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鴻葉先生

2025-07-31 00:00:00張茜
星火·中短篇小說 2025年2期

張茜,湖南省作協會員,魯迅文學院第九屆網絡作家班學員。小說散見于《大家》《青年文學》《中國校園文學》《湖南文學》《山西文學》《當代小說》等刊,有作品被《中華文學選刊》轉載,出版小說集《鄉村故事》。

我媽給我打電話那會我正跟甲方扯皮,原定兩萬的稿費對方只給了我一萬八。我一面夾著手機跟我媽聊天,一面澼里啪啦地打字問詢這次錢款數額不對的原因。對方甩給我一堆理由,什么這次劇本的質量有所下降啦,人物的設定不夠清晰啦,拉里拉雜,說得我心頭火起。兩下交戰正酣,我媽的聲音飄過來,你到底有沒有聽我說話?聽著呢,我隨便答應著,芳表姐下個月結婚,還有什么新鮮事沒有?哦,沒什么,就是陳鴻葉死了。她冷不丁冒出一句。我愣了愣,問,哪個陳鴻葉?還有哪個陳鴻葉,就是你那好師父,著名的作家、畫家陳鴻葉啊。一陣冷風吹進來,書架上的一本線裝書掉下來不偏不倚砸在我鼻梁上,痛得我眼冒金星,眼淚都下來了。這個王八蛋,誤人子弟,沒叫他害死,他倒清爽,一了百了,欠我們家的錢也不用還了。我爸在一旁罵上了。至此,這個電話沒什么再接的必要了,于是我掛斷電話,走去陽臺。風是冷的,雨點子剛好落下來,驚飛了電線桿上的一對野斑鳩。樹壓著腰,葉子被雨滴滋打,沙沙地響,路上的行人也忙亂起來。

陳鴻葉是我的師父。

頭一次見他是二〇〇六年,我十六歲,讀高一。那時我正經歷由優生轉為差生的陣痛,老師在黑板前講課,一個字一個字都聽得懂,湊在一起就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尤其是數理化,降得一塌糊涂。我爸媽急得要撓穿腳心,各種補習班,一通狂補下來,成績還是照舊。連補習班的老師都拍著我爸的肩說,老張,條條大路通羅馬,你也不要太逼著孩子了,實在不行給她學門手藝或者技術都成啊。

我爸最聽不得這話,那會子他跟我媽剛從村里出來,在鎮上做生意賺了點小錢,一門心思要把我培養成人中龍鳳,清北候選。我每天穿梭在各類補習班里,整個人麻木而沉重,老師一開講,我的思緒就要飄走,有時落在一滴雨珠里飄來蕩去,有時變成一只麻雀在野外覓食。碰上風雨雷電,我難得老實,目光也要落在老師的禿頭或胡子上,看他們的嘴一開一合,像一個矩形黑洞。

所有科目里唯有語文我聽得進去,我喜歡書本里那些詞句、段落,順著它們的紋理一一讀來,只覺得心中寧靜,回味起來又覺得滿口生香,故此,我的作文成績最為亮眼。語文老師見我作文寫得好,給我爸媽提供了一條新思路,他建議我們去拜訪鎮上一位知名作家陳鴻葉,他是國字頭的作協會員,發表了無數作品,出版了好幾部小說,剛從北京回來定居,我們去拜訪拜訪他,說不定能有些機會。我媽覺得這主意不錯,想了想又問,這么厲害的作家怎么不留在北京發展?語文老師搖頭說,他身體不好,回來療養。

幾天后,我跟我媽登門拜訪。陳鴻葉的家挨著十字街后面的糧站,跟大多數十字街居民的房屋構造一樣,陳鴻葉家進門也是鋪面,中間是堂屋,再往后是一個小而破的四合院,中間攢一個小小的天井,稀稀拉拉地種著幾株植物,就居住環境而言實在看不出這是一位成功者的舊居。我跟我媽在樓下等了幾分鐘,便看到一個人從二樓走了下來,戴一頂西式便帽,雙手叉腰,步履匆匆地往下走,遠遠地看不清長相,只覺此人瘦得厲害,一根大皮帶松松地扣在腰間,那腰不足一尺,褲子隨時要掉下來似的,人在衣服里套著走。他一面下樓一面咳嗽,木制樓梯被他踩得吱嘎作響,咳出來的痰紛紛揚揚地落進天井里。

我媽下意識地捂住鼻子。他走近了,我又細看了他一眼,黃臉皮,醬色嘴唇,除去老、黃、瘦,一個人看上去不知怎么地不舒齊,松松散散的。

我跟我媽互看一眼,驚異得忘記了打招呼。陳鴻葉倒沒什么架子,走過來問我們是不是劉老師介紹過來的。我媽點點頭,又把我平日里練習用的作文本遞上去給他看。陳鴻葉接過來隨便翻了翻,丟在茶幾上說寫得還行,又問,價錢說了沒有?我媽這會子又猶豫起來了。陳鴻葉笑了笑,朝我們丟過來一沓證件,證件下夾著幾本雜志。我跟我媽依次看過去,是他的作協會員證,說得上名頭的文學大獎,知名的文學雜志,上面都有他的大名。更了不得的是最底下的一張《人民日報》,陳鴻葉的文章占據了大半個版面。我媽被這些證件和資料震住不敢再動,當即為我定下了每周一次的課程。

自此,我每周都跟著陳鴻葉學習寫作,風雨無阻。除我之外他還帶了幾個學生。上起課來他也不跟我們講什么理論知識,而是丟給我們一沓線裝書,讓我們回去苦讀,讀完了再回來跟他梳理故事脈絡,看別人怎樣謀篇布局;或者是練筆,兩小時一練,練完了給他看有沒有長進。他的口頭禪是沒有教出來的作家只有悟出來的作家。他給我們看的那些書,大多是古籍之類,晦澀難懂,我們跟他反饋,他只說,看不懂就多看幾遍,看懂了就大有長進了。他二樓的小閣樓里塞滿了書籍,什么《百年孤獨》《罪與罰》《苔絲》《簡·愛》之類應有盡有,甚至有全套繪圖的《紅樓夢》,也有白話文,比如《三言二拍》,故事新奇有趣,有時我一讀就是一下午,甚至忘記了吃晚飯。如此半年下來,我寫故事的能力確實大有長進。我爸見我著迷,旁敲側擊,寫作當個愛好可以,要是為了這個荒廢學業那就是主次不分,以后只能掃大街了。

小半年過去,我們幾個學寫作的同學漸漸熟起來,有時候聚在一起聊天,天南地北的,什么都聊,故此得到了不少關于陳鴻葉的八卦。一是陳鴻葉之前在北京一家雜志社干編輯,由于身體原因辭職回了老家;二是他原先祖產頗豐,由于好逸惡勞,變賣了大部分家產,如今我們待的這里是最后一棟祖產了;三是他老婆生下傻瓜兒子之后跟他離婚了,孩子留給他。至于他的傻瓜兒子,我們早已見過,跟我們一般大,我們寫作的時候,他經常會坐在天井旁,拿石頭碾碎那些過路的螞蟻,嘴里發出喀喀喀的聲響,又或者在陳鴻葉給我們講課的時候,舀一瓢水潑在他父親頭上。這個時候,陳鴻葉就只得放下書本提著褲子去追趕他的兒子了。他幾子很胖,身體卻靈活,陳鴻葉時常追得氣喘吁吁,嘴里罵,這鬼崽子,戲弄起老子來了,卻也沒有認真生氣。

陳鴻葉是我們鎮上乃至縣里最有名氣的作家,按理說應當備受尊崇,實際上卻并不是這樣,究其原因,大約跟他平常的言行舉止脫不開關系。比方說,為了凸顯作家身份,他常年穿法蘭絨外套,戴西式便帽,但在衛生上卻不甚講究,外套常年斑斑點點,有時沾著早晨的牙膏沫子或昨天晚飯的飯粒。由于身材過瘦,他走路之前必定要先提一下褲子,防止皮帶滑脫。再比如說,他雖然不抽煙,但常年咳嗽,咳起來黃痰機關槍一樣四處掃射,路人每被波及。

最為致命的是,他同時跟鎮上好幾個已婚婦女保持不正當關系,也從不避諱。有時我們上著課,那些婦女大搖大擺地從屋子走出來,跟他約定今天的晚飯,他的手還搭在對方的屁股或腰上。因為這些原因他的女學生流失了好幾個。我雖然還沒走,但父母也是警鈴大作,我媽派了我爸做看守,每周陪同我來上課。

不知是不是父母常年盯梢的緣故,他對我倒沒表現出什么異樣,和我也沒什么話說。有時候我問他文段里“推”和“拉”用哪個字合適,他沉吟半天,最終還是讓我自己定。我們練筆的時候,他在一旁用毛筆寫賦,一眼望過去,兮呀哉的像早年留下的古董。有時他憤憤不平,感嘆自己這樣的大才,怎么沒有大學把他聘過去當教授,或弄來一把二胡在旁邊拉,咿咿呀呀的,弄些悲情的氣氛。

事情的轉折發生在我高二的下半年。

他布置了一篇名為“天井”的作文,讓我們練筆。那段時間我讀了不少書,文字的把控運用有了很大的提升,我那些縹緲無蹤的情緒有了落腳點,它們落下來,融進文字里,文字載著它們悠然地飄向遠方。于是我寫,天井是天井也不是天井,綠銹從碧意涼涼的井水里透出來,只是一漾,就有了春意,柚子掛在墻外頭,頭是綠的,尾已經黃了…

我把這習作給他看,他起先歪在竹榻上半睜著眼睛,等看完一段,眼睛瞇起來了,看到第三段時他起身去找眼鏡,等戴好眼鏡,他又埋頭細看,眼睛里有了微微的光亮。一篇文章看完,他把它擱在膝頭,轉身去找泡好的茶,慢慢地喝了幾口后,一拍我的肩膀說,張悠,你有大才啊。

我至今仍然記得當時的感受,像電光石火間被什么東西點燃,說不上是什么,一瞬間涌向四肢百骸,仿佛盤古開天辟地之初一斧劈開了迷霧,我站在水光中,迷迷蒙蒙地,像是看到了自己的夢想和使命。

那天我們談了很久,具體談了些什么,如今已忘記了。只記得他讓我沉下來,好好寫,又說有一樣事務讓我等待,具體等什么,我不知道。我照例上課,讀書,寫作,等到我快要忘記我們那天的談話時,他突然當著同學的面遞給我一個文件袋并示意我打開。我心里有一些預感,卻又不敢相信,摸索了半天才撕開文件袋,是一本嶄新的《青芒》雜志。我翻開來,第二頁的中間赫然寫著“天井”,油墨香飄散開來。

雜志在同學們手里傳過來傳過去,引起了一陣輕微的騷動。有幾個膽大的跑過來噻著要我請客,又叫我張作家。我一時間茫然無措,轉頭去看陳鴻葉,他站在柱子后邊朝我做了個鬼臉。我著實高興了幾天,在此之前,我的一些幻想只是幻想,沒有什么價值更沒有意義,我從不知道它們可以落在紙上,被人關注、認可,并被賦予新的意義。

我雖然發表了作品,但說到底也只是一名學生,學業仍然是我的主要任務。陳鴻葉卻不這么想,他似乎在謀劃什么大事,當著我的面給他那些編輯朋友打電話,向別人推薦我,他臉上的神情又興奮又激動,仿佛有什么天大的好事即將降臨。

一天晚上,他把我爸媽叫到他家里,跟我們講述了他的計劃。他說我是不可多得的文學天才,在寫作上大有可為,現在他要把我這一年寫的作品通通推薦在大刊物上發表,然后聯系朋友進行炒作,一來二去,我就可以通過特招被重點大學錄取了。緊接著,他列舉了幾個名作家進重點大學的例子。

一席話說得我爸雙眼放光,什么炒作、出名他都不在乎,他在乎的是重點大學。我媽不動聲色地搖了搖頭,問,那費用呢?陳鴻葉雙手一合,煞有介事地說,費用是有點的,畢竟是炒作嘛,上下都要打點,十來萬吧,光發表不夠,另外還要出一個小說集,自費的話得四五萬,一共就是十四萬了。

我爸一愣,眼里的光瞬間不亮了。陳鴻葉湊上來,抓著我爸的胳膊一臉懇切,老張,這可是一本萬利的事兒,多少家長排隊送錢還進不了重點大學,況且咱悠悠要是出名了,還在乎這點小錢?

當天晚上,我爸媽在家里展開了激烈的討論。我媽的意思是,陳鴻葉這人風評不好,他的話不可信。我爸也這樣認為,但他的想法是,這是我最后的可能了,憑成績,我連重點大學的邊都沒法摸到。最后他們把我喊出來問我的意見。我整個人還在云霧里,這是我從不敢想的事,發表,出名,做自己喜歡的事,且從此不必再面對沉重的課業,一條嶄新的康莊大道鋪在我面前,我怎么會不愿意呢?于是我連忙點頭。

我爸帶我去銀行取錢,他一張張數得仔細,再一捆捆扎好放進牛皮袋里送到陳鴻葉家里去。一路上他的手在那袋子上搭上去又放下來,放下來又搭上去,臉色也陰晴不定。路上他數次停下來拍著我的肩膀說,我是把血汗錢都搭進去了,你以后可要為我爭點氣。我一時間不知道他說的爭氣是什么意思,是努力讀書呢,還是努力寫作?我的心情也跟著沉重起來。

他們簽署了以下協議:一是要保證我在國家級刊物上發表二十個小說,二是要有大型的新聞媒體對我十六歲就大量發表作品的事情進行宣傳報道,三是要出版一本我的小說集,重中之重是要保證我被國內的重點大學錄取。陳鴻葉爽快地簽了字。

若干年后的今天再回看這協議,你立刻便會發現漏洞百出,許多事務都沒有清晰的鑒定,只憑保證二字,既不具備操作的可能性,也不具備法律效應。但我的父母都是沒念過什么書的農民,而我也只是一個高中的學生,且被描繪出來的美好藍圖蒙蔽,于是便一頭扎了進去。

合同簽署之后,陳鴻葉闊了好一陣子,跟他的女人肉眼可見地年輕漂亮起來。我的作品陸陸續續地被發表,但跟陳鴻葉說的國家級刊物有很大的出入,新聞也有一些報道,但沒什么水花,更不像陳鴻葉說的那樣大紅大紫。我爸跑去問他,他拿話搪塞,堅持說,重要的是我能讀上重點大學。我爸便要他拿出具體方案,他說這是內部操作,要人人都知道了,那還不個個上了重點大學?

我媽覺得,壓力是要給,但也不能太硬著來,畢竟是要他幫忙做事的,她的意思是,我們應該擺一桌家宴請他吃個飯,這樣他做起事來才會更盡心。于是一個午后,陳鴻葉應邀來我家吃飯。他照例安慰鼓勵了我一番,說我寫的東西大有長進。我被他夸得高興,做事也勤快起來,手腳麻利地幫我媽傳菜。我媽中午起就在廚房忙碌,因此晚飯相當豐盛,有大盤的清燉土雞、寶塔鱔魚、手撕魚干,還有各類時令菜蔬。我最喜歡的是現釣的田雞炒苦瓜,香酥可口,是我們這邊的一個特色菜。陳鴻葉見了也是眼睛一亮,指著這菜說,這正是他最喜歡吃的。

幾個人坐下來,我爸為陳鴻葉斟上酒,我看著一桌子菜忍不住咽了咽口水。我媽燒的菜十分可口,在我們鎮上都有些名氣,我也非常喜歡吃她燒的田雞炒苦瓜,不過今天有客人,我不敢造次,等大家都開動了,我才夾了一小塊田雞在嘴里慢慢吃著。我媽炒的田雞可真香,我吃完嘴里的,剛想去夾第二塊,只見陳鴻葉以鷹隼般的速度叉了四五只田雞擢進碗里,堆成一座小山,然后就開始大嚼大咽,嘴里⑥圇一圈,肉還沒咽下去,骨頭已經吐了出來,也不墊個什么東西,連渣帶骨地糊在桌上,這里吃完,不等人讓,伸過筷子,又去夾第二只田雞,然后第三只、第四只又猛又快。我愣住了,我媽被他驚得不敢再吃,就在邊上夾些青菜、蘿卜絲那么吃著。一頓飯下來,我爸我媽都沒挨田雞的邊。他看上去實在不像個作家,倒像個幾天沒吃飯的流浪漢,一想到他是我的師父,我臉上就發起燒來。

飯后,我媽讓我送陳鴻葉回家。我們慢悠悠地往他家走,等走到一棵柳樹旁,他突然彎腰嘔吐起來,一股發酵過的田雞和酸蘿卜味在空氣里彌漫,弄得我一陣惡心,于是遞給他兩張紙巾就躲開幾步遠。唉了好一陣他抬起頭,嘴邊還沾著一圈食物的殘渣,看著我尷尬一笑說,大約是吃壞了肚子。我心里知道他是吃撐了,但我沒戳破。他擦了擦嘴巴,我們又重新上路了。兩個人就那么慢慢走著,他給我細數目前為止有幾家媒體報道了我的新聞,給出了如何如何的評價。他高談闊論,仿佛我已經是個知名作家,過幾天就會有一堆記者來采訪我似的。我被他弄得迷迷糊糊,自覺是個與眾不同的人。

晚霞正好,街邊有幾個老頭擺攤算命,其中一位半瞎的老頭攤位上寫著“看姻緣、看風水、看前途”。他停步問那老頭說,準不準?不準包退錢。老頭眼皮牽拉著,頭都沒抬,朝我努嘴,示意我在他攤位前坐下。我有點難為情,怕有過路的同學看到我在這里算命,但看他眼色,還是坐下了。陳鴻葉又對那老頭說,給我學生算個命,看她幾時出名。老頭要我報上生辰八字,我說完后,他又問我是干什么的要出名。作家!陳鴻葉大言不慚地說。老頭捋著胡子算起來,算完,半響不作聲,過了許久才說,這姑娘不是個出名的命啊。陳鴻葉臉色一沉,胡說,我早給她算過,遲則一年,早則半年,必定大紅大紫。

我對命運之類的事情不怎么感興趣,倒驚異于陳鴻葉也會算命,于是問,老師你也會算命?我什么不會,天干地支,奇門遁甲。他頭一昂,兩手背在身后,我這一生的福氣還在后頭呢,你放心吧,這五年內,我們師徒倆必將大紅大紫。說完,他又給我展示一張他新收的稿費單子,上面十萬塊錢有零有整,我被這單子震得說不出話。

飯請了,禮送了,但整體收效甚微。我爸去問陳鴻葉重點大學的具體操作步驟,他搪塞得越來越厲害,一會說安排特招,一會又說帶我去見哪個學校的校長。話雖然這么說,行動卻遲遲沒有。一系列舉動把我媽搞得警惕起來,叮囑我爸說,陳鴻葉那邊要盯緊一點,實在不行嚇唬嚇唬他也行,他再不辦事我們就去告他。好在這時,我的小說集出版了,樣子也還過得去,他們又安心不少。

等到我高考前一個月,我爸再去找陳鴻葉,那房子早換了模樣,上面掛著一個餛飩鋪的招牌,一個胖婦女坐在門口摘四季豆,我爸當時就慌了,抓著那婦女問,陳鴻葉呢?那婦女翻了個白眼,什么橙紅葉黃紅葉,不知道。我爸只好說,就是這房子之前的主人,去哪里了?婦女說她不知道,這房子是他男人從一個本家手里買的,那本家早搬走了。我爸說,既然是本家,總該知道他的電話住址。婦女說,電話是有,地址就不知道了,這人飄來蕩去的,沒什么固定的地方,說起來她還想找他呢,賣房子的時候跟他們借了三萬塊錢,現在無蹤無影了。我爸要來電話,跟他手機里存的號碼是同一個,打過去,果然關機了。

我爸恨得咬牙,又在鎮上問了一圈,打了無數電話,也沒人知道陳鴻葉的下落,最后只好報警。警察說,這個可以立案,但是否能定性為詐騙,還要咨詢律師。

我爸失魂落魄地回了家,一見我,催我去查我那小說集的書號,我找了家網吧一查,果然書號也是假的。我爸氣急,抄起一根棍子就要打我,嘴里罵罵咧咧,書不好好讀,找個什么天師地師,天天捧著你做夢!這么容易出名人人都當了明星了!王八蛋!敗家子!

我不死心地跑去陳鴻葉家里看,果然是人去樓空。二樓的房間還剩下幾本松松垮垮的線裝書,墻壁上有些霉斑、鼻涕印,這鼻涕印是我親眼見他那傻瓜兒子抹上去的,狹小的空間里彌漫著一股異味,證明這里曾經確實是陳鴻葉的家。

我想起他引我們去寫一個小說的開頭,先去看花,看草,看草地上凝的露珠,看房檐下結的蛛網,或者順著一條小溪去尋它的源頭。一起去的同學都覺得這事枯燥又無聊,并且暗地里覺得他這個人腦子有毛病。只有我能懂得他說的那些。當你認真去觀察這些東西,你會發現每一株花的紋理是不一樣的,昨天的空氣跟今天的空氣不一樣,心情也不一樣,當你集中所有的細胞去感悟,這些情感就被放大了,而當這些情感落進文字里,文字就有了生氣。

有時他戴著便帽坐在竹榻上大聲地摒鼻涕,念《阿房宮賦》。念到最后一句,他自己被這賦里的語意感動,氣上不來,脖子吊著,青筋暴起,一面捶胸,黃痰從他嘴里飄落,一首賦念完,眼睛里有一層薄淚。

比起我爸,我更加坦然地接受了我的結局,或許我內心深處從未真正相信自己能夠憑借寫作讀上重點大學。在陳鴻葉給我制造的那些幻影里,我高興歸高興,心里總還有一個角落不相信這是真的,因為從始至終我都是個平凡的普通人。在人生的某一時段里,他讓我覺得我有些特別,有些出眾,甚至有可能通過寫作謀得一只飯碗,就算是人生的一個巧遇了。

當然,這些話我只敢在心里想。高考失利后,我爸對陳鴻葉恨之入骨,他堅定地認為,要不是他帶我走上這條歧路,我一定會在高中的某一階段幡然醒悟,發憤圖強,憑自己的本事考上一所重點大學,借此光宗耀祖,順帶搏一個好前程。

他多次想找到陳鴻葉給他一個教訓,然而陳鴻葉像蒸發的水珠一樣消失得干凈,于是他只好把這些怨恨攢在心里,一旦我生活上有什么不如意的地方,他就說要不是當初這些話說了又說,直到我的耳朵生了繭子,看到他的電話只想掛斷。許多年后,我才知道,除了那炒作花的十四萬外,陳鴻葉還找我爸另借了四萬塊錢,在我爸眼里,陳鴻葉無異于一個徹頭徹尾的騙子。

高考結束后,我讀了一個民辦院校的三本。大學時光里,我專業成績一般,但寫作水平有了質的提升,寫的小說陸陸續續在各大雜志發表,又擔任了學校文學社的社長。畢業后也是找了份文職工作,閑暇之余照例是寫小說,這樣一來就有了兩份收入。后來我嫌工作沒有寫作掙得多,索性把工作辭了,在省城租了個房子全職寫作。慢慢地有些小成本網劇找到我,只要價格合適,我什么活都接。在我看來,我的生活除了耗費腦力之外還算過得去。在我爸看來,沒有編制,又沒有正經工作,寫點文字賺點稿費,無異于乞討。他問我最多的話是,現在寫得動,老了怎么辦?又聯合我媽一起,拼命勸我回縣城考編。

我被他們說得有些動搖,常年寫作確實耗神,于是年底的時候回了一趟老家,準備參加下一季度的事業編筆試,但我沒想到,我會在這個當口再見到陳鴻葉。那是我們縣城一次小型的文人聚會,由我們縣作協主席發起,邀請我們縣城一些說得上名頭的作家聚起來吃頓飯。我本不想去,但我媽說,你天天宅在家里刷題,人都關出毛病來了,趕緊出去走走。

其實我并不愿參加這樣的活動,一幫子人聚在一起,不是拼命吹捧某作協主席的散文寫得好,就是吹捧縣城某位領導的書法絕佳,又或者拎出一個性格怪異的寫作者來拿他取笑。但在我媽的勸說下,我還是去了。

一開始,我并沒有注意到他。一幫人劃拳喝酒正鬧得起勁,隱隱約約聽到有人喊他的名字,以為是同名同姓的人,但還是下意識地抬頭看了一眼。遠遠地,隔著人群我一下就認出了他,縮在最角落的一張桌子邊埋頭扒飯。他吃得認真,像是吃什么極美味的東西,西式便帽歪在一邊。幾年不見,他還是那么黃黃瘦瘦的,人老了許多。我站起來想走過去問一問他當年的事情,別的不說,他欠我爸媽的那四萬塊錢得還回來。想了想還是坐下了,沒必要當著這么多人失了他的顏面,還是等到吃過飯,單獨攔住他說一說。

有個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先我一步端著酒杯到他跟前去了,跟跟跗跪地,一只手搭在他肩上,攪著舌頭說,這不是我們縣赫赫有名的鴻葉大師嗎?劉主席好大的面子,居然請得到你。陳鴻葉被人這么一搭肩,像是嚇了一跳,從碗里探出頭來,整個人局促不安,嘴里連說,小名,小名,不及仁兄。又壓了壓西式便帽,恨不得整個人縮到桌子下去,生怕人注意到他似的。

大師大名如雷貫耳,今天能見到真是三生有幸。那人吹捧他,虛虛實實的,開始還說笑著,后來突然就變了臉色,話鋒一轉,大聲道,鴻葉大師這么大的名氣,怎么欠我弟媳三萬塊錢,躲了幾年,到現在都不還?

這人一喊,所有人的目光就都聚集到陳鴻葉這里來了。陳鴻葉的臉一下漲成豬肝色,一扶便帽,跳起來就想走。那人一下把他按到桌子上,臉上還笑著,眼神里盡是嘲弄了。他一面按住他,一面環視四周,替陳鴻葉作自我介紹。可能很多文友還不知道我們這位大師的來歷,這位大師是我們縣的頂級作家,他上過的刊物可能劉主席都未必上過,同樣,我們鴻葉大師也是睡婆娘的一把好手,他睡過的漂亮的婆娘在座的各位可能見都沒見過,那么問題來了,錢從哪里來呢?這些婆娘總不會是看上了我們鴻葉大師的顏值吧?

眾人一看被他扣住的陳鴻葉,老瘦黃,像顆全須全尾的臟蘿卜,就都笑出聲來了。陳鴻葉在這笑聲里縮著肩,一臉羞慚。他一面艱難地挪開身體,一面小聲地說,兄弟,得饒人處且饒人。那人一拍桌子喝道,你坑蒙拐騙的時候怎么不想著得饒人處且饒人!

他們就這樣僵持著。后來還是作協的劉主席過來解了圍,拍著那人的背說,兄弟,我們是出來開心的,這樣一個人你跟他計較,是拉低自己的檔次了。那人這才松了手。陳鴻葉一看他松懈,趁亂跑了。我本想追上去,又想這一天已經足夠他難堪,我再追上去,只怕引發他更大的驚嚇。按理說那人羞辱他也算是為我出氣了,但我內心卻并不覺得開心,反而有些壓抑。席間他們再次談起陳鴻葉的種種行徑,哄笑聲一波接著一波,而我只想著快速逃離。

幾天后,我從一個文友那里打聽到陳鴻葉現在的住址,便決計登門造訪。不論還錢與否,至少當年的事情他該給我個交代。

陳鴻葉住在一個離城區很遠的弄堂,緊挨著一溜洗頭房,洗頭房外扯著鐵絲掛著許多女人穿的內衣褲,花花綠綠的。

我看著這一片花綠,心想他倒是找了個好地方。好不容易找到了地址上的房號,站在門口敲了敲半天,沒人來應。我以為里面沒人,疑惑間,門開了半條縫,陳鴻葉露出半只眼晴往外看,一見是我,條件反射就要把門扣上。我眼尖手快地把門抵住,乍一見他還是氣,聲音都發抖,這是幾個意思?

他臉色變了又變,倒也沒我想象中的驚惶,眼看攔不住,索性把門打開了。我大步走了進去,隨便找了把椅子坐下,雙手抱胸,抖著腳仰頭看著他。他在房間里走來走去,翻翻茶壺蓋,提提褲子,裝模作樣地找書,哪里都看就是不看我。過了半天他勉強說,我知道你來的意思,當年的事是我沒處置妥當,對不住你,對不住你爸媽,欠你們家的錢,只要我還活著,一筆一筆,我總會還清的。

這么多年你不還,我找上門來你就說要還了?我盯著他,一肚子火氣。他摘下帽子抓了抓頭,一副百口莫辯的樣子,過了許久才說,我那時真沒辦法,佩佩生病了,我急著帶他去北京看病。

佩佩是他的傻瓜兒子,我心想這人果然是個現成的騙子,借口張口就來。我也懶得再跟他扯皮,直截了當地說,我給你兩條路,要么你現在就還欠我爸媽的那四萬塊錢,要么我現在就給我爸打電話,告訴他我找著你了,你知道我爸的脾氣,要是讓他碰見你,這事就沒那么好收場了。

他兩片嘴唇哆嗦了一下,沒有言語,直愣愣地看著我,仿佛一只被獵人捕住的小獸。我有一瞬間的心軟,但一想到他那些行徑又覺得可恨。他剛想說些什么,一陣急促的拍門聲打斷了他,房門拍得震天響,與其說是拍門更像是砸門。我皺了皺眉,心想誰這么沒有素質,正要去開門,陳鴻葉一把按住我,拼命朝我搖頭,又做了個噓的手勢。我想再諷刺他幾句,但他眼里的神色近乎哀求了,仿佛他不是一個什么大人,而是一個仰仗我照拂的孩子。最終,我沒有作聲。門外的人見沒有人應門,踢了幾腳后大聲地罵開了,罵來罵去無外乎一個意思,陳鴻葉是個窮鬼摳逼,欠了她三個月的房租不給,房子也賴著不搬。最后,她下了通牒,再不給錢,她要么報警,要么就找人打斷他的狗腿。

墻板上的粉塵被門外的人拍得簌簌抖動,陳鴻葉就在這抖動的粉塵里坐著。等了半天那人終于走了,陳鴻葉才慢慢站起來拍了拍帽子上的灰。這人一鬧他倒坦然不少,看著我說,如今他的情況我也著到了,手里確實是沒有錢,就算殺了他也沒有,但請我放心,他用人品擔保,欠我家的錢他一定慢慢還清。我剛想說他的人品已經不值錢了,自光卻落到了墻上的一幅黑白照片上,那是佩佩的照片,我心里一沉。

他的目光也落在了照片上,但他什么都沒說,我還疑心他在騙,直覺卻告訴我這是真的了。我想起許多年前,我坐在天井旁練筆,佩佩走過來遞給我一個棒棒糖,我剛把糖紙剝開,他就看著我笑了,一笑,五官各管各的,看上去遲鈍呆板,卻有一種異樣的純粹。

最終還是忍不住問,怎么回事?病了,就你高考那陣,我帶他去北京看病了,轉遍了北京所有的大醫院,還是沒留住。我心里明白了我家那些錢的去處,一半是在那些女人那里,一半是給這些醫院了。

他把帽子拿下,抓了抓頭,臉上的五官扭來扭去,最后在一個表情停住,像笑,但比哭還難看。我開不了口要錢了,也不想說什么安慰的話。

氣氛緩和了一點,我想回去,他卻留我再坐一坐。房間堆得亂七八糟,各種書籍、宣紙、顏料胡亂地堆在地上,幾幅水墨畫裱好了掛在墻上,依次看過去是山水和梅蘭竹菊,還有一些不知名的花草。房間的另一邊是他寫的賦,也是用宣紙寫了鋪在地上。

他見我看那賦,三兩步走過來把宣紙團成一團,攘在手心里,像是很不好意思,且又要勉強端出一點老師的架子來,于是把兩只手插在袖子里,問我說,你還在寫作嗎?我說,在寫的。他說,給我看看,我心里有些隔閡,不想給他看,經不住他再三催促,還是加了他的微信,把新寫的一個小說傳給他。他看得極慢,戴了眼鏡一行行看過去,仿佛要把每一個字都看清楚弄明白。一篇小說看完,他臉上的皺紋一條條舒展開,半天,他掏出一個打火機把他團在手里的賦點著了,丟在一旁的火盆里,說,我這些東西,都可燒了,你有了現在的水平,以后總有出息的,我也沒那么日夜難安了。宣紙燒起來,煙繚霧繞的,他的臉映在火光里看不真切,半響抬頭,眼里竟有了淚。

我不知道他是真情還是假意,決計要走了,走之前還是沒忍住勸了他幾句,建議他找個工作,再找個同年齡段的女人搭伙踏實過日子,不要再搞那些花里胡哨的把戲。一說到這個,他又恢復了常態,梗著脖子說,不是他不愿意找,只是上了年紀的女人又老又丑,他實在看不上。至于工作他叫我不必擔心,如今他已經不寫作了,改行畫畫,畫的幾幅寫意已經在圈子里打開了一點知名度,回頭去北京開個畫展再找朋友炒作炒作,很快就能賺大錢了。又指給我看他畫的那些花鳥魚蟲,這幅專家估價兩百萬,那幅估價三百萬,說等畫賣出去,欠我們家的錢就不在話下了。

我看著他臉上那興奮的神色,心里知道已經沒有再說什么的必要了,于是跟他告別。

此后一年時間里,我沒再見過陳鴻葉。有時看他發的朋友圈,很是寒寡,不是借住在村里的木屋就是破敗的小旅館。問他一兩句,他倒也坦然,只說現在哪里不要錢管吃住他就去哪里住。他有時憤然轉給我一些鏈接,大多是些國際新聞,評論說,都是“美國佬”把中國的錢弄走了,不然他這樣的文人雅士何至于此;有時又大罵某縣作協主席是個肚里空空的草包靠關系混上了目前的職位,不把他這樣的大作家放在眼里。對他的這些評論我始終一言不發。

中秋前后的一天,他給我打來電話,電話里興奮異常,說讓我再等幾天,欠我們家的錢馬上就要還清了。他說他賣出了一幅畫,賺了兩萬塊錢,但他打算秘而不宣,聯合他的朋友對外進行炒作,宣布這畫拍出了兩百萬的價格,這樣一來就能引得不明真相的買家前來競價,他的其他畫作就能賣出個好價錢,身價就起來了。他鼓動我屆時也幫他轉發炒作制造與論,等錢到手了也分我一杯羹。我說,你這是坑蒙拐騙,況且別人都不傻。

他說,不炒作更沒人買。對于他這些話我無從下嘴,只好匆匆掛斷。

過了幾天,他當真在朋友圈發了一條鏈接,這鏈接的標題是一著名畫家陳鴻葉畫作《鄉土》在京拍出兩百萬高價,回鄉大擺慶功宴。配圖是他站在露天的卡拉OK屏幕前,面前稀稀拉拉地擺著幾張桌子,桌子上擺著幾副一次性碗筷。這鏈接制作得極為粗糙,前后字體都不統一,明眼人一眼就看得出這是他自吹自擂的把戲,但他仍不知疲倦地在朋友圈刷屏。

到了晚上,有人在本地的一個詩文群里轉發了他的鏈接,并配文,不得了了,我們本地的大文豪、大畫家陳鴻葉先生的畫作在京拍出了兩百方的高價,馬上就要火遍全國了,大家還不去巴結巴結,說不定能有什么好處。他這一句話炸出來不少人圍觀,大多是跟發笑臉的。有一個跳出來說,胡說,我怎么不知道,我前幾天還在一個婚宴上撞見他,假裝是女方的親戚過來混飯吃,新娘子問起他,他掉頭就跑了。

不要亂講,我們的著名畫家陳鴻葉,一幅畫就兩百萬,怎么可能去婚宴上混飯吃,一定是你看走眼了。底下的人留言,緊跟著一溜的哈哈哈哈,分明是拿他取笑了。群里在哈哈哈,陳鴻葉在不知疲倦地轉發他的鏈接,我心里百味雜陳,臉上也發起燒來,怕有人想起來他曾經還有我這么一個徒弟。索性退了群,想了想又把陳鴻葉也刪了。

許久不再有陳鴻葉的消息。

最后一次看到他是前年冬月,我回縣城辦事。天氣異常地冷,冷風挾著凍雨,我一路小跑,路過街邊一家培訓機構時停下來避風。培訓機構外是連廊,緊鄰著三間教室,透過布滿灰塵的玻璃看過去,幾個學生無精打采地趴在課桌上聽課。這么冷的天倒還有學生補習,我剛要走,猛地聽到一陣咳嗽,像有極濃厚的痰堵在嗓子眼里。我往講臺上看去,不是陳鴻葉是誰?他縮著身體在講臺上咳痰,肩膀哆嗦著,一面咳嗽一面捶胸,半天,從口袋里拽出截皺巴巴的紙巾。他的樣子滑稽又令人惡心,一個學生做了個要吐的表情,其他的學生擠眉弄眼,一時間教室里嘻嘻哈哈。

他渾然不覺,講臺上是一本攤開的全套繪圖的《紅樓夢》,他從兜里摸出一副污漬斑斑的老花鏡戴了,摸過去,一字一頓講得極為認真。臺下的學生沒了笑料,一個個埋下頭,打瞌睡的打瞌睡,玩蘿卜刀的玩蘿卜刀,最后排的學生在玩紙殼牌,爭得面紅耳赤,幾乎要打起來。

他長篇大論地講,從抄檢大觀園說到黛玉之死,越說越激動,說到高潮處,唾沫橫飛,青筋暴起,一雙黃眼睛抬起來四處逡巡,急切地,充滿渴望地,找什么呢?

若干年前,他帶我們去村里看豌豆花的花蕊,一個同學百無聊賴地說,這有什么可看的,不就是朵野花嘛。他輕輕地搖頭說,這可不是,螞蟻來過,蜜蜂來過,蝴蝶來過,光它自己就是一整個世界了。

幾個學生嬉皮笑臉地看著他。

他愣了一會,像是疑惑、不解,許久,回過神來,輕輕地嘆了口氣,小心翼翼地合上了攤在講臺上的書本,挎起擺在一側的布包,慢慢地走出了教室。我怕他認出我,趕緊躲在走廊的柱子后。

他并沒有注意到我,而是呆愣愣地看著天空的某個方向。我順著他的自光看過去,天已經黑得透了,天邊有幾顆暗淡的星,在黑夜里掙扎著發光。

許久不見,他整個人更加地老、瘦、黃,頭發全白了,肩膀斜向一邊,背駝下去,在冷風里站著,像一個乞丐。

天氣越來越冷,臉頰被冷風刮得沒了知覺,我感覺到有一股力量在眼晴里聚集,我摸了摸身上的口袋,里面還有兩百塊錢。我想喊他,但他打了個響亮的噴嚏,獅子抖毛似的躁了躁腳,匆匆地朝前走了。

我伸出凍僵的手打了輛出租車,司機問我去哪,我說了家里的地址。車子啟動,陳鴻葉的背影映在后視鏡里。雨越下越大,他的腿不知什么時候受了傷,走起路來一瘸一拐的,頭發胡子漫濾成一團。我再也按捺不住,大聲地跟司機說停車,但身后的車輛狂按喇叭。

我想起若干年前他坐在竹榻上大聲地念《阿房宮賦》,吊著脖子,雙目赤紅,一首賦念完,他回過頭來看正在練筆的我,滿眼的自豪。路旁的燈帶模糊下去,有暖流在臉上蜿蜒,手機不停地震動,我打開一看是我爸發來的信息,只有一句:你再不考編只有死路一條。

我索性關機,車速越來越快,我閉上眼睛,在黑暗里聽見自己的心跳,咚咚咚,咚咚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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