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雞蛋

“你看，蛋殼黃黃的、臟兮兮的、大小不等的，就是正兒八經的土雞蛋，一元六角錢一個，值！”愛人從菜市場買了一兜雞蛋回來，她一邊興奮地炫耀識別土雞蛋的技巧，一邊認真地肯定它的價值。我聽后卻當頭潑她一盆冷水，說：“比洋雞蛋每個多了一元還值？電視里早就說過，洋雞蛋和土雞蛋的營養成分含量是差不多的，有的雞飼料配方恰當，其蛋的營養成分甚至比土雞蛋全面，你就不信，硬認為土雞蛋的營養天下第一。”她聽了不但沒生氣，反而扯聲賣氣地模仿我、兒子、兒媳和孫女的口吻譏諷道：“噫，今天中午這盤涼拌雞是咋個的喲，吃起來朽碴碴的，沒得點兒嚼勁，絕不是土雞！嗯，可能是飼料雞。就是！哈，奶奶上當了啊！嘿，那時你爺爺崽崽為啥子都說土雞好呢？”一盆冷水沒澆著她，自己反成了落湯雞。我不甘心地說：“你就那么肯定這是真土雞蛋？”她說是胖嫂介紹買的，還說胖嫂近幾年不論自己吃的還是給兒子和女兒買的，都是這家的雞蛋。于是，我緘默了。因為胖嫂就住在我家樓下，她和老伴李老師既是兄妹相，又是寡言少語的厚道人。

由此，我愛人便滔滔不絕地論證起這兜土雞蛋的正確性來：她先說胖嫂一九六八年才十多歲就響應毛澤東同志“知識青年到農村去，接受貧下中農的再教育，很有必要”的號召，從淮口鎮下放到云頂山腳下的雙拱橋大隊當知青的艱辛歲月；接著說她回城后在鎮上的供銷社當會計，與中學的李老師結婚，養一兒一女的高光時期；然后夸胖嫂的兒子兒媳、女兒女婿在外地工作都有出息，孫子和外孫女隨父母在外地上初中，成績都在前三；再贊老兩口退休后在趙鎮毗河邊買了套三居室，每當公休日和節假日，兒孫們就回來歡聚一堂，盡情享受天倫之樂的養老生活；最后才說出老兩口把對兒孫們的牽掛寄托在為他們買土雞和土雞蛋上的事。

事情是這樣的，前些年的一天上午，胖嫂在菜市場的禽蛋區看上一大篾兜又黃又大的雞蛋，便蹲下去猶猶豫豫地挑選、仔仔細細地甄別……只見那個長臉、削腮、頭頂上有一綹白發、身材高挑的女人，立即從雞籠邊走過來熱情地說：“大姐，我叫英子，你舍得蹲下來看看我的蛋就對了，這就叫緣分，我們有緣。老實告訴你—我家有十多畝山坡地，退耕還林后，幾百只雞每天除了早晨喂一次糧食外，整天都在林子里啄野果、野草、草藥和活食子吃，因此，母雞生的蛋不但個頭大、營養好，而且含有中草藥成分，對齁喘咳嗽、腰酸腿痛、感冒發燒等病癥有一定的預防和治療作用啊！我的雞公也不例外……”胖嫂聽了，站起身來說：“你騙不了我，我好歹也在農村當過幾年知青。”“在哪里？”“雙拱橋唄！”“哈哈，大姐，你曉得的嘛，我六八年就出生在那里啊。”“我咋曉得？七一年就回城了……那賀小花你認得不？”“哈哈哈哈，豈止認得？她是我表姐，左耳下有指頭大一塊紅色胎記……”就這樣，胖嫂和英子結緣后，就認定了她家的雞和蛋，我愛人也就成了接盤俠。至于我，因為聽著那由土雞蛋引出知青的故事，便一下子回到了“村里有一個姑娘叫小芳……”的火紅年代，所以對買土雞蛋的事也就聽之任之了。

就這樣，日出日落，周而復始，一晃幾年過去了。時間在變，可我們每天早上吃一個從英子那里買的土雞蛋沒變，每周或半月里買她一只土雞公或土雞母也沒變。吃慣了她賣的土雞蛋和土雞，我們全家人都感覺真的不錯，愛人贊不絕口，我有時甚至覺得英子說的雞蛋和雞肉里含有中草藥成分的話是有一定科學道理的吶！

“屁的科學道理！她是一個騙子，純粹是一個騙子！”一天中午，愛人買菜回來大發雷霆。我問：“你、這……”愛人接著說：“胖嫂說，昨天在縣醫院看病碰到賀小花了。原來，她是獨生女招郎上門的，今天是兒子和兒媳開車陪她來治腰椎病。小花說，她表妹英子是個蛋販子，根本就不是雙拱橋人，說的全是她家實情，賣的卻都是一家大型養雞場的產品。因為小花家產的雞和蛋都是供應給幾家餐廳，簽了合同的，從沒外賣過啊！”

我聽后怔了良久，終于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作者簡介：付利民，成都金堂人，有小說、詩歌、散文、劇本等文學作品發表并獲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