不做”了嗎?他跟她不同,他是想“做”

的,那他在此刻就要采取跟她不同的舉動:她走,他不能走。

王站定在了湘菜館門口。一股酸辣味鉆進他的鼻頭里,同時一股酒味和煙味也在向他飄來,這兩股味道勾起了他的美好回憶。

他覺得,這份美好一定會重新回到他身邊。

他想在這里站上一陣,好像只要站上一陣,他就會等來這份美好。

突然,一道人影像是飄到了他的眼前。

他沒有在意,站著不動時,他的目光對著的仿佛是一片盲區了,也在向內看,向自己的心看。可馬上,他的目光重新向自己面前聚焦了,他看清飄到他面前的那道人影。是容。

她走回來了,站在了他的面前。她上身穿著一件淡藍格紋的薄呢拉鏈外套,下身是一條咖啡色的九分褲,腳上是一雙黃色的中筒靴。路燈光照下來,把她照得鮮鮮亮亮,比剛才在歌廳里時鮮亮多了。路燈也把她耳朵上的珍珠流蘇耳墜照得熠熠生輝。

容說,過來。

王覺得自己沒有聽錯,所以,容在朝菜館北側的窄弄里走時,他跟了上去。剛才,她走,他不走,是對的;現在,她走,他也走,還是對的。因為,她說了“過來”,她這么說,說明在那樁“事”的重要性上,他跟她的看法或做法又有了一致性。

菜館北側的窄弄里停滿了電瓶車,有幾只流浪貓見有人來,一哄而散。沒有走幾步,容先到了樓道口。她立定,轉過身來,望著王。王也只能立定。樓道一側的墻上有一盞壁掛鈉燈,發出亮光。他們像兩個被舞臺上的聚光燈照亮的人:這時是劇情的短暫停頓,可短暫定格后,劇情馬上就要向下發展了。

容開口說,你不要上去了。

兩人在那樁“事”上的看法又不一致了。

王不想說啥了,他想用行動說話了。人都已經到了樓下,他想用行動扭轉她,用行動把她的看法和做法扭轉到他的看法和做法上,也就是用行動讓兩人在那樁“事”的重要性上重新變得一致。事情到這里,只能這樣了,只能等著她重新起步,他也起步。她上樓,他也緊跟著上樓,而決不下樓。

可劇情沒有按照王的想法發展,容在重新起步前,又開口說,你今晚就不要上去了吧。后天晚上來吧,也不要到歌廳了,晚飯后直接過來吧。

王去了成泰百貨商店,可是沒有買到他想買的衣裳。不,也不是他想買衣裳,是容讓他買的。容也不是讓他給她買,是讓他給自己買。前天夜里,在那盞壁掛鈉燈下,聽容說話,那一瞬間里,他認為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不過,也就是一瞬間的工夫,就在他疑惑時,鈉燈的燈光照亮了容臉上的誠懇表情,如果那果真是一種誠懇表情的話。王心里有點明白了,可又拿捏不準,就說,不那樣,就不能來嗎?容說,不能。

容又說,對于你來說又不是啥難事,就當是我的一個不高的要求吧。

具體來說,這個要求就是三七側背發型,白襯衫外穿醬紫色機車夾克,藏青色西褲,眼鏡要由黑色半框眼鏡換成銀色框架眼鏡。白襯衫和藏青色西褲,王本來就有。

其他的,需要他去一一落實,望上去,落實難度也不大。他在一家美發店里把自己的發型弄成了三七側背,他的頭發本來就是三七分,店里的小伙子花了沒多久就給他弄好了,側臉打量他一下,說,大叔年輕了!

一聲大叔讓王有點不受用,不過,當鄰座一個頭發剛被弄成羊毛卷碎蓋的小伙子起身時,他覺得自己被叫成大叔也是合情合理的了,這個地方的目標客戶,本來就全是小青年小姑娘啊。弄好頭發,他去了眼鏡店,付了加急費,在店外逛了半個多鐘頭,他就拿到了眼鏡。到了成泰百貨商店,王終于“卡殼”:逛了三樓的整個服裝層面,他都沒有尋到一件醬紫色的機車夾克。這可是本地最大的一家商店、最大的一個服裝樓面啊。他先后對三個女營業員發出了這樣的問話:怎么可能沒有呢?怎么好沒有呢?第三個被問的是一個細皮嫩肉的小姑娘,她像犯錯了似的回答他,應該進的。

她想了想,又說,你網上買,網上應該有。

王不是沒想過網上買,只是當時他想的還是要先親眼望一下這衣裳,再說,他也根本想不到成泰百貨商店里會沒有這衣裳。現在再去網購自然已來不及,在容說了要他換上新的發型和行頭后,他沒在第二日就行動,是因為覺得這些事都是容易辦成的。

本來,他還想在臨去容的住所前購買這件醬紫色機車夾克的,還好,他在第三天的午后就去了成泰百貨商店,還好,被他問詢的第三個女營業員在說出了讓他網購的話后,似乎意識到王已來不及網購,就想一下,說,要不我問一下我的一個朋友,她那里有沒有。于是,她打電話。她的朋友是搞服裝批發的,不過在另一個城市。姑娘在電話里說了款式和顏色,然后轉臉,反倒露出一種要麻煩王的表情,說,那邊說有這款式和顏色的夾克,不過趕過去有點遠。王立刻問她要了地址和電話,驅車趕過去了。

在當天的夜色降臨前,王已完全落實了容的要求,也就是他按容的意思,改變了發型、換上了新的行頭:三七側背發型,白襯衫外穿醬紫色機車夾克,藏青色的西褲,一副銀色框架眼鏡。完全落實了容的要求后,乘著夜色還沒有降臨,王進了一家有全身鏡的裁縫店,在 led 帶燈全身鏡里,王看到了一個閃閃發亮的人,是另一個自己。他實在判斷不出另一個自己比平時的自己顏值高了還是低了,其實,這不重要,重要的是,只要容覺得他已不折不扣落實了她的指令就可以了。跨出那家麗水人開的裁縫店時,王的腦子里突然閃過了一個念頭:這樣打扮的,該是一個怎樣的人呢?

或許,只是一個不文不武、不富不窮的半吊子而已,只不過比他年輕好看而已。

這么一想,他突然有點鼻酸,不過很快,他又搖了搖頭。或許,是他多想了,這只是容覺得他應該這樣打扮,這樣的打扮會讓他看上去面貌煥然一新。容喜歡他煥然一新的樣子,她認為,兩人重啟“那事”,需要王有一個煥然一新的面貌。

與煥然一新的面貌相配的,應該是煥然一新的心情。他就猛地哼出了歌手狼戈的一句歌詞:今天又是個好日子……

一個多鐘頭后,王出現在容的住所里。

容看到王的一剎那,眼睛里像有什么東西閃了閃。王想,他達標了。容是在住所的客廳里迎接王的,她要王先在客廳里坐一會兒,客廳里的方桌上擺著兩杯咖啡,當中,還有一個圓形水果奶油蛋糕,蛋糕上的幾顆櫻桃被雪白的奶油映襯得愈加鮮紅了。蛋糕的邊上,還有小蠟燭。

容說,今天我生日。

王蒙圈了,喃喃而語,你咋不早點說,禮物都沒準備。容說,你來,就是禮物。

容的目光落在了王身上那件醬紫色的機車夾克上。這件夾克穿在王的身上還是顯得大了一點,可不管怎么說,穿上這件重磅帆布面料的夾克后,夾克風還是在王的身上體現出來了:一種粗獷隱藏在隨意里,一種灑脫讓硬漢感、少年感混雜在一起。

感覺到了容的目光,王在心里說,是這些行頭來了。

今天的容,也打扮一新。圓領的粉色輕薄雪紡衫,湖藍色的散擺短裙。臉化妝過了,有淡淡的眼線,眼睫毛也似乎變密變長了,明顯已上過睫毛膏,而她的兩頰,應該是用蜜粉刷刷過了,顯得粉嫩潔白。

容說,不請你吃飯了。王說,這樣更好。

容說,趁熱喝了。王說,嗯。

王開始喝咖啡。他的心里,不曉得為什么覺得很暖。可他在想,我的心在為誰而暖?

或者說,他在替誰感到心暖?他心里的感覺就有點復雜,就像此刻喝進嘴里的咖啡,既有焦糖味的香甜,又有干蒿草的苦澀。

容說,我點蠟燭了?王說,嗯。

容站起來了,湖藍色散擺短裙的擺沿飄動一下,那如脂如玉的腿部肌膚像一片光,比蠟燭光先亮了,可王的目光迅速避開了容腿上的那片光芒。當蠟燭光亮起來的時候,室內的燈光和容腿上的光同時熄滅了。

容許愿。同時,王也開始了無聲的許愿,他的許愿聲里有兩層意思,一層是,他希望不管是誰,生而為人,人生的道路上,焦糖味的香甜多一些,干蒿草的苦澀少一些;另一層是,他希望容的許愿能全部實現,他希望無論何時何地,容都能心想事成。

容好像聽到了王心里的許愿,感動了,摸黑依偎過來。她已經吹滅了蠟燭光。她依偎到王的身上后,王聽到了自己的呼吸聲。黑暗中,出現在王腦子里的,還是容身上圓領的粉色輕薄雪紡衫、湖藍色的散擺短裙和那如脂如玉的一片光,他突然不曉得自己該對腦子里的這些景象怎么辦了。

一歇后,他曉得了,可曉得后,已經有一股牽引力在引導他了。這股牽引力,都不想讓兩人去吃桌子上的蛋糕了。

很快,兩人到了該到的地方。容隨手打開了一盞光線不是很亮的臺燈。王的行頭離開了他的身體。它們在離開他的身體時,王聽到自己嘀咕了一聲:穿上,就是為了脫下的。

自然,這嘀咕是無聲的,只有王自己聽到。他聽到了,覺得內心有一股很解氣的感覺。這解氣從何而來?問題還是出在他今晚穿著的行頭和發型上,在于這行頭和這發型是容的意思,還在于這意思里有別的意思,而這別的意思或許也只是他多想出來的一層意思。不過,現在,他脫掉了行頭,也就把那一層多想出來的意思脫去了,心里也覺得解氣了。

王突然叫了一聲,不是因為痛,是因為涼。他覺得下身一陣涼意。他覺得這種涼意很陌生,涼意很快在他的下身擴散開來。

然后,他聽到“骨碌”一聲,是容跌下了床。

沒有人推她,她自己跌下去的。

容說,對不起。

說罷,她嗚嗚嗚地哭起來。好像下身發涼的是她。

這一天,王還是沒有去上班,不過他覺得自己的身體狀態已經好多了。他從寫字臺的抽屜里重新拿出了那兩張紙。你已曉得,那是他前后隔了差不多四年時間寫給阿紅的兩張紙。那天,就是在他想問她要回這兩張紙的第三日,他夜里回來,在客廳桌子上發現了它們。它們靜靜地臥著。他拿起了它們,不認識似的看了它們一陣,然后,拿起筆來,慢慢地在上面把自己的名字涂抹掉,而那兩張紙上,阿紅是已經簽了字的。

他那天夜里傷心了——因為他后來才意識到的那種轉折,也就是他跟阿紅之間關系的轉折,已經發生。他想不到她已經簽字了。

她簽字了,他卻傷心了,就差流淚了。可他曉得,他已經不會流淚了。三十五歲后,他就覺得他已不會因傷心而流淚了,除非冷風刺了眼睛而流淚。

現在,他又拿出了它們。他覺得多年前的那張已沒有意義,就拿起筆來,在新近的那張上重新寫上自己的名字,名字緊挨著被涂抹過的地方。

王站起來,腳步蹣跚地走向大房間。

多少年了,盡管兩人間,情況是那個情況,可無論是阿紅住的大房間還是他住的小房間,兩人離開時都不關上門。王進了大房間,把那張紙放在阿紅枕頭邊。

又隔了一天,王見了阿紅,說,看到了嗎?一起去辦了吧?

阿紅先是不語。過了一歇,她告訴王,那個女人去她單位找她了。

王想不到,容去尋阿紅了。王的下身再一次發涼,這次發涼似乎比上一次更著力,他幾乎跌坐到了凳子上。

容還把王穿過的那件醬紫色夾克還給了阿紅。那天,他遺下了它。

王試圖從凳子上站起來,沒成功。他平復了一下自己的氣喘,說,這件衣裳呢?

阿紅沒有回答,從此以后,兩人之間再也沒有說起過這件衣裳。從此以后,兩人之間也不再提起那兩張紙。還有一個從此以后,就是在晚飯后,小區的樓下,會出現王和阿紅同出同進的現象了。再后來,有人會隔三岔五望到他們在晚飯后散步。自然,他們都沒有感覺這有啥奇怪的,都認為這是正常的,因為,他們從來沒有望到他們形同陌路的情景,也沒有聽到過兩人之間的爭吵聲。

【責任編輯 趙斐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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