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際攝影中心（下）

1994年夏，我初訪紐約，目標直指國際攝影中心（ICP）。那時它仍在上城96街的原址，我按圖索驥前往，欣喜地遇上了正在舉辦的“亨利·卡蒂埃-布勒松攝影回顧展”。這是我第一次，也是至今所見最全面的布勒松展覽，其經典原作的銀鹽相紙照片帶給我不可磨滅的強烈印象，讓我得以近距離深刻領略這位大師的攝影造詣。

那次紐約之行，我還探訪了畫家朋友陳丹青。從他位于曼哈頓中城42街的畫室出來，他帶我走過一條街，在43街一座大廈購票下到地下一層。開闊的場地里正展出德國女攝影家洛特·雅各比（LotteJacobi）的作品。作為德國新攝影派代表和造就美國攝影黃金時代的歐洲移民攝影家之一，滿場融合了歐美氣質的黑白照片，展現了其獨特風格。后來才知，ICP于1999年才正式遷至中城43街，1994年看來是在臨時租用場地辦展。若非這位“識途老友”指引，我恐怕就錯過了這次難得的雅各比個展，此后我再未見過她如此全面的作品呈現。

2006年，我再赴紐約，直奔中城新址的ICP。街頭櫥窗醒目的格瓦拉形象展覽廣告吸引了我，可惜進場方知展覽剛結束。所幸我此前在墨西哥城攝影博物館已仔細觀看過此世界巡回展的首展，否則錯過這樣的綜合性大展定會非常遺憾。

2008年，我再次造訪，正趕上ICP舉辦關于“911事件”影展開幕式。地下兩層的展場人頭攢動，熱鬧非凡。尤其引人注目的是一面墻，囊括了世界各國主流報紙2001年9月11日關于世貿大廈遭襲倒塌的突發新聞版面原件，其中《北京青年報》的報道赫然在列。

ICP的紀念品商店給我留下深刻印象。它擁有我所到過的攝影博物館商店中質量最佳的攝影書籍，品類配置周全，儼然一座頗具規模的攝影圖書館，瀏覽總有意外的驚喜。各類攝影展覽海報、經典名作明信片、影像衍生商品也琳瑯滿目。我在此覓得兩件心儀的、與攝影家安德烈·柯特茲（AndréKertész）相關的紀念品：一本巴掌大的布面精裝袖珍書《早年歲月》（TheEarlyYears），內含66幅郵票大小但印刷極其精良的柯特茲早期匈牙利作品，外層還覆有半透明硫酸紙，精巧至極；另一件是標題為《柯特茲音樂視角》（AMusicalPerspective）的樂曲光盤，曲目多為巴托克作品，是所見唯一的以攝影家名目編選的音樂光盤，其風格之優雅恰似柯特茲的黑白影像。這兩件稀有之物，我再未于別處見過，成為我柯特茲收藏中的珍品。

ICP與中國攝影界也有著重要聯系。其組織編著的《ICP攝影百科全書》（ICPEncyclopediaofPhotography）由龐德出版公司于1984年發行，中文版于1992年由中國攝影出版社翻譯出版。作為第一部中文攝影百科全書，它在中國攝影文化圈中發揮了從無到有的橋梁作用，其意義不可忽視。

國際攝影中心（ICP）由傳奇戰地攝影師羅伯特·卡帕的胞弟康奈爾·卡帕（1918-2008）于1974年在紐約創立，這是紐約首家致力于攝影藝術的博物館。憑借三大核心優勢——持續展出紀實攝影前沿動態、重新梳理攝影大師經典與歷史事件影像、以及依托旗下學院開展的視覺教育專長——該機構數十年來已躋身當代文化領域重要機構之列，被公認為全球最具創新和實驗精神的攝影機構之一。它于1985年設立年度攝影“無限獎（ICP'sAnnualInfinityAwards）”，旨在表彰攝影領域的杰出貢獻者并挖掘新銳，頒獎典禮也是其主要籌款活動，支持其展覽、收藏、社區推廣和學院等項目。首屆攝影大師獎（MasterofPhotography）即授予匈牙利裔大師安德烈·柯特茲，攝影藝術獎得主是英國的大衛·霍克尼（DavidHockney）。

ICP自1970年代起開設攝影課程，并于1981年成立了全日制攝影學院——國際攝影中心攝影學院（SchooloftheInternationalCenterofPhotography）。這是全球攝影博物館機構中唯一附設專門攝影學院的范例，被公認為世界最獨特、最優秀的攝影院校之一。在資深業內人士評選中，它與耶魯大學、英國皇家藝術學院同列全球最佳攝影學校前茅。學院每年為3500多名學生提供400門專業課程，涵蓋紀實攝影、當代藝術、數字編輯、實驗電影、紀錄片、策展等領域，包括一年期證書課程（包括新媒體敘事、創意實踐、紀實攝影和視覺新聞）。早期中國學生如“四月影會”的石志民、金伯宏等，學成歸國后對中國攝影事業產生了積極作用。2018年畢業生王若邦則分享了在母校“不僅探索了攝影的深度，更拓展了寬度，意識到影像跨媒體創作等眾多可能性”的深刻體會。

此外，ICP的公共項目通過講座、研討會、專題討論等形式，探討攝影及其與文化和社會的關系，促進對其展覽和館藏的理解。有評論家曾如此形容ICP的業界意義：“盡管國際攝影中心無力去改變大海遼闊的疆域，但至少成了在茫茫大海上為航海者服務的一座燈塔。”它始終致力于通過展覽、教育、社區拓展等方式探索攝影的可能性，有效提升和傳播視覺文化知識。美國普利策獎得主、資深藝術評論家霍蘭德·科特曾在2012年的《紐約時報》中將攝影稱為“書寫現代史的語言”，并如此評價國際攝影中心：“當處于巔峰狀態時，沒有任何機構能比ICP更精妙、更有力地演繹與解析這門語言。”

2019年，我于法國巴黎亨利·卡蒂埃-布勒松基金會的新址，再次觀賞了“亨利·卡蒂埃-布勒松中國1948-1949/1958”攝影展。作為一名中國人，通過他的鏡頭反觀自己國家的歷史寫照，倍感親切。這也讓我再次回想起1994年紐約ICP那個初次震撼我的布勒松起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