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敦煌馬圈灣漢簡醫方簡的幾種藥名再釋讀

中圖分類號：K877.5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0-4106（2025）03-0154-05

Reinterpretation of Several Medicinal Terms in the Medical Prescriptions from the Han Dynasty Bamboo Slips Unearthed from the Majuanwan Site in Dunhuang

ZHANG JianweilZHANG Tianqiang1YUE Jingjing1LI Fang1MA Tuanli1 YAO Huiying; WANG Xiaorong3 FAN Yuminl （1.Medical School of Jiuquan Vocational and Technical College， Jiuquan 735ooo， Gansu; 2.Lushan County Hospital of Traditional Chinese Medicine， Lushan 4673oo， Shandong; 3.Gansu UniversityofTraditional Chinese Medicine，Lanzhou73oooo，Gansu）

Abstract：The Gansu ProvincialCulturalRelicsWork Teamhasexcavatedatotalof1，217bambooslips from the Majuanwan siteatDunhuang.Among theseslips，sixteenarerelated to medicineandthreeinclude medicinalprescriptions.Since theHandynastybambooslipsfromMajuanwanwerepublicized，numerousscholars havedirectedtheiratentiontothecontent relatedtotraditional Chinese medicineandinterpreted someof themoreeasilyrecognizablenames formedicines，butsomeof thetermsusedintheprescriptionsareeitherunclearorhaveyettobefullyinterpreted.Forexample，there areseveraldiferent interpretations for themeanings ofcunfu存付，fuyuan府元，mianyu黽榆and haimei海謀.Afterconductingatextualanalysis andreinterpretingthese terms，theauthorsofthisstudybelievethatcunfu，fuyuan，mianyuandhimeirespectivelyrefertoblack aconite（heifu黑附），Chinese peony（shao yao芍藥），ulmus parvifolia（lang yu榔榆），and mirabilite（mang xiao芒硝）.

Keywords：Han dynasty bamboo slips from Majuanwan in Dunhuang;medical prescriptionbamboo slips;traditiona hinese medicine; unearthed documents

1979年9月，甘肅省文物工作隊在敦煌市馬圈灣發掘簡牘1217枚，此批簡集中反映了漢宣帝本始三年至王莽地皇三年近一百年的西北邊塞的歷史背景[1]，其中涉及醫藥的簡牘有16枚、醫方簡有3枚。馬圈灣漢簡公布至今，醫方簡涉及的中藥已有諸多學者進行了考釋，部分容易辨認的藥名已被釋讀，但其中某些藥名仍然存疑，未能盡釋，如“存付\"\"府元”“黽榆”\"海謀\"的解讀仍存分歧。學者對此簡的釋讀多從漢語言文字學人手，鮮有結合中醫藥學理論知識者，致使該簡中藥名的釋讀出現偏差，醫方的功效不能準確歸納，對該醫方臨床運用帶來一定的困擾。顧名思義，醫方簡涉及中醫藥學的相關知識，因此先從大處著眼，歸納醫方簡的主治功效，再從小處著手，結合漢語言文字學的知識對藥名進行分析，以便接近此簡文意的原貌，以提高臨床運用價值。鑒于此，筆者對本簡重新釋讀，以期發揚敦煌馬圈灣漢簡醫方簡的實用價值，為中醫臨床提供有益的借鑒，

醫方簡的藥名校釋

① □□□□□□六□ 白續帶二扣 姜一半 當歸 半夏 黃芩 蜀署存付水銀二斤口入各半斤（《敦煌馬圈灣漢簡》編號：563A）

…口十分白礜石十分良母治取善者一兩李石十分人參十分取善者（《敦煌馬圈灣漢簡》編號：563B）

② 府元二斤 地榆根…（《敦煌馬圈灣 漢簡》編號：564）

③ …分攝水取桔梗黽榆芍藥各二分海謀黃芩白草各一分皆治（《敦煌馬圈灣漢簡》編號：1060）

在簡 ① 中的“白續帶二扣”為馬圈灣漢簡原圖版的釋文，但在傳世文獻中并未記載此藥，陳雨菡通過仔細觀察原件，認為此藥當是白樸葉的繁體字“白樸葉”，與“白續帶”的字形相似，“二扣”應為“二抄”，“抄\"為計量詞，“十撮為一抄，十抄為一勺”。《本草綱目二十一卷·草之十一》：“白背，味苦，平，無毒。主寒熱，洗惡瘡疥。\"其葉與根皆可入藥[2]。“蜀署\"為原圖版釋文，馬繼興辨認原簡，認為“署”當為“膠\"字，為“椒\"的假借字，因此“蜀署”當是“蜀椒”。“李石\"當為“李實”，“石\"為“實\"通假。《名醫別錄》：“李實，除痼熱調中。\"《五十二病方·傷痙》：“傷而痙者，以水裁煮李實。\"[3]“良母治\"為“黎檬子\"[4]，有生津化痰之功。“白草\"即“白\"的別名，《神農本草經》（下文簡稱《本經》）：“白，主癰腫疽瘡，散結氣，止痛，除熱。”

“存付”：簡 ① 中“存付”的“存\"字圖版為，釋為“存付\"不知其為何藥。筆者仔細對比原圖，認為此字當為“脊”，“脊”與“黑”上古音均為曉母紐，“有\"為質部韻，“黑”為職部韻，“有”與“黑”為雙聲通假。“付”與“附”上古音同為侯部韻，“付\"為幫母，“附\"為并母，“付”與“附\"為疊韻通假，故“存付\"當為“黑附”。“黑附\"即“附子”，《本經》：“附子，主風寒咳逆，邪氣，溫中，金創，破癥堅積聚，血疲，寒濕，餧躄，拘攣，膝痛，不能行步。\"但若將“存付”釋為“黑附”，則方中的半夏反附子是否合理呢？首先“十八反\"的方歌出自后蜀韓保升《蜀本草》[5]，在當時還未形成半夏反附子這樣普遍的用藥法。其次半夏和附子同用的處方在傳世文獻中也多見，如《劉涓子鬼遺方》中治療、諸惡瘡并治小兒頭瘡時將半夏與附子同用，《傷寒雜病論》中的小青龍加附子湯、附子粳米湯、赤丸方等，《千金要方》中的半夏湯、大五飲丸、附子五積散等。因此，簡中“存付\"可釋為“黑附”。

“府元”：簡 ② 中只有兩味中藥，即“府元”和“地榆根”，但“府元\"并不知為何物。“府\"字的原圖版為，“府\"為“廣\"與“付\"兩部分組成，其中“寸”的書寫在《武威漢簡》中如圖所示（《武威漢簡·儀禮甲本·特性》10），《居延漢簡》中“府\"寫為（《居延漢簡》D1065A），《居延新簡》中寫為（《居延新簡》EPT2：2），通過比對原圖，將原圖中的釋為“府\"字，似為不妥。筆者仔細查看《馬圈灣漢簡》中“芍藥”的“芍\"字寫為（《馬圈灣漢簡》1066），通過比對兩字的原圖版，可見兩字的字形相似，從而可將原圖版的釋為“芍\"字。原圖版中的“元\"字疑為“藥\"字，“元\"上古音為疑紐元部字，“藥\"為喻紐藥部字，有學者研究“元\"為山攝，藥為宕攝，在北方方言中，疑、影、喻母的總體變化特點趨于合并[6]，邵榮芬也更加明確地提到，在敦煌俗文學中，疑、影兩母和喻母不分[。因此，“元”和“藥\"可為雙聲通假字。由此可知，原圖版中的“府元\"可釋為“芍藥”。

“黽榆”：簡 ③ 中“黽榆”的“黽\"字原圖版為，“黽榆\"有兩種解釋：第一種將“黽\"和“榆”分開看作兩味中藥，“黽\"即蝦蟆，《本經》：“蝦蟆，辛，寒，有毒，主邪氣，破癥堅血，癰腫陰瘡。\"“榆\"即地榆，《本經》：“地榆，味苦，微寒。主婦人乳痊痛，七傷，帶下病，止痛，除惡肉，止汗，療金創。\"第二種將“黽榆\"仍釋為一味中藥，“黽\"疑為“榔\"字，“黽”為明紐陽部字[8]，“榔\"為來紐陽部字，兩字韻部相同，可為疊韻通假字，“黽榆”即為“榔榆”，其功效為清熱解毒，消腫止痛。但到底哪一種解釋合理呢？通過整體查看本簡的書寫體例可知，“黽榆”的前后有桔梗和芍藥，下有海謀、黃芩、白草三味中藥。從上下文的文意結構來看，“黽榆”可能是一味中藥，所以“黽榆\"當釋為“榔榆”。

“海謀”：簡 ③ 中“海謀”的“謀\"字原圖版為，有學者將此藥釋為“海藻”[1]640或“海馬”[4]110筆者再次對比原圖，認為“謀”與“藻”在字形和字音方面皆相差較大，當不能視為通假字。“謀”與“馬\"雖同為明紐母的雙聲通假字，但海馬為海洋生物，常年生長在河口與海的交界處，而敦煌氣候干燥，水域較少，獲取此藥較難或價格較高，當不便作為邊關將士的常備藥物。筆者再次查閱資料發現，“海末\"的“末\"字為明紐母月部字，而“謀”為明紐母部字，因此“末”與“謀\"可為雙聲通假字，“海謀\"當為“海末”，而“海末\"為芒硝的別名[9]，《本經》：“芒硝，味苦，寒。主百病，除寒熱邪氣，逐六腑積聚，結固留癖。”

醫方簡的功效主治

上簡中 ① 為同一枚簡的正反兩面，563A中有“水銀二斤”，《本經》：“水銀，味辛，寒。主疥瘺痂瘍，白禿。殺皮膚中虱，墮胎，除熱。\"《五十二病方》中有5次用到水銀[10]，分別是“口爛者\"“痂”“干瘙”。其后皆有“敷之\"字樣，說明含有水銀方劑的服用方法皆以外用為主。《玉楸藥解》：“但可涂搽，不可服餌，服之痿陽絕產，筋攣骨痛。\"《名醫別錄》：“水銀，有毒，以敷男子陰，陰消無氣。\"本方中水銀用量已達到兩斤，較之其他藥物用量也較大。由此可知，此方當為外用方劑，可用于治療疥、瘺、痂瘍、白禿等疾病。

簡 ① 中的藥物主要由室、白背葉、姜、當歸、半夏、黃芩、蜀椒、黑附、水銀、白碧石、黎檬子、李實、人參13味藥組成，簡中其他藥物雖已不可考，但通過對比現存藥物組成，仍然可以大致推斷本方的主治功效。《備急千金要方·療腫癰疽》篇的黃芪竹葉湯中用生姜、當歸、半夏、黃芩、人參等藥物來治療癰疽發背，內補散中用干姜、當歸、黃芩、蜀椒、附子、人參等藥物來治療癰瘡發背；《劉涓子鬼遺方》卷5用當歸、半夏、蜀椒、附子、斑螯等藥治療諸惡瘡、疽瘺、疥；《千金翼方·瘡癰》篇5痔方運用當歸、干姜、蜀椒、炮附子、斑螯等藥治療癰疽潰破、男發背、女發乳；松脂膏中附子與水銀等藥外用治療癰疽百瘡，也有用水銀和豬膏外用治療諸瘡頑廨。將此方與傳世文獻中的相關方劑對比來看，方中的姜、當歸、半夏、黃芩、蜀椒、黑附、水銀、人參八味藥的組合可治療惡瘡、癰疽發背等癥，方中其他藥物室蟲破血逐瘀、散積消癥，白背葉祛風除濕、利水消腫，白碧石消冷積、祛寒濕、蝕惡肉，黎檬子生津化痰，李實除痼熱調中。本方諸藥合用，同樣可以治療惡瘡、癰疽發背等癥。又方中用姜、當歸、半夏、蜀椒、黑附、人參等辛熱、溫補類的藥物。由此可以推斷，本方當為外用方劑，用以治療陰證、寒證所導致的惡瘡、癰疽發背等癥。

簡 ② 中的藥物為芍藥、地榆根，雖然本簡只殘存了兩味中藥，但也可從2味藥的功效去推斷本方的功效。原簡中地榆根處已斷裂，其后文字已不可考，但第1味芍藥的用量達到兩斤，已遠遠超過內服用量，第2味藥地榆根在文獻中也多有外用的記載，如《備急千金要方·少小嬰孺方》言：“治濕瘡方，濃煎地榆汁洗浴，每日二度。”《備急千金翼方·瘡癰下·代指第九》言：“治代指逆腫方…單煮地榆作湯漬之，半日便愈。”《劉涓子鬼遺方·甲卷》（殘卷）載：“治熱瘡，洗浴瘡，生地榆根湯方：生地榆根兩斤。”[11由此推斷，本方可能為外用方劑，方中芍藥養血活血、消癰化積止痛，地榆涼血止血、解毒斂瘡，2味藥共用可用于治療惡瘡、熱瘡、膿血等引起的熱毒之證。

簡 ③ 中的中藥為桔梗、榔榆、芍藥、芒硝、黃芩、白6味藥，原簡上部已斷裂，但從內容分析，本簡的末尾有“皆治”二字，可知此簡應當至少有兩首方劑來治療某一疾病。“桔梗\"之前的四個字為“分攝水取”，其中“分”應為上一味藥的計量單位，“攝水取\"為本方藥物的選取方法。由此推斷，本簡的6味藥物可能為一首完整的方劑。再與傳世文獻對比（表1），《備急千金要方·瘡癰上》“升麻薄方\"和“塌湯方”的藥物組成與本方相似，用以治療癰疽結核。《劉涓子鬼遺方》卷4有“白薄方\"治療癰疽。《五十二病方·疽病》：“疽病，冶白、黃芪、芍藥、桂、姜、椒、茱萸，凡七物。骨疽倍白腎疽倍芍藥。\"由表1可以看出在其他文獻治療癰疽的方劑中，白為必用中藥，芒硝、黃芩、芍藥也是常用中藥。《靈樞·癰疽篇》言：“..…大熱不止，熱勝則肉腐，肉腐則為膿。然不能陷骨髓，骨髓不為焦枯，五臟不為傷，故命曰癰。…熱氣淳盛，下陷肌膚，筋髓枯，內連五臟，血氣竭，當其癰下，筋骨良肉皆無余，故命曰疽。\"簡 ③ 中白有清熱解毒、消癰散結、斂瘡生肌之功，芒硝清熱消腫，黃芩清熱燥濕、瀉火解毒，芍藥通血脈、散惡血、消癰腫，桔梗托毒排膿，榔榆解毒消腫、涼血止血。諸藥合用，本方用于治療熱盛肉腐所致的癰疽之證。

三總結

綜上所述，敦煌馬圈灣漢簡有醫方簡3枚，未釋藥名中簡 ① “存付\"可釋為“黑附”簡 ② “府元”可釋為“芍藥”簡 ③ “黽榆\"可釋為“榔榆”“海謀”可釋為“芒硝”。各簡中簡 ① 為外用方劑，治療陰證、寒證所導致的惡瘡、癰疽發背、疥、瘺、痂瘍、白禿等疾病，簡 ② 治療惡瘡、熱瘡、膿血等引起的熱毒之證，簡 ③ 治療熱盛肉腐所致的癰疽之證。由此看來，雖然各簡已殘斷不全，但通過考釋保留下來的中藥仍然具有重要的文獻價值和中醫臨床運用價值。馬圈灣漢簡的書寫年代距今已有2000多年的歷史，其書寫習慣也容易受到當時當地的社會背景、文化水平、用語習慣、別名、方言、專業知識等多方面的影響。因此對馬圈灣漢簡當綜合運用多學科知識對其進行釋讀，才有可能接近本簡的原意，使本簡的醫學價值重新發揮昔日的光彩，為中醫臨床提供有益的借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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