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日戰爭時期,晉察冀邊區作為中國共產黨領導的敵后重要根據地,長期處于日軍的嚴密封鎖與頻繁“掃蕩”之中。在極端惡劣的戰爭環境下,軍需物資的匱乏直接威脅著部隊的生存與戰斗力,而被服作為保障士兵基本生活的戰略物資,其生產與供給問題尤為緊迫。面對敵占區經濟封鎖、資源掠奪與運輸阻隔的多重困境,邊區軍民如何突破桎梏,構建起一套可持續的被服保障體系,不僅關系到抗日武裝力量的存續,更是敵后根據地經濟韌性與軍民協作能力的集中體現。
探究以往學術史,關于抗日戰爭時期晉察冀邊區的被服生產研究成果較少,既有研究多聚焦于后勤物資的籌措、民眾勤務支前、動員群眾制作軍鞋等,而對被服生產的具體運行尚未形成系統性的分析。事實上,這一課題的深入研究,不僅能夠揭示敵后根據地如何在物資極度匱乏的條件下實現“生產自救”,還能為理解中國共產黨“依靠群眾、自力更生”的抗戰方略提供微觀層面的實證支撐。本文以晉察冀邊區被服生產為研究對象,依托歷史檔案與文獻資料,系統梳理其從零散縫紉組到多層次工廠網絡的構建歷程,剖析原材料替代、技術革新與運輸保障中的創造性實踐。
晉察冀邊區被服生產體系的建立與擴展,是在極其艱苦的戰爭環境下逐步發展起來的。1937年11月晉察冀軍區供給部在山西省五臺縣耿鎮村組建,查國禎任部長兼政委。下設六個科,其中就包括軍實科,負責武器、彈藥、被服等的籌劃和修理、保管、分配。“部隊剛來到晉察冀邊區時,正值飛雪飄飄的隆冬季節,不少同志還穿著單衣和草鞋,供給部就想方設法開辦工廠,張懷芳同志在山西代縣動員了幾家裁縫鋪的十幾名工人,帶來了8臺縫紉機,成立縫紉組。北平地下黨派黨員縫紉工趙廉光,帶著7名工人和7臺縫紉機來到根據地,就這樣組織起晉察冀軍區第一個被服廠”,建立起了初步的生產能力。
隨著抗戰形勢的發展,部隊急需被裝供給而又沒有來源,主要依靠部隊自力更生、組織軍需生產來解決。當時,日軍肆虐國民黨軍潰退,并掠奪和搜刮民間資財,更增加了組織軍需生產的困難。但是,各級供給部門依靠邊區各級政府和人民群眾的支持,從1937年~1941年,據征集到的史料統計,先后創建了26個軍需工廠。“1937年~1941年,在這4年多的時間里,由于創建了一批軍需工廠,組成了一支由民工轉為軍籍工人的軍需生產隊伍,并依靠廣大人民群眾的支援,不僅使晉察冀軍區所屬部隊在創立和鞏固抗日根據地的斗爭中得到被服供應,而且還供應了百團大戰所需部分被裝,為進一步堅持和發展軍需生產打下了基礎。”
除了分區創立的軍需工廠外,被服廠的生產體系還組織群眾幫助工廠生產、建立被服合作社擴大產能。在軍需工廠確實無法完成生產任務的情況下,“服裝完不成,有時是工廠把裁好的衣片發給當地婦女做,付加工費,有的是慰問軍隊盡義務。”被服合作社也是在供給困難的情況下發展起來的,“自‘五一掃蕩’后,翼中部隊分散活動。被服供給機關不可能集體大規模活動,多用發動抗勤解決,但由于組織領導尚不健全,常常被服不能按時供給,”七分區為了克服這一缺點,把握公私兩利的原則,貫徹精兵簡政和為群眾謀利益的精神,在受災較重地區,以分散隱蔽的方式組織了被服合作社。這種靈活的生產方式,使得邊區的被服生產能夠更好地適應戰爭的需要,同時也為邊區婦女提供了參與抗戰的機會,增強了根據地軍民的凝聚力。
原材料的籌措在日軍“經濟封鎖”下是非常困難的。主要原材料如布匹、染料等,由供給部門采購站統一采購供應。其次靠工廠自力更生,當買不到必要的原材料和機器零件時,就自制或積極找代用品。如缺染料時,就采集槐樹花,缺縫紉針就用破車胎里的鋼絲磨制等。同時,十分注意節約。如裁剪衣服、鞋面布等,都要根據布幅寬窄左測右算,盡量提高利用率,裁下來的布條布尖用來墊鞋鋪底。
在資源極度匱乏的條件下,被服生產所需的原材料主要通過內征、外購和就地收集的方式獲得。“土布、棉花按政府核批數,由政府從征購中撥給,供給實物。有時,也由政府貿易部門或軍隊的采購單位或被服廠自購一部分。冀中不出產的原材輔料,如細布、顏料、縫紉機零件、機線等,就由采購部門派人或委托商人到敵占區秘密購運,有時,也委托政府貿易局代購。”在抗日戰爭時期,晉察冀邊區的被服生產不僅涉及工廠體系的建立與擴展,還包括了對生產任務的精確分配與有效調度。這一過程對于確保前線部隊能夠及時獲得必要的被服供應至關重要。“1941年以后,日寇對根據地加緊封鎖,從敵占區不易買到的附料、物料,如扣子、刁色、硫化青、硫化堿等,就收集制線或旋木片做扣心,或收集舊鐵皮、廢銅交由地方手工業者加工紐扣、腰帶、釬子等,因陋就簡地以土代洋,利用槐花、橡碗子做土染料”,創造性地解決了現實問題,保障了原材料供給。
在抗日戰爭時期這樣的艱苦條件下,被服生產要困難許多。一方面是戰爭環境帶來的諸多不便,另一方面還有被服生產本身流程的復雜性所導致的不便,“被服生產從棉籽變成棉花,變成布,變成一套完整的衣服,要流過多少血汗,要經過多少麻煩的過程,單從布做成衣服、就要經過裁剪、打機、鎖扣眼、裝花、絎縫……這許多手續。”為了提高生產效率,被服廠不斷探索技術上的創新,比如,采用最新式的剪裁法:一是“層疊裁剪法”,即洋布一次裁剪8層布,土布裁剪四五層,這樣可以減少布邊節約人工;二是“分件裁剪法”,即把衣褲上面的各種零件,分工裁剪,合攏去做,比較“全件裁剪法”節省很多。這種新式剪裁法的結果,對于布料是空前的節省。節省經費、材料對于抗戰是有重大意義的,有效的節省能夠很大程度上降低邊區財政經濟上的困難,“我們在敵人后方堅持抗戰,所有財政經濟的支出完全要靠著邊區,再不能靠別處。而抗戰是長期的,那么我們在財政經濟上就要作長期打算,才能夠支持長期抗戰。”在這樣情形下,邊區政府除了加緊生產以外,提倡節省也是非常重要的一件事情,它可以增強我們的抗戰經濟力量,給敵人更有力的打擊。
1940年,因敵偽對我軍封鎖嚴密,外來染料不易進口,被服廠積極探索染布方式。黃柏根、黃芹、槐子都曾為大批使用的染料,但黃柏根、黃芹出產地區不廣,運輸笨重困難。至1941年乃全部改用槐子,槐子之優點是便于運輸,色素濃烈,產區普遍。直到1943年春使用土產尚只限于黃色,綠色仍用外來品。在皮革裝具方面則已用橡殼、樹皮作鞣料,以代替外來烤膠。“1943年經再次試用土產結果,已能用橡殼染布為灰色,后又用橡殼打成灰底,再用槐子裝黃,即成草綠色。若以橡殼配上黑礬則染為黑色,可作冬衣用。橡殼產于冀西一帶,產量大、用量小,故幾乎全部采用了。”這種新的染布技術的發現為根據地節省了大筆費用,也就從側面增強了邊區抗戰的力量。
邊區被服廠的大批布匹、棉花、染料都是從冀中根據地送來,生產出來的服裝也需要送往各部隊。在戰爭環境,部隊駐地不固定,尤其在反“掃蕩”中部隊流動性更大,一天換幾個地方很難找到,加上根據地內高山峻嶺、道路崎嶇、交通不便,不僅沒有大型運輸工具,群眾唯一的運輸力——毛驢也很少。因此,大量的物資運輸要靠人背。從各采購站到軍區后方基地,近者百八十里,遠者幾百里。為了把采購來的物資運回后方,地方政府在沿途設置若干轉運站,轉運站之間的路程,一般都是半日的行程,以便群眾能在當日返回原地。為了及時妥善存放物資,各轉運站設有臨時倉庫,這是運輸的一個方面。另一方面工廠生產的成品,要按時運送到分區各部隊,為此,又建立了另一條運輸線。同樣是在沿途設置若干轉運站。這樣就在根據地內形成了廣大人民群眾參加的龐大的運輸網,既保證了原材料不斷地由前沿運往后方,又保證了后方產品及時運送給各部隊,基本上做到了原材料和成品隨到隨運。如遇不能即刻運輸時,群眾都把最好的房子騰出來做臨時倉庫,以防潮濕或丟失。當遇到日寇“掃蕩”時,群眾就將物資分散堅壁到安全的地方。在運送過程中,邊區人民歷盡了千辛萬苦、流盡了汗水,有的還為此獻出了寶貴的生命。
日寇為把我軍和邊區人民困死、餓死,不斷對我根據地進行大規模的“掃蕩”破壞。敵人很清楚,我軍如果沒有后方保障,抗戰就難以堅持下去。因此,他們對我軍根據地,特別是后方基地實行了極其殘酷的“三光”政策。而我們為了保護軍需物資和裝備,與敵人進行了針鋒相對地斗爭,由于采取了堅壁清野的有效政策,使受到破壞和損失減少到最低程度。敵人“掃蕩”前,“我們把大部分被服裝具分發給部隊;必須儲存的被裝和原材料,以大分散小集中的方式分別堅壁到較為安全的山洞里,或藏在老鄉的家中;工廠的機器、工具則依靠工人和群眾,深埋在地下或轉移到隱蔽的山洞里。”在邊區人民的幫助下,我軍才得以在反“掃蕩”中堅持被服生產。
抗日戰爭時期晉察冀邊區的被服生產,是中國共產黨領導軍民在極端困境中自力更生、團結抗戰的典范。面對日軍的嚴密封鎖與頻繁“掃蕩”,邊區通過構建多層次的軍需工廠體系、發動群眾參與生產、創新原材料替代技術以及靈活調配運輸資源,成功破解了被服供給的難題。從最初的縫紉組到覆蓋被服、鞋帽、染織等領域的生產網絡,這一體系的建立不僅滿足了部隊的基本需求,更以“層疊裁剪法”“土染料研發”等技術革新顯著提升了效率,最大限度節約了資源。同時,廣泛動員婦女與群眾參與軍鞋縫制、物資運輸等任務,既緩解了生產壓力,也強化了軍民一體的凝聚力。在敵人的瘋狂破壞下,“堅壁清野”策略有效保護了生產設施與物資,展現了戰時后勤保障的靈活性與韌性。
晉察冀邊區的被服生產不僅為前線提供了堅實的物質支撐,更以“依靠群眾、就地取材、靈活應變”為核心,形成了獨特的戰時被服生產模式。這一歷史經驗深刻證明,在資源匱乏與強敵壓迫下,通過軍民協作、技術創新與戰略智慧,能夠突破封鎖、實現可持續保障。其自力更生、團結奮斗、因地制宜的精神內核為抗日戰爭的勝利奠定了重要基礎。
(作者單位:河北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