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大魚海棠》在主創(chuàng)團隊磨礪了12年之后,與觀眾見面。唯美的畫風、細膩的二維筆觸、古色古香的傳統(tǒng)色彩,包裹著那個浪漫凄美的故事,牢牢牽動著觀眾的心緒。作為一部二維動畫,《大魚海棠》將中國傳統(tǒng)水線工藝的細膩技法與留白意境完美融入動畫敘事,創(chuàng)造出兼具東方哲學深度與現代視覺張力的美學。
水線技法的動態(tài)化
《大魚海棠》舒緩的開篇旁白之后,主角們的生活場景緩緩展開。嫘祖在河邊紡紗,抖落的布讓河水化作星河。椿和湫身著紅裝,騎馬奔赴成年禮的儀式。在中國風濃郁的土樓建筑內,要去游歷的族人需要通過那個“無有”之門,去往人間時間。動畫的整體畫面古樸雅致,離不開主創(chuàng)對工筆線描和水線工藝的運用。
《大魚海棠》中,椿、湫的服飾線條都借鑒了宋代工筆人物畫中的“高古游絲描”,以勻細流暢的線體勾勒衣紋褶皺,椿的民國風半旗袍,衣襟線條如行云流水,暗合“吳帶當風”的飄逸感。而帝江、白澤等《山海經》異獸采用“鐵線描”強化輪廓硬度,六足四翼的剛勁線條與敦煌飛天飄帶的柔線形成剛柔對比,既保留古籍記載的形制,又賦予現代動畫的靈動。
在表現物體厚度方面,《大魚海棠》采用中國傳統(tǒng)美術的“水線技法”,在葉片、花瓣邊緣刻意留出1-1.5mm寬度的“水線”(亮邊),我們甚至能看到海棠花綻放時花瓣間的留白細線,這樣既能區(qū)分層次,又可以模擬光照下的高光效果,延續(xù)工筆畫“以線塑體”的傳統(tǒng)。而在裝飾方面,影片也通過工筆技術進行了強化處理,比如土樓屋檐的紅色燈籠群通過線條疏密排列形成視覺節(jié)奏,檐角曲線與水線留白結合,將建筑轉化為具有浮雕感的“動態(tài)工筆卷軸”
與《傘少女》用工筆線條勾勒服飾紋樣和器物、更有精細現代的感覺不同,《大魚海棠》的故事背景融合了《山海經》《神異經》和《逍遙游》等古籍,脫胎于這些傳說故事的《大魚海棠》,則用工筆技法呈現了一種和故事內核契合的古典意境的細膩和飄逸,把中國傳統(tǒng)繪畫里以形寫神、神形兼?zhèn)涞闹匾獎?chuàng)作原則出色展現。
留白意境的多維構建
在中國傳統(tǒng)動畫中,“留白”的使用是非常重要的美學方式。如何將留白運用到動畫創(chuàng)作,使之形成余味悠長的意境,是許多動畫電影一直在持續(xù)探索的內容。而《大魚海棠》對“留白”技巧的運用,堪稱個中翹楚。
這部動畫電影對“留白“的運用,分為空間留白、敘事留白和色彩留白的不同方式。空間留白方面,影片形成了虛實相生的氣韻流動。如升樓出場時,畫面70%為留白,云海僅以淡青暈染,小船與遠山以墨線輕勾,通過“計白當黑”營造“孤帆遠影碧空盡”的蒼茫感。椿幻化海豚游向人間的鏡頭,采用45度斜角分割畫面:左下1/3為緊湊土樓群,右上大面積留白海域,以不平衡構圖暗示命運失衡與未知危機。
敘事留白方面,動畫電影用意象替代直白敘述。鯤與椿的相遇無臺詞鋪墊,僅以塤(女媧所創(chuàng)樂器)聲與陶笛音色交織,通過《逍遙游》“北冥有鯤”的意象勾連前世今生。湫犧牲時身體化為金黃落葉,背景全白無景物,僅以飄零葉片暗示生命消逝,規(guī)避悲情渲染,契合道家“空寂”哲學。
色彩方面的留白,是《大魚海棠》最突出的特點。電影中大量使用紅色作為主色調,從開篇的夕陽到男女主角身上服飾,從巨鯤到電影最后的海棠花樹,都給觀眾一種濃濃的中國風感覺。但紅色占比不超過 大量灰藍背景(如海底世界)形成色彩留白,避免形成艷俗感。在動畫后半段的洪水場景中,水墨暈染的黑云占據畫面頂部,中部留白形成“海天之門”的光隙,以墨色濃淡替代物理透視,構建東方美學特有的空間縱深,讓整個畫面既有層次又不乏韻味。
《大魚海棠》的獨特之處,還在于傳統(tǒng)美學基因在這部動畫中的激活,讓觀眾對一些哲學理念有了具象化的感受。“鯤鵬展翅”鏡頭以留白模擬《莊子》的無限之境,飛魚群在空白天際呈S形軌跡游動,線條疏密變化如書法筆意,詮釋“無為而游”,椿舍身補天的豎構圖,海棠樹枝干以工筆釘頭描技巧強化力度,讓根部扎入土樓,頂部消散于留白云霧,隱喻個體犧牲與宗族延續(xù)的辯證。
總的來說,《大魚海棠》以工筆線描為骨,撐起東方奇幻的形制,以留白為魂,注入“空納萬境”的哲學思想。當椿的衣袂在云海中化作一抹朱砂紅,當鯤的羽翼掠過未染一筆的素白天空,我們看到的不只是技術的勝利,更是工筆傳統(tǒng)與留白技巧在數字時代的重生。這種傳統(tǒng)文化的創(chuàng)新使用,為國產動畫開辟了一條新道路一在墨線與空白之間,中式美學找到了屬于銀幕的永恒律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