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球裁判的進化論

英格蘭職業裁判公司的資深運動科學家弗朗西斯·邦斯念出倒計時，然后吹響了最大有氧速度測試開始的哨聲。在位于西班牙白色海岸的拉芬卡度假村，裁判們一大早就聚集起來，在30攝氏度的高溫下完成了熱身活動。接下來，他們要在6分鐘內全力奔跑。與首席裁判官霍華德·韋伯一起監督裁判們訓練的教練基斯·希爾笑著說：“跑到最后，大家都只會祈禱它快點結束。”

新賽季開始前，英格蘭職業裁判公司組織了為期5天的訓練營，共63名裁判參加。訓練在兩塊球場同時進行，所有裁判統一身穿海軍藍色的隊服，這當中有19名英超裁判，也有職業裁判公司培養的后備人才，比如前阿克靈頓俱樂部助理教練吉米的兒子埃利奧特·貝爾。

鍛煉體能，錘煉意志

最大有氧速度測試是裁判訓練中的重頭戲。為了完成測試，這些裁判要在6分鐘內盡可能跑得更遠，力爭躋身排行榜前十。韋伯說：“所有球員都想進入首發11人名單。與球員們的想法類似，裁判們也希望有機會執法首輪英超聯賽的10場比賽。”排行榜上顯示，在6分鐘的測試時間里，部分裁判的最快速度達到了每小時33公里，已經接近中長跑運動員水平。上賽季，熱刺后衛范德芬以37.12公里的最高時速成為跑得最快的英超球員，英超裁判需要以差不多的速度盡量跟上球員。

邦斯相信，球員與裁判之間的速度差距正在縮小。擔任英超裁判已有6年的彼得·班克斯補充說：“誰都不想排名墊底。我們是一支團隊，經常并肩作戰，努力爭取執法重要比賽，甚至是決賽。我們必須保持競爭優勢。休賽期正是我們提高自己的最佳時機。”班克斯上賽季參與執法了大約75場比賽，擔任其中30場比賽的主裁。

密集賽程是否會令裁判疲于應對？班克斯透露：“如果你覺得累了，可以跟安排比賽裁判的人溝通，對方會告訴你：‘我們可以讓你休息一下。’與幾年前相比，裁判們現在更專業了，知道自己什么時候需要休息。”

2024年夏天，荷蘭籍教練斯洛特在利物浦引入最大有氧速度測試，要求球員在6分鐘內的跑動距離達到至少1800米。在裁判訓練中，體能表現主管西蒙·布雷維克、運動科學家埃利奧特·弗萊徹等人也在想方設法給裁判們打氣，鼓勵他們跑出更好的成績。

對裁判們來說，由水果、菠菜、乳清蛋白粉和杏仁醬調制而成的冰沙有助于身體恢復，可可豆則像一種超級食物，因為它含有鎂、鐵、鋅等多種微量元素。資深運動科學家維姬·史密斯解釋說：“我們想把優質燃料裝進優質引擎。”時代變了，職業足球裁判的體脂率直線下降。十幾年前，某些俱樂部還會在比賽結束后為裁判提供啤酒和披薩，如今這種事情根本不可能發生。在一次速度測試中，裁判史蒂夫·馬丁創下了時速31公里的個人最好成績，這給他帶來了極大的滿足感。馬丁說：“自從2016年成為職業裁判以來，我從未遇到過傷病，正確的營養對我很有幫助。”

那么，裁判們究竟如何看待最大有氧速度測試？黑人裁判阿基爾·豪森壞笑著說：“我們管它叫地獄。我們都想拼盡全力，在競爭中推動彼此發揮出最大潛能。裁判常常感到孤獨，不過，我們知道為了達到最高標準，付出了多少努力。現在測試已經結束，大家臉上的笑容也多了起來。”

裁判需要心理支持

英超擁有近20億球迷，是全球觀眾人數最多的職業聯賽之一。在英超比賽中，裁判的任何判罰都有可能引起非議，圍繞裁判的爭論可能永無休止。韋伯坦稱，執法英超聯賽比過去任何時候都更有挑戰性。2024年，裁判大衛·庫特因“嚴重違反”合同被英格蘭職業裁判公司解雇，而庫特本人透露，他吸食可卡因，是為了“逃避無情工作帶來的壓力”。此外，性取向的困擾也是導致庫特在比賽中做出“糟糕決定”的原因之一。

韋伯說：“去年，我們的一位裁判員遇到了棘手問題。他是裁判大家庭的一員，我們都很關心他。我們深知，裁判不得不承受巨大壓力，人們的寬容度越來越低了。如果有人不同意裁判的判罰，他們會毫不猶豫地表達出來。許多球迷通過社交平臺嘲諷、批評甚至威脅裁判，有時做得太過頭了。考慮到這些情況，我們必須確保為裁判提供支持。”

在訓練營中，裁判們可以自由地坐在休息室，或者到走廊上散步，與英格蘭職業裁判公司的心理學家瑞安·佩林交談。佩林透露，他會安排時間與每位裁判進行一對一的談話，“我們希望讓談話變得正常化。某些裁判會更加頻繁地尋求專業幫助，隨時找我。與待在某個私密房間里聊天相比，走廊談話更有助于建立融洽關系。”

韋伯明確指出，當裁判遇到困難時，主動求助絕不是軟弱的表現，“如果裁判信心低落，家里出了問題，或者因為做出某次判罰遭到大量批評，他們都可以主動尋求幫助。這既不代表軟弱，也不會影響他們的工作。我不希望看到任何裁判默默忍受痛苦，獨自熬過難關。”如今，英格蘭足球裁判被允許使用社交媒體，不過必須遵守規定。“我們不想讓裁判變成名人，只是想讓他們有機會展現自己人性化的一面。”

裁判經常遭遇鋪天蓋地的批評。英超助理裁判韋德·史密斯打趣道：“如果人們罵我一句，我就能得到1英鎊，那么我現在已經是百萬富翁了。很多人問我：‘你沒聽到身后觀眾的喊叫嗎？’老實說，當我完全專注于比賽時，我確實聽不到。”另一位裁判安迪·麥德利說：“有時我在周六的比賽中做出某個判罰，不得不質疑自己能否保持良好的身體和精神狀態，以便7天后再次執法比賽。當傷病、爭議判罰等原因導致情緒跌至谷底時，我們需要專業建議，只有這樣才能重新上路。”

還有另一個誤區需要被打破。班克斯補充說：“裁判不只是在遇到逆境時，才需要心理支持，在順境中也需要，因為我們必須始終腳踏實地。在專業人士的幫助下，裁判可以復盤比賽，反思自己做出重要判罰時的感受，從中吸取經驗教訓。幾年前，如果我們遇到困難，幾乎只能靠自己解決，或者向家人傾訴。如今情況變了，我們能夠從很多地方得到支持。”

擁抱變化

在訓練營期間，英格蘭職業裁判公司還組織裁判們開會，研讀了足球比賽的新規則。前裁判休斯·達拉斯和韋伯輪流發言，引導大家提出問題，進行辯論并交流想法。前助理裁判蓋爾·沃茨詳細講述了“守門員8秒規則”。會議中，裁判們觀看了同行試圖化解沖突的對比案例，認識到保持強有力的肢體語言的重要性。

上賽季，英超開始試行現場播報視頻判罰和半自動越位識別技術。英超聯賽于2019-20賽季引入視頻助理裁判，過去幾年視頻誤判次數持續減少，上賽季僅18次，低于2023-24賽季的31次。韋伯說：“我覺得這幾乎就像一個風向標，表明裁判的工作取得了成功。”

馬特·多諾霍是一位英格蘭足球聯賽裁判，也在英超擔任視頻助理裁判。在多諾霍看來，雖然人們對視頻判罰看法不一，這項技術確實有益于足球運動的發展，“索斯蓋特執教時期，英格蘭隊已經證明，當球員們認真而有目的性的訓練時，整支隊伍能夠取得很大進步。同樣，視頻助理裁判正在對比賽產生積極影響，判罰的錯誤率已經下降到歷史最低水平。”

在這個年代，執法英超聯賽究竟是怎樣一種體驗？多諾霍說：“與在球場上踢比賽的球員不同，裁判很少得到贊揚。無論如何，我們正在從事一份自己發自內心熱愛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