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兩個班主任

高一下學期的分班考后，不出意外，我被分到普通班。爺爺得知此事，坐在家里抽著煙，也不說話。我們都很沉默。我理解他的心情，也明白他的顧慮。

事實也的確如此，我們班是那種典型的令老師頭疼的班一一整體上成績不好，紀律也差。早讀像晚自習，晚自習像早讀；有人輕則遲到早退，重則不服從指令，頂撞老師；很多人上課都無視鈴聲，直到老師來吼兩下才能安靜下來；上課也有人睡覺、吃零食、看小說；晚上就寢更是聊天、串寢、玩手機樣樣不落。

我們班在成績上落后，每月的行規扣分卻是“遙遙領先”，拉開第二名一大截。那段日子，班主任像是一下子老了十歲，沒有一天好臉色，憔悴枯槁，根本不像二十出頭的年輕老師。那時我很心疼班主任，她像極了古文注釋里的孟母草。

也就是這個時候，我的第二個“班主任”站了出來。

至少在上課方面，比起身為數學老師的班主任朱老師，也許教語文的李老師更令人心疼。我們班是理科班，雖然總分有些拉胯，但理科成績還看得過去。最讓人無法忽視的是，我們班的語文相當薄弱，用語文老師的話講就是“看不下去”。再加上全班語文課上和老師的互動不超過三句話，氣得李老師最后釋然了：“高考語文完蛋的時候，可不要說是老師的問題。\"

盡管沒多少人聽，李老師還是認真地講好每一節課，鑒于我們基礎不好，他講課簡直像是把稀飯再碾碎一遍喂到我們嘴里，以至于有時一節課只講了一道題。

就是這么寶貴的時間，李老師后來也愿意“犧牲”一些來勸說我們。他不是班主任，卻勝似班主任。起初是講課講到一半，看不下去我們學語文的態度。分析《祝福》中祥林嫂的人物形象時，只見他拿起水杯，呷了一口：“我們有些同學啊，眼睛都沒有‘間或一輪’，分明已經不是個‘活物'了。\"全班哄堂大笑。

后來李老師“犧牲”的時間越來越多，我們習慣了他暫停講課、苦口婆心規勸我們的樣子。從上語文課的表現，講到作業、態度，最后是整個班的班風。一次，他放下水杯，手指在桌上點啊點：“說到這個，你們啊，不要再折騰你們朱老師了…\"

語文課好像變成了班會課。漸漸地，李老師對我們講的話比朱老師在班會課上講的都要多，講學習呀、自覺呀、未來呀，不禁令人懷疑究竟誰才是班主任。“努力不是給世界看的，而是為了看世界所以努力。\"諸如此類。李老師也因此被我們稱為會燉心靈雞湯的“廚師”。

“廚師\"不僅燉的湯多，而且暖胃。

分班后，我一直是語文課代表。我是個“另類”，雖然隨大流選了理科，但文科好，理科爛，一直學得很痛苦。人總是喜歡揚長避短，我也是。我特別喜歡語文，下課總是跑到李老師辦公室問問題、談語文提分，或是分享我的作文，順便照顧照顧李老師在辦公室“慘淡\"的\"生意”。

然而，和其他老師不同，季老師“不想”讓我多學他教的學科。

“你的理科太差了，多花點兒時間在理科上，不要一下課就跑到我這兒來，多去找那邊的理科老師，你這…\"他調出我的總分，一門一門地分析我的弱項，比班主任還要細心。我在他旁邊紅了臉，只是點頭。

此后，我若是再頻繁找他，他便會擺出一副不高興的樣子，把我“堵”在辦公室門口。“你真是‘纖纖作細步，精秒（妙）世無雙'啊！下課鈴一響就過來，我說了多少次\"隨后，我就被迫打道回府了。

但某些時候，他又愿意非常耐心地和我談話。我在理科上一敗涂地的傷痛，在他的辦公室里被輕輕撫去。

“像這樣難過的時候，你可以過來和我說說話。\"李老師靠在椅子上，“我像你這么大的時候，平時也喜歡寫寫東西我選的是文科。但不論選的是什么，總是要有學習方法的，你要知道\"每次和李老師談完話，我的心情就好了很多，心里暖暖的，像喝過湯一樣，寫題時也多了一些莫名的信心和勇氣，讓我堅持下去。

也不知是李老師的“雞湯”起了一些作用，還是朱老師的嚴格規定規范了我們的行為，抑或是臨近高三，壓力漸增總之，我們班的情況有所好轉，自覺的人多了起來。但班級扣分還是很多。一次班會課上，朱老師說年級會給扣分少的班級發獎金，她從來沒拿到過，也不奢求能拿到，她只希望我們少一些違紀，每月扣分不是第一。她的語氣里充滿了無奈和疲憊，我第一次那么近地看清她的臉，上面居然有皺紋。

我很少看到朱老師笑。唯二印象最深刻的是她在運動會上看到我們班的表現時驚喜的樣子。“天啊，怎么跑得這么快呢？\"當運動會班級總分全校第四的錦旗送到她手里時，她整個人高興得和花一樣，像在夢里。

但運動會不是天天有，它像一陣雨過去了，只留下一些潮濕的痕跡。和李老師一樣，朱老師也期望我們“要是能把運動會的勁頭用到學習上來就好了”。運動會后，一切回歸原狀，朱老師還是經常板著臉。

我本以為，畢業前也許沒有什么能再讓朱老師這么高興的事了。但有一天，她小小的“愿望\"被實現了。那天晚上，我向她問題，得到的回答是“先回去，等一下”。我以為她又要像往常一樣在班里強調紀律：昨天哪個寢室又扣分了，早上又是誰遲到了，今天又有誰被通報了…但，都不是。

“最近大家的學習狀態很好，晚自習紀律也很好，很安靜。所以我決定獎勵你們每人一個雞腿，希望你們能繼續保持。“在我們震驚的目光中，四十個雞腿被依次傳下。這些都是朱老師自掏腰包買的。

我看向朱老師，燈光下，她的笑容舒展開來，消弭了平日里苦悶的重量。那也許是幾年來她最開心的時刻之一。回想起來，朱老師可以因為我們不遵守紀律大發雷霆幾分鐘，也可以因為我們一些小小的改變高興一整天。

語文課可就沒有什么幸運的改變了。以前李老師興許還會多說幾句，但現在他好像明白了什么。“如果你連自己的作息都無法掌控，又怎能指望掌控自己的人生？“他丟下這句話，接著說，不想跟上來的，他也不強求。“牛不喝水，我能有什么辦法呢？就是摁著牛頭也摁不下去啊。“我去取作業時，他邊擦眼鏡邊如是說。

盡管如此，他還是囑咐我一定要讓他們把作業落實下去。“明天把古文翻譯收齊放講臺上，早讀我會來看的。\"

高三還是來了。那一年，我怎么也沒想到，李老師成了新的班主任，不過接手的是我們隔壁的兄弟班。記得那年冬天格外冷，可絲毫不影響李老師早起。“快點兒，別磨蹭！\"他催促著早讀要遲到的同學。在那年冬天每個寒冷的日子里，李老師戴著鴨舌帽，眼神清澈，精神抖，早早地站在班級門口。四十出頭的他傳遞出一種年輕的氣息。他的聲音雄渾有力，貫穿了整個寒冬；他的身影清晰可見，成為那年冬日早晨最亮麗的風景…

“最痛苦的事，不是失敗，而是我本可以。“這是李老師班級的標語，他在課上也分享給我們。不久逼近首考，所有人為之奮戰。等到考試的那一天，李老師和朱老師都穿上紅衣為我們加油。陽光下，朱老師目送我們遠去，露出親切自然的微笑，孟母草的影子悄悄褪去，只剩下慈愛的目光，讓人想到孟母。

“考得怎么樣？\"首考結束后，我碰見李老師，他拍拍我的肩。

“正常發揮吧。

“那就好，那就好。”

告別李老師，我看著他的背影，忽然想起網上的一句話：“這世上除親人外，最希望你好的就是老師。\"我的父母常年在外，和他們年紀相仿的老師在一定程度上填補了這份關愛的空白。因此，對我來說，把老師類比成父母也許不是件過分的事。

回到家里，爺爺在看抗日劇。當時的片段是，一個有文化的同志通過勸說改變了一個小戰士像牛一樣的頑固思想，首長得知后笑著說：“‘翰林'的嘴能犁地啊。\"

不知為何，我忽然想到我們班，想到李老師，還有他的話。

爺爺見我回來也很高興，詢問一番后我們吃晚飯。桌上火鍋翻滾，熱氣蒸騰。墻上的日歷已被換掉，蛇年的圖案在燈下金光閃爍。我才后知后覺，新的一年已經到來，這個冬天最寒冷的時刻似乎已經過去了。

“不管怎么說，無論好壞，也不要倒下，要向前看。\"爺爺對我說。

“是啊。\"我輕輕微笑。

當然不會倒下，畢竟，我有兩個班主任。

一個像孟母，一個犁過冬。

（責編/李希萌責校/陳小婷）投稿郵箱：757801589@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