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齒莧 ：“嫌貧愛富”

“嫌貧愛富”是個成語，意思是嫌棄貧困，喜愛富有，指對人的態度以其貧富為標準，對方富有就喜歡，對方貧困就嫌棄，算是個貶義詞。

這個成語一般用來評價人，但植物界中也有這樣的例子，比如馬齒莧，它很喜歡在肥沃的土壤里生長，卻極少在瘠薄的土地上出現。所以，馬齒莧多喜歡把家安在莊稼地里、菜園子里，因為那里跟沒人管的野地里比起來，環境優越多了，水分和陽光都很充足，當然，最主要的還是土壤肥沃。

蚯蚓大概跟馬齒莧一個德行，都喜歡肥地，所以馬齒莧長得茂盛的地方一般都會有蚯蚓出現。我們小時候挖蚯蚓釣魚，拎著把小鐵鍬，去馬齒莧多的地方一挖，肯定不會失望。一鍬下去，翻過來的濕潤的土壤中，總有幾條暗紅色的細長身體扭動翻滾。

肥沃的土地上長出來的植物一定很肥壯，這是我小時候簡單樸素的認知。好像要驗證我的想法，上足了雞屎的地里，有著紫紅圓莖、綠色葉片的馬齒莧格外肥厚，光看樣子就知道它的身體里充滿了汁液。

我后來偶爾在稍微瘠薄一點的土地上和它相遇，發現它的身形和它周邊的其他野草比起來，依然更豐滿。我知道了，豐滿肥腴是它的日常，它才不會因為環境的變化而改變自己。我以為它只會在優越的環境中過著舒適的生活，實在是有點誤會了它。

實際上，馬齒莧是一種生命力十分頑強的植物，干旱耐得，水澇也耐得。其實這一點稍微動點腦筋就會明白，如果它真是那樣嬌滴滴的，吃不得一點點苦，恐怕這個世界上早就沒了它的影子。它還特別不怕曬，大概是和太陽有過什么約定，再毒辣的陽光都別想輕易讓它就范，簡直就是植物界打不死的“小強”。因此，人們又給它起了一個別名，叫作“長命菜”，算是對它頑強生命力的一種表彰。有一種和馬齒莧長得很像的同科同屬的植物，開的花比馬齒莧的花稍大一點，有些喜歡省事的人就叫它“大花馬齒莧”，但大多數人還是愿意叫它“太陽花”，因為它的花總是在太陽最強烈的時候開得最熱烈。它也有一個和馬齒莧差不多的外號，叫作“死不了”。看來，不怕太陽曬是馬齒莧屬植物共同的特征了。

太陽花

馬齒莧是農村孩子特別喜歡的野草之一，喜歡的原因無外乎下面幾點。

一是可以吃。關于這一點，就連大人都喜歡。馬齒莧鮮食干食都可以，鮮食是把它用清水洗凈，然后用開水焯一下，拌上油鹽醬醋等各種調料。但是這種吃法一般人不太喜歡，原因是不太習慣它的味道，所以吃的人并不是很多。大多數人還是喜歡干食，方法是先用清水洗凈，入開水焯后拎出來攤在席上晾干收起，過年的時候取出來，加水泡軟后切碎，加上過了油的豬油渣子拌成餡，包進餅或者包子里，味道特別好。我小時候，外婆就經常做這種包子給我吃。后來外婆去世了，我偶爾還能吃到加了油渣的馬齒莧餡的包子一—母親繼承了外婆的傳統。每次吃馬齒莧包子的時候，我總會想到慈祥的外婆。

二是可以玩，用來作為游戲的道具。這一點，才是孩子們喜歡它的最主要的原因。玩法我在許多作家回憶童年的文章中都見過，大約他們小時候也和我一樣頑皮。比如汪曾祺老先生就在他的《故鄉的食物》中有過這樣的一段描述：

馬齒莧開花，花瓣如一小囊。我們有時捉了一個啞巴知了一一知了是應該會叫的，捉住一個啞巴，多么掃興！于是就摘了兩個馬齒莧的花瓣套住它的眼晴一一馬齒莧花瓣套知了眼睛正合適，一撒手，這知了就拼命往高處飛，一直飛到看不見！

當時讀到這里，就覺得這個姓汪的小老頭十分可愛，一下子就沒有了大作家那種高高在上的感覺，走下來可以與我們平起平坐了。原來他小時候和我們一樣頑皮，連這樣的游戲都玩過，可以歸為我們的同類。類似的描寫我還在徐魯的《鄉村的游戲》中見過，也因此覺得徐魯該是自己的童年伙伴之一，理由便是他玩的游戲跟我們一樣，雖然他的童年是在山東度過的，而我是在江蘇，卻有一種天然的親切感。

還有一個原因不能忽略，那就是它在關鍵時刻能解除我們的痛苦。鄉下的孩子中皮猴子多，每天不生點事情出來心里就不舒服。這不，看到屋檐底下掛著一個馬蜂窩，馬上手就開始癢癢起來，非要撿起地上的瓦塊砸它一下或者用一根長樹枝捅它一下不可。這下可好，被抄了家的馬蜂一下子慌亂起來，好好的家一轉眼就沒了，這是怎么回事呢？等它們定了定神，終于發現原來是那幾個搗蛋鬼干的好事時，立刻氣不打一處來，氣勢洶洶蜂擁而上，展開翅膀就追了過來。

大人們看到自己孩子的小臉又紅又腫，變得像是豬頭，眼睛也只剩下一條細縫了，很心疼，一邊嘴上罵著，一邊手上忙活起來。要是莊上有喂奶的婦女那就算是這些被蜇的孩子有福，據說乳汁是蜂毒最好的解藥，趕緊派人去討。但這樣的機會不是很多，怎么可能隨時都有婦女生孩子呢？怎么辦？替代的辦法當然也有，就是用肥皂擦，也能解除痛苦。但問題是，那個時候窮啊，用得起肥皂的人家不多，碰巧孩子被蜇時肥皂又用完了。這個時候，就是馬齒莧大顯身手的時候了，用它的花或者葉子擦，也能稍微解除一點痛苦。

我老家的人都叫它“馬菜”或者“馬鈴菜”，叫它“馬菜”不知道是什么緣故。倒是“馬鈴菜”很形象，我在書上看過古代武將騎的戰馬，脖子底下掛著一個鈴鐺，那個鈴鐺的模樣跟這種野草倒卵形的肥厚葉片很有幾分相似。長大以后我見到真正的馬，才發現它這個馬齒莧的名字還真不是亂起的，它肥厚多汁的葉子真的很像馬的牙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