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馬牛（組詩）

一根光骨頭

骨肉分離后，肉，被端上臺面

葷素搭配，宴席才算完美

但仍有嘴巴這個缺陷，裝有兩排牙齒

冷暖都不放過，就是啃不動一根骨頭

所以骨頭被扔到鍋里，這是骨頭的硬命

它認了，不認也要認水，如認克星

如認，遇到了走向人間的一個轉折點

水，很有成就感，似乎集體沸騰

就能加速時間，骨頭也沸騰，實打實的沸騰

正是骨頭，把一支火焰的大部隊

從劈柴里救出來，這就不難理解

火焰要狂歡，尖叫要婀娜

晃眼看去，像在感激一口黑鍋

而這時，骨頭已經忘記了煎熬

像忘記了徒刑的無期

當一碗骨頭湯上桌，注定是我

第一個猛喝，燙傷，也不管了

我要讓骨頭的靈魂，早點來到我肚子里

與它身上的肉，見最后一面

一根斑竹沒有走向簫笛

本想活出幾個漏洞，替養氣為生之人

放出內心的高山流水，但橫豎都沒有機會了

那就活成一把筷子，親近更多的油鹽

直來直去的想法，也被一刀兩斷

曾經，還想活出幾根篾絲，穿上紙糊的

翅膀，憑借柔韌度，去半天云長長見識

還想做一個打米筒，用空，守住人間的肚量

可始終作不了自己的主

主人的想法，比一根斑竹還要有彈性

日子需要一把掃帚，收拾雞毛

我也喜歡握著掃帚的長把柄，打蜘蛛網

比握著人的短處，要省心

老花眼鏡

把眼前的問題落實到一副老花鏡，是對的

面對衛星云圖，現在你終于看出了煙幕彈

說明專賣店不是水貨，既買表象，也買真相

所以，眼鏡的價格總比良心上揚，一把彈簧刀

明擺著等你，砍，然后還價，還允許你帶走

一張自動彈出的笑臉，出場費，全免

來者有禮，也有縫隙，被贈送的標簽遮掩

這回你是側身，又側尾

在人與物之間來回，確認那個平衡點

不在透明度，而是實用性。菜鳥都是玻璃

易碎。但眼鏡店已提前預設了一個框

裝修師傅扛來一面鏡子，也有框

你戴著第二雙眼睛站在自己的對立面

握著拳頭，朝著空氣揮動了半天，這個姿勢

像是要打破模糊與清晰的界限

老地方看日落

在攝影師眼中，落日如果不落下去

快門的存在，就沒有意思

因為快，紙包住了一團天火

但包不住兩個年輕人隆起的幸福

鏡頭里，江山有限，靠背發出恒溫

男人，為什么要把身體長成沙發

并非收入下滑，而是貴妃金貴

來自靈魂的微笑，比貴還貴

作為高級成本，微笑可以訂制未來的日出

要不了多久，這個老地方又將走來一批新人

他們用婚紗把好事重演，想到這一幕

我就放下落日，為人間抽了支盛世牌香煙

嘴巴很忙

空氣吃多了，人就會飄起來

像一只會說話的氣球

如果升得足夠高，建議你

換換口味：吃星星

吞下一粒，通體發光

但我還是擔心，白云不安全

虛空更不可靠。好幾次，人們睡了

我才敢悄悄飄起來三尺

立馬又回到地上，吃雞鳴

塵封的老院子

長久不跟自己的歷史來往，有一種結局

你應該正在現場：惦記的石頭越舊

青苔越新鮮。意思是，腳還沒有踩上去

腸子已準備打滑。摔倒的理由

不能怪罪一陣狂風，從未撕毀舊約

你要感謝那些冰冷的醫療器械

東拉西扯也要團結在聚光燈下

修補不了心靈的傷口，就去矯正軟骨頭

不習慣疼痛不是問題，可以自我麻醉

也可以向桃花學習，從肉體轉移到精神的墻外

這就是醫生為何叫天使，感謝無非老罐子裝些心碎

不如配合她一針下去，提起血來灌頂

對，你本是一把肉做的鑰匙，轉動心弦

就能打破老院子的沉悶，摔倒也可以避免

還節約了血液和經費，這是意外的驚喜

如果你沒見過塵封的老院子一直有只黑鳥

在飛來飛去呼喊：歸歸郎

我就是其中必然走向坍塌的一座房子

還好，你的注意力都放在刷新銀行卡上

還沒意識到，你也是

一座花錢也維修不回原樣的老院子

（選自《山花》2025年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