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中塵是鈕祜祿氏家族的包衣,后來被內務府派去守皇陵。他表面上說不舍得離開鈕祜祿氏王爺府,內心卻是十二分的高興。
守陵人雖然被外界說成看墳戶,但其實是正兒八經吃皇糧的,級別還不低,七品。守陵人因為守的是皇家祖宗的陵墓,守的是皇家的臉面、皇家的尊嚴,故待遇不低,朝廷還給每戶建一畝三分地的宅院。馬中塵全家搬到皇陵旁邊居住,生活開始變了樣,不像在王爺府上得隨時隨地候著,現在他想休息就休息,也不用提心吊膽。守陵這活兒,平時沒有啥大事,無非是到處巡邏一下,看看有無擅自闖入的不速之客,不讓毀壞了皇陵的地面建筑,還有就是防火、防水、防盜、防白蟻。
皇陵都是請權威的風水大師勘定的風水寶地,四周建了風水墻,還立界石,刻有“禁地官山”字樣。皇陵禁地有大片的土地,守陵人把其中部分田地租給附近農民耕種,守陵人堂而皇之收租,這也算是朝廷默許的,算是自收自支部分。
到了清光緒末年,朝政亂哄哄的,朝廷也沒有精力來管皇陵之事了。朝廷的俸祿也有所減少,還常常不能準時發放,這日子就清苦了。俗話說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有些守陵人就動起了歪腦筋,即盜賣皇陵之樹。皇陵的樹都是松樹、柏樹、檜樹,小的上百年,老的有兩三百年,只要說是皇陵之樹,準能賣出好價錢。想想也是,這樹能便宜嗎?造房子,打家具,做棺材,都沾皇家皇氣呢,世上有幾人能用上皇陵之木?這生財之道一開,打起皇陵老樹主意的人就不再是一個兩個。
皇陵的樹一眼望不到邊,一人合圍的,兩人合圍的,三人合圍的,有的是。砍伐幾棵幾十棵那簡直太不算事,這錢來得太容易了。
看官一準會說砍伐皇陵的樹,那是大不敬,萬一被發現,會殺頭的。馬中塵開始也是這么想的,連一根樹枝都不敢砍。但有老一輩的守陵人告訴他,每年有打雷或蟲蛀等,朝廷是允許報損的,如今兵荒馬亂的,你多報損幾棵少報損幾棵,誰會來查?馬中塵知道了這些“蛀蟲”是怎么逃過懲罰的,原來其中有彎彎繞,上有律令,下有對策。他越想越覺得這些人喪盡天良,一幫狼心狗肺之徒,怎么對得住朝廷?對得住皇上?對得住俸祿?他向皇陵總管舉報了此事,希望總管即刻匯報內務府,對這些害群之馬嚴懲不貸。
幾個月過去,毫無動靜。馬中塵決定直接上奏折,可他不識字,咋辦?就找到負責守皇陵的翼長的師爺,請他代筆。翼長的師爺說:“茲事體大,得好好斟酌措辭,方能一擊而中。過幾天寫好就送給你,放心吧。”
馬中塵等了好多天,卻不見翼長的師爺來找他。他怕夜長夢多,就去找師爺,結果剛出門就被一隊官兵抓了。馬中塵大喊:“冤枉啊,你們抓錯了!”為首的官兵說:“抓的就是你!錯不了。”
馬中塵被直接關進京城的死牢。過堂的時候他不服,理直氣壯地問:“憑什么抓我?我犯了什么法?”衙役輕蔑地告訴他:“盜賣皇陵之樹,壞了皇陵風水,是死罪。你好大的膽啊!”“什么,我盜賣皇陵之樹?喂喂喂,你們搞清楚了沒有?我是舉報有人盜賣皇陵之樹,怎么成了我盜賣皇陵之樹?天理何在?”過堂就是個形式,馬中塵據理自辯,反被認為是狡辯,被狠狠地打了三十大板,然后被判了斬立決。
推出午門那天,天陰沉沉的,在菜市口看殺頭的人山人海,都在罵馬中塵良心讓狗叼了,都說殺得好,不殺不足以平民憤。馬中塵還在喊:“冤枉!冤枉!”但淹沒在吵吵嚷嚷的聲音中,沒人在意他的呼喊。監斬官喊:“午時三刻到!”
馬中塵知道他即將奔上黃泉路,此刻,努力抬起頭,想最后看一看他留戀的人世,突然看到了皇陵總管和翼長的師爺正得意地笑著,馬中塵使出吃奶的力氣想喊:“他倆才是罪人!該殺的是他倆!!”
就在這時,劊子手舉起鬼頭刀。一道寒光閃過,一顆不屈的頭顱滾落在塵埃之中。那雙圓睜的眼睛,死死地盯在皇陵總管和翼長的師爺得意的笑臉上。
【作者簡介】凌鼎年,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世界華文微型小說研究會會長。發表作品一千二百多萬字,出版六十七本作品集,作品被譯成十六種文字。
責任編輯"" 藍雅萍
特邀編輯""" 張"" 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