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會倫理視域下馬克思的“共同體”思想及其當代實踐

基金項目：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高校思想政治理論課研究專項重點課題“高校善用‘大思政課”培根鑄魂研究”（22VSZ009）；安徽省哲學社會科學規劃重大項目“習近平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思想對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的理論貢獻研究”（AHSKZD2021D05）

中圖分類號：A81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3-854X（2025）07-0005-07

社會倫理是建筑在特定社會經濟共同體之上的人類社會思想和行為規范的總和，它是人類社會建構以來就一直探討和關注的焦點，主要聚焦怎樣安排和組織人類社會生活，才能滿足人類對富足、正義、自由、幸福等的需求。所以，富足、正義、自由、幸福等也就成為社會倫理的核心要義。不過，具體到不同社會形態，受社會生產方式和生活方式的差異性的決定，社會倫理的核心要義也表現為不同的現實訴求。在生產力水平比較低下的農業社會中，由于物質匱乏和受制于自然界必然規律性的約束，其社會倫理更加強調富足、和諧、幸福；而在工業社會，由于生產方式的變革，人類社會生產力有了大幅度提升，但社會財富的收入和分配受到社會制度的制約，表現出更加不平衡、差異化發展的問題，在這種情形下，其社會倫理在傳統價值追求的基礎上，更注重對民主、自由、平等、公平、正義的要求。馬克思并不反對富足、平等、自由、和諧、幸福等是社會倫理的核心要義，但他反對并批判把社會倫理的核心要義建立在等級社會共同體和虛假共同體之上，基于此，他立足唯物史觀對傳統社會倫理的核心要義進行了前提性的反思與批判。馬克思認為，作為特定社會形態的上層建筑的社會倫理，它推動或阻礙著社會共同體的發展。他考察了人類社會發展的歷史進程，依據人類社會生產力發展的不同階段，探討了不同社會形態下社會倫理與其共同體的內在邏輯關系以及未來社會發展走向，揭示了以農業生產方式和工業生產方式為基礎的共同體及其所建構的等級倫理秩序的局限性，即社會的富足、自由、正義、幸福只是屬于少數人的生活范疇，而不是整個社會的生活范疇。他著力批判了以資本為中心的資本主義社會共同體是少數資本家的共同體，富足、自由、正義和幸福也只是歸屬于少數資本家，大多數工人生活在赤貧、不自由和不幸之中。馬克思不僅揭露了其表面上的社會自由、正義所蘊含的現實人的不自由和不幸福，而且進一步提出必須建構社會生產資料公有制為基礎的社會主義這一真實共同體來取代資本主義社會的虛假共同體。當代中國馬克思主義者秉承了馬克思真實共同體理念，努力建設富強民主文明和諧美麗的社會主義現代化強國，并以和平、發展、公平、正義、民主、自由作為全人類共同價值，推動人類命運共同體的構建。

一、馬克思對資本主義社會倫理視域下“共同體”的批判

馬克思指出，近代以來，以工業生產為主的資本主義商品經濟社會形態代替了農業生產共同體自給自足的經濟社會形態，形成了以資本為中心的資本家利益共同體以及在此基礎上的自由、平等和博愛等社會倫理范疇。馬克思對資本主義社會倫理范疇進行了深入分析和批判，揭露了以自由、平等和博愛為核心價值的資本主義社會倫理的虛假性和欺騙性。馬克思指出，資本主義社會倫理是建筑在資本主義生產資料私人所有制基礎上并為其服務的上層建筑，自由、平等和博愛在本質上也只是擁有生產資料的資本家這一少數群體的自由、平等和博愛，但資本家以資本主義社會共同體的普遍性掩蓋了以資本為中心的資本家這一特殊利益共同體的特殊性。以資本為中心的資本家這一特殊利益共同體在國內通過資本剝削、壓迫本國工人，對外通過資本輸出對其他國家、民族進行侵略和掠奪。在《共產黨宣言》中，馬克思揭示了資本主義社會的生產方式及其帶來的社會結構和世界格局的變化：一方面，資本主義社會的結構簡單化為有產者和無產者兩大階級及其它們之間的關系，另一方面，“正像它使農村從屬于城市一樣，它使未開化和半開化的國家從屬于文明的國家，使農民的民族從屬于資產階級的民族，使東方從屬于西方”。①這不僅造成了西方國家內部階級矛盾不斷升級，而且也造成了國家和民族之間的沖突日益加劇。資本主義社會中工人異化的生存狀態和以資本為中心的資本家利益共同體的剝削性、侵略性和掠奪性，都表明資本主義社會富足、自由、平等和博愛的社會倫理的虛假性、欺騙性。事實是，這些范疇作為資本主義社會法權下的社會倫理，是為資本主義生產資料私人所有制及其雇傭關系服務的。

（一）資本主義社會倫理遮蔽下的資本家利益共同體的狹隘性和欺騙性

資產階級以平等、自由、博愛的口號對封建社會進行了變革，建構了以資本為中心的生產資料私人所有制的資本主義社會形態，這一社會形態的經濟關系是以雇傭關系為基礎的，或者說以資本為中心的資本主義社會“共同體”建構的基礎是生產資料私人所有制及其雇傭關系，而平等、自由和博愛被標榜為其社會倫理的核心范疇。馬克思站在歷史唯物主義立場，揭露了由資產階級所建構的政治國家的共同體所代表的只是資本家極少數統治階級的利益，而不是全體人民的共同利益。他剖析了資本主義社會倫理視域下的資本家利益“共同體”和資本主義國家這一共同體的內在關聯及其本質，指出資本家利益“共同體”是資本家少數人的共同體，但資本主義國家共同體理應是包括資本家共同體和工人共同體在內的統一的共同體，然而，資本主義國家共同體僅僅是代表資本家少數人的共同體，這造成了資本主義國家工人利益與資本主義國家所謂的共同利益之間的矛盾，“正是由于特殊利益和共同利益之間的這種矛盾，共同利益才采取國家這種與實際的單個利益和全體利益相脫離的獨立形式，同時采取虛幻的共同體的形式”。②因此，資本主義國家的平等、自由和博愛的社會倫理，在實質上是資本家利益共同體的社會倫理。馬克思深人剖析了資本主義國家這一“共同體”及其社會倫理的狹隘性和欺騙性，指出少數資本家集團的利益共同體是通過資本所具有的社會力量聚集起來的、以資本剝削和掠奪為特征的虛假共同體，此虛假共同體以普遍性形式充當“真實共同體”，并對工人共同體進行奴役和統治。生活在資本主義社會倫理主導的資本主義國家共同體中的工人，處在“資本”所造成的異化之中，工人是資本的創造者卻不能擁有資本，資本主義國家共同體不斷地為“資本”增殖提供社會機制和條件，工人不過是資本主義國家這一“虛假共同體”的機器或工具而已。然而，在現實生活世界中，資本家少數人共同體卻以資本主義國家這個普遍共同體的形式掩蓋其特殊性，以這樣一種普遍共同體代替全體人民的真實共同體。資本家之所以能夠用“政治國家”取代全體人民的真實共同體，除了政治組織發展比較成熟，能夠以國家這個暴力機器維護政治組織的利益外，最為根本的根源，馬克思認為是由于社會生產力的發展無法沖破資本主義社會的生產關系，結果產生了資本主義政治國家共同體利益和全體人民共同利益之間的分裂：“只要特殊利益和共同利益之間還有分裂，也就是說，只要分工還不是出于自愿，而是自然形成的，那么人本身的活動對人來說就成為一種異己的、同他對立的力量，這種力量壓迫著人，而不是人駕馭著這種力量。”③所以，馬克思展開了對資本主義國家的政治與法的無情批判，即“對天國的批判變成對塵世的批判，對宗教的批判變成對法的批判，對神學的批判變成對政治的批判”①，其目的就在于揭露資本主義社會倫理遮蔽下的資本家利益共同體的狹隘性和欺騙性。

（二）資本主義的“社會富足”本質上是資本家利益共同體的富足

增加社會財富以推動社會富足是每個社會形態的倫理追求。工業革命的生產方式使得人類社會財富的大幅增加成為可能，也正是在這個意義上，馬克思肯定了資產階級在人類社會歷史中的積極作用：“資產階級在它的不到一百年的階級統治中所創造的生產力，比過去一切世代創造的全部生產力還要多，還要大。”③生產力提高和社會財富的增加推動了社會富足，但資本主義的社會富足并不意味著每個社會成員的富足，社會分裂為無產者的工人階級和有產者的資產階級，資產階級的富足與工人階級的赤貧形成了鮮明反差。馬克思考察了赤貧的工人階級狀況，發現“隨著工人在精神上和肉體上被貶低為機器，隨著人變成抽象的活動和胃，工人也越來越依賴于市場價格的一切波動，依賴于資本的使用和富人的興致”。③馬克思剖析了造成資本主義社會富足的資本家和赤貧的工人這種兩極化現象存在的合法性根基，即資本主義社會生產資料私有制。資本家因為擁有生產資料所有權，所以能夠形成對一無所有的工人階級的絕對優勢，迫使工人必須依靠出賣勞動力來獲得生活資料、改善生存條件，而資本家也因此得以利用工人的勞動創造社會資本以增加自己的財富，從而資本家越來越富有，工人越來越赤貧。由此可知，資本主義社會財富是工人通過勞動創造出來的，但工人創造的社會富足最終成為資本家的富足，而不是作為社會財富創造者的大多數工人的富足。資本主義這種社會財富分配的悖論性的合法性建立在其生產資料私人所有制的基礎之上，這就是馬克思通過分析資本主義社會的經濟關系發現的“勞而不獲、獲而不勞”現象背后的實質，它反映了工人創造的社會財富歸資本家利益共同體所有的資本主義社會的本質，以及資本主義社會富足這一社會倫理范疇的狹隘性。

（三）資本家利益共同體“自由平等”倫理價值的虛假性

資本主義社會的資本原始積累使農民被迫從原來的土地上剝離出來，造就了一批出賣勞動力的自由工人。資本家和工人之間的關系是一種雇傭關系。從表面上看，資本主義雇傭關系是工人與資本家自由簽訂合約，遵守著一種契約精神，工人進不進工廠勞動是工人的自由，工人進入工廠勞動就能拿到工資，遵循著市場經濟的等價交換原則，這里又是平等的。然而實質上，工人除了擁有出賣勞動力的自由外再沒有其他自由了，而工人出賣勞動力與其所得到的報酬之間也不是對等的，因為工人創造的商品價值遠遠超過其獲得的工資，其通過勞動獲得工資不過是維持其生存需要的謀生手段罷了，并且，如果工人“供給大大超過需求，那么一部分工人就要淪為乞丐或者餓死”。①工人要想活著就不得不屈從地出賣自己的勞動力，所謂自由、平等不過是出賣勞動力的自由和平等，這種自由和平等與其說是自由和平等，倒不如說是一無所有的工人迫于現實的無奈選擇。資本主義社會的雇傭關系是由生產資料私人所有制決定的，在資本主義雇傭關系條件下，工人不僅在經濟上不可能獲得實質上的自由，而且還要受到資本主義社會政治制度的奴役。與工人生活境遇不同，資產階級是資本主義國家共同體的主宰者，為了獲得更多的資本，資本家會瘋狂地加強對工人勞動的剝削，不斷加深工人與其勞動過程、勞動產品的異化、人的類本質異化以及人與人之間關系的異化。所以馬克思說：“資本是積累的勞動”③，“資本是對勞動及其產品的支配權力。資本家擁有這種權力并不是由于他的個人的特性或人的特性，而只是由于他是資本的所有者。他的權力就是他的資本的那種不可抗拒的購買的權力。”③由此可知，資本主義社會倫理的自由和平等只是資本主義社會法權下的自由和平等，它僅對資產階級開放，在本質上，只是資產階級的自由和平等，對于大多數工人來說，資本主義法權規定的自由、平等等社會倫理價值是虛假的。

（四）資本家利益共同體“博愛”倫理倡議的剝削性與侵略性

資本的本性就是逐利，為了獲取更多的資本利潤，資本家對國內工人進行無限制的壓迫和剝削，造成了工人異化的生活方式，這表明資本家階級提倡導的博愛這一社會倫理價值只適用于資本家利益共同體，而不適用于工人階級共同體，對于工人階級共同體而言，這種所謂的博愛不過是一個虛幻空洞的范疇，或者說，資本家階級以博愛這一社會倫理范疇掩蓋了對工人階級進行的殘酷剝削。當資本主義國家的市場無法滿足資本家利益共同體需要時，資本對外輸出和擴張就成為資本家追求資本增殖的理想路徑，為了掩蓋其逐利的根本目的，資本家打著“博愛”的旗號變革他們所謂落后的民族和國家。“15世紀，西歐航海家掌握了遠洋航海技術，他們憑借這種物質手段可以到達地球上任何有人煙和適于居住的陸地。對于所有非西方社會而言，西方的沖擊逐漸成為最主要的社會壓力。隨著西方壓力的增強，非西方社會的生存狀態變得混亂不堪。”@西方國家以暴力的方式打開了其他國家的大門，迫使他們接受西方工業文明。在西方資本家利益共同體看來，西方工業文明創造了巨大生產力因此擁有巨大的優越性，他們將把這一具備巨大文明優越性的生產方式帶給東方落后國家和民族標榜為推動人類社會進步的天經地義的“事業”，看成是一種對東方國家的博愛。但馬克思深刻地指出，這不過是西方資本家利益共同體對東方落后國家和民族的侵略和掠奪。為了這一所謂的“事業”，資本家不擇手段甚至以戰爭的方式來推行其資本化的工業文明，因此在實質上，這是為了維護資本主義國家利益而犧牲其他國家利益的侵略行為。馬克思以在英國殖民統治之下的印度為例指出，“印度世界的西方化政治領袖順應西方政治理想的變遷，提出了一個艱巨得多的任務：把英印帝國改造成一個民主的西方式民族國家”。①由此可見，當資本主義社會把自身國家共同體的利益和價值觀通過資本擴張不斷向其他國家輸出時，它的侵略性就昭然若揭了。甚至，“資本”的輸出和擴張不僅僅是西方國家的利益和價值觀的擴張，更是西方資本家共同體利益的擴張。“西方正在、并將繼續試圖通過將自己的利益確定為‘世界共同體’的利益來保持其主導地位和維護自己的利益”@，并把這種“共同利益”的實現作為其終極目標，而這一目標的實現是以侵略和剝削落后國家和民族作為代價的。因此，資本家利益共同體所倡議和信奉的“博愛”倫理價值是為其資本的剝削性與侵略性服務的西方價值觀。

二、馬克思社會倫理視域下“自由人聯合體”的建構

馬克思在批判和消解資本主義社會倫理視域下的富足、自由、平等、博愛的“共同體”的虛假性、欺騙性和侵略性的同時，提出了建構一個以生產資料公有制為基礎的富足、自由、平等和幸福的“自由人聯合體”這一真實共同體的設想。

（一）批判地建構的“自由人聯合體”

馬克思批判了資本主義社會倫理遮蔽下的資本主義國家這一虛假共同體。資本主義國家造就了農村屈從于城市，資本家創造了巨大城市，使城市人口大幅增加，這為資本主義生產中的雇傭關系的建立成為可能奠定了基礎，因為只有大量城市剩余人口的出現，才有可能創造出龐大的靠出賣勞動力為生的工人階級。資本家不僅創造了巨大城市人口，而且還創造了集中政治，即統一的政府和統一的法律，這又為資本主義國家這一虛假共同體的統治奠定了堅實的政治基礎。政治是經濟的集中體現，資本家利益共同體以政治國家共同體的普遍形式呈現出來，掩蓋了資本主義生產資料私有制的社會性質。所以馬克思說，資本主義以國家形式呈現出來的“共同體”是一種虛假形式的“共同體”，因為建立在生產資料私有制基礎上的國家并不代表全體人民利益，它只不過是通過國家這個虛假共同體充當代表全體人民利益的共同體，以此謀求資本家“共同體”的特殊利益。建立在資本主義這一虛假共同體基礎上的社會倫理使這一虛假共同體在道德上更加合法化。資本主義法權下的社會倫理既使得西方資本主義國家虛假共同體對本國國民的剝削合理化，也使得它向世界其他國家進行的“資本”輸出道義化。但是同時馬克思深刻地認識到，資本主義社會倫理視域下的虛假共同體對本國工人階級創造的社會財富的剝削，與通過諸如戰爭等方式對其他落后國家和民族進行的侵略和掠奪，必然會激發本國無產階級的反抗斗爭和發展中國家的民族解放運動，從而必將推動人類社會走向一個新的社會文明形態，馬克思把這種新的社會文明形態稱為“自由人聯合體”或“共產主義”。這種新的社會文明形態的“自由人聯合體”是建立在生產資料公有制基礎之上的產品經濟的共產主義，在這一社會形態中，富足、自由、平等、正義將是屬于每個自由聯合的人，它是一種真實的共同體。馬克思因此呼吁全世界無產者聯合起來，為建構這一真實共同體、實現全人類的解放，實現全社會富足、自由、平等、正義的價值追求斗爭到底。總之，馬克思正是通過對資本主義虛假共同體及其所主張的社會倫理價值之本質的深刻批判，逐步構想出以生產資料公有制為基礎的富足、自由、平等和幸福的共產主義這一“自由人聯合體”的真實共同體的社會藍圖。

（二）建立在“自由人聯合體”的經濟基礎之上的社會倫理

與建立在資本主義生產資料私有制基礎上的社會倫理不同，“自由人聯合體”的社會倫理建立在產品經濟基礎之上。產品經濟是建立在生產資料公有制基礎上的，社會生產力高度發達的經濟樣態，在這種經濟樣態下，社會的物質資料非常富足，不需要商品買賣，社會按需分配；在這一經濟基礎上，社會的富足、自由、平等和幸福才是真正的屬于全體人的社會倫理，或者說只有這一經濟基礎才能確保富足、自由、平等和幸福等社會倫理價值為全體人類共同享有。當然，這樣一種生產資料公有制經濟基礎的產生不是一蹴而就的，它需要經歷漫長的發展過程才能實現，因為，一方面資本主義生產資料私有制不會自動消亡，必須通過無產階級的斗爭才能加以變革，另一方面生產力的發展以及人類主體覺醒需要一個漫長的過程，或者說，只有隨著生產力的不斷發展，工人階級才會逐漸意識到，“為了實現自己的個性，就應當消滅他們迄今面臨的生存條件，消滅這個同時也是整個迄今為止的社會的生存條件，即消滅勞動。因此，他們也就同社會的各個人迄今借以表現為一個整體的那種形式即同國家處于直接的對立中，他們應當推翻國家，使自己的個性得以實現”。？這意味著，“自由人聯合體”是孕育于資本主義社會的發展過程之中的，工人階級作為無產者只有意識到資本主義社會發展與個體發展的尖銳沖突與矛盾，才會明確自身的歷史使命，即要想實現其富足、自由、平等和幸福的社會倫理需要，必須消滅資本主義國家這一虛假共同體，建構以生產資料公有制為基礎的共產主義這一真實共同體。“共產主義和所有過去的運動不同的地方在于：它推翻一切舊的生產關系和交往關系的基礎，并且第一次自覺地把一切自發形成的前提看做是前人的創造，消除這些前提的自發性，使這些前提受聯合起來的個人的支配。”④“自由人聯合體”的實現需要以社會的廣泛交往為前提，正是交往的擴大使歷史成為一種世界歷史。近代以來，隨著民族國家的解放和獨立，各個國家的交往越來越頻繁，國家之間不僅在利益上發生碰撞，而且在價值觀和思維方式等方面也會發生碰撞。“全球化”已成為現代國家生存的場域，每一個國家不可能只謀求自身的發展，而要在謀求自身發展的同時，兼顧其他國家的發展和整個人類社會的發展。在此意義上，馬克思才說，共產主義不是某一個民族或某一個地域意義上的共產主義，而是全人類意義上的共產主義。在共產主義這一真實共同體中，再沒有商品買賣的雇傭勞動，勞動也不再是人謀生的手段，而是一種自由自覺的生活方式，也就是說，共產主義將在經濟基礎和社會制度上保障人的全部社會倫理價值的需要得以實現。“代替那存在著階級和階級對立的資產階級舊社會的，將是這樣一個聯合體，在那里，每個人的自由發展是一切人的自由發展的條件。”？由此可知，馬克思所要建構的社會倫理不是某一個民族或某一個地域的社會倫理，而是基于產品經濟基礎上的全人類的社會倫理，正是“自由人聯合體”這一經濟基礎的全人類性消解了資本主義社會倫理的狹隘性、虛假性、欺騙性、剝削性和侵略性。

（三）馬克思對“真實共同體”的社會倫理的闡釋

馬克思所提出的共產主義是以生產資料公有制為基礎的社會形態，在此基礎上實現富足、自由、平等和幸福是全體人民共同的社會倫理訴求。生產資料公有制是馬克思主義社會倫理得以實現的制度基礎，社會財富的富足是人類幸福生活的前提性保障，基于此，馬克思倡導大力發展生產力，使社會物質財富極大豐富起來。馬克思指出，人“為了生活，首先就需要吃喝住穿以及其他一些東西”。？因此，物質資料的生產是人類社會發展的中心，社會財富的增加成為每個社會發展的首要任務。然而，資本主義工業生產方式在帶來社會生產力巨大提升和社會物質財富快速增長的同時，并沒有使全體人民富足起來，反而使創造社會財富的工人變得更加赤貧。“分工提高勞動的生產力，增加社會的財富，促使社會精美完善，同時卻使工人陷人貧困直到變為機器”。？通過剖析這一社會現象背后的根源，馬克思發現了建立在生產資料私人所有制基礎上的資本主義社會剩余價值的秘密，但同時他也深刻認識到共同體與個人發展和社會倫理價值的實現之間的內在關系，“沒有共同體，這是不可能實現的，只有在共同體中，個人才能獲得全面發展其才能的手段，也就是說，只有在共同體中才可能有個人自由”？，但前提是，人只有在真實的共同體中才能實現真正的自由。所以，馬克思從“社會的人類”視角尋找人類自由之路，提出建構以生產資料公有制為基礎的“自由人聯合體”這一真實共同體取代資本主義生產關系下的虛假共同體。這個真實的共同體不是某一民族性和地域性的，而是帶有人類共性的共同體，凸顯的也不是某一國家或某一民族共同體的局部利益，而是“人類社會”這一共同體的共同利益。這一對人類解放之路的深刻認識是馬克思歷史唯物主義的創造性貢獻。“舊唯物主義的立腳點是市民社會；新唯物主義的立腳點則是人類社會或社會的人類。”在馬克思看來，自由是對規律必然性的認識，人的自由就體現在對自然界規律必然性和人類社會發展規律必然性的認識，人類也就是在對這兩種必然性的認知發展中不斷擴大自由度的，尤其當馬克思深刻洞悉了人類社會發展規律后，更加明確了人類只有在探索自由和實現自由的過程中才能不斷地推進人類社會平等的實現的。因此，他以“人類解放”作為自己畢生追求，在深入剖析和批判資本主義虛假共同體的內在矛盾的同時，形成并提出了在生產資料公有制基礎上建構真實共同體，以實現全人類自由、平等和正義的價值需要，實現人類物質富足和精神富有的幸福生活的偉大創想。

三、中國馬克思主義者對馬克思“共同體”思想的傳承和發展

中國馬克思主義者秉承馬克思社會倫理思想，把馬克思主義基本原理與中國實際相結合、與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相結合，不僅建構起一個以生產資料公有制為基礎的社會主義國家，創建了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這一人類文明新形態，而且正在建設富強民主文明和諧美麗的社會主義現代化國家，并致力于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以消解西方資本主義國家“虛假共同體”。

（一）中國社會主義國家共同體的優越性

與西方資本主義的虛假共同體遵循自然界的“叢林法則”進行“資本”無節制的生產和擴張不同，中國共產黨人堅持馬克思歷史唯物主義，建構了以生產資料公有制為基礎的社會主義國家，進行了社會主義革命和建設。“社會主義革命的目的是為了解放生產力”@，所采用的方法是和平的方法，在反對資產階級自由、平等、博愛的口號的同時，構建起中國社會主義國家共同體的馬克思主義社會倫理觀，滿足全社會對富足、自由、平等和幸福等共同價值的訴求。中國社會主義國家共同體是代表人民利益的國家共同體，它克服了資本主義國家共同體與人民利益共同體之間的分裂，實現了社會主義國家共同體與人民利益共同體的統一，正是在這個意義上，馬克思社會倫理理想在中國社會主義國家這一社會現實中得到了實現。為了社會主義國家共同體的富足，中國共產黨人前赴后繼大力發展生產力，并把社會主義本質界定為解放生產力和發展生產力，以及最終實現共同富裕，實現的方式是建設中國社會主義現代化。從四個現代化到中國式的四個現代化，再到當前的中國式現代化，中國人民的生活實現了從物質富足到物質和精神協同發展的富足的發展。政治自由和平等更加凸顯，從政治民主建設到全過程人民民主彰顯了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國家共同體的人民性以及在此基礎上的優越性。習近平指出，“民主是各國人民的權利，而不是少數國家的專利。一個國家是不是民主，應該由這個國家的人民來評判，而不應該由外部少數人指手畫腳來評判”。@全過程人民民主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最廣泛、最真實、最管用的民主，它充分體現了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國家共同體中人民的自由和平等。中國人民的富足、自由和平等及其在社會生活中的獲得感和幸福感，可以從中國人民站起來、富起來到強起來的發展歷程得到確證，而富強民主文明和諧美麗的社會主義現代化國家的奮斗目標展現了中國社會主義國家共同體對馬克思共同體思想的繼承和發展，表明了中國社會主義國家共同體社會倫理的真實性和優越性。

（二）“人類命運共同體”是馬克思“共同體”思想的創新形態

基于當代國際政治格局和對人類命運的深切關懷，中國馬克思主義者秉承馬克思社會倫理視域下的“共同體”思想，創造性提出了“人類命運共同體”理念。它與西方以“資本”為中心的“虛假共同體”有著本質區別。它順應了當代人類歷史發展的趨勢，是以全人類共同價值作為其社會倫理基礎的。“中國共產黨將繼續同一切愛好和平的國家和人民一道，弘揚和平、發展、公平、正義、民主、自由的全人類共同價值”，“人類命運共同體，顧名思義，就是每個民族、每個國家的前途命運都緊緊聯系在一起，應該風雨同舟，榮辱與共，努力把我們生于斯、長于斯的這個星球建成一個和睦的大家庭，把世界各國人民對美好生活的向往變成現實。”？

一方面，“人類命運共同體”立足“人類社會倫理”視域強調人類社會同呼吸共命運。“人類生活在同一個地球村，各國日益相互依存、命運與共，越來越成為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命運共同體。”④每個國家和民族的選擇與行動不僅僅關乎本國的生存和發展，而且也關乎整個世界和人類社會的生存和發展。“宇宙只有一個地球，人類共有一個家園。”由此可知，“人類命運共同體”不僅表達中國人民的“民意”，而且也表達了世界人民的“呼聲”，這個共同體既以世界各個國家和民族相對獨立為基礎，又能按照人類共同利益達成一定“共識”，在經濟、政治和社會發展上確立起“合作共贏和共享發展”的共同原則。按照“人類命運共同體”理念，各個國家和民族在差異中求發展，既保持自身的特色，同時又維護人類社會整體利益的實現。“人類命運共同體”尊重各個國家的主權平等，追求共同構建美好的人類社會。正是在此意義上，“習近平關于人類命運共同體的科學構想是新的時代條件下對馬克思主義‘共同體’理論的創新與發展，開創了科學社會主義理論的新天地新境界”。？

另一方面，“人類命運共同體”創新性地發展了馬克思主義社會倫理的時代內涵。這主要表現在經濟倫理、政治倫理和社會生態倫理三個方面：在經濟倫理上，建構合作共贏的新型國家關系。經濟共同發展是“人類命運共同體”的首要任務，每個國家結合自身的發展優勢促進人類社會共同發展。這就要求每個國家的自身發展不能以損害人類社會整體利益為代價，在國際貿易中應堅持開放、透明、包容的國際貿易規則，建立合作共贏的新型國際關系，推動世界經濟可持續發展。在政治倫理上，堅持公平正義的國際秩序。國與國之間應建立相互尊重、平等協商、對話而不對抗、結伴而不結盟的新型政治關系，尤其在解決國際爭端時，必須反對一切形式的恐怖主義，堅持和平和發展的底線思維。任何威脅世界和平和發展的政治事件或政治爭端都是反人類的。“各國都有平等參與地區安全事務的權利，也都有維護地區安全的責任，要以對話協商、互利合作的方式解決安全難題。”@在社會生態倫理上，堅持“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的生態倫理觀。這種生態倫理觀不僅體現在優美清潔的自然之美，而且更體現在風清氣正的人類社會之美，只有自然和人類社會兩個生態都美才是真正意義上的生態之美，自然之美是人類社會之美的前提和基礎，人類社會之美則是自然之美的提升和保障，兩者共同構成整個人類社會的生態之美。在世界現代文明的構建思路中，維護自然之美的生態倫理已基本達成了共識，接下來的關鍵就是構建人類社會文化生態之美。由于各國文化以及價值觀的差異，構建具有價值共識的文化生態之美顯得格外艱難，為此中國共產黨人為人類社會文化生態之美的構建提供了中國智慧和中國方案，即“要尊重世界文明多樣性，以文明交流超越文明隔閡、文明互鑒超越文明沖突、文明共存超越文明優越”。③“我們要倡導不同文明交流對話、和諧共生。”

總之，以馬克思主義為指導思想的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開啟了當代馬克思主義社會倫理新視域，在人類共同價值基礎上創造性地提出了“人類命運共同體”理念，在經濟倫理上，構建合作共贏的新型國家關系以推動當今世界經濟高質量發展；在政治倫理上，堅持公平正義的國際秩序和多邊主義，形成相互尊重、平等協商和對話的新型國際政治關系，以促進世界文明交流互鑒；在社會生態倫理上堅持五大社會發展理念，形成人與自然和諧共生、人與社會交融與共、人與人平等友善、人與自我協調發展的社會生態倫理樣態。這些都是中國馬克思主義者秉持馬克思主義社會倫理觀，為人類社會進步和發展提供的中國智慧。

注釋：

①⑤ 《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2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36、36頁。②③④⑥⑦⑧⑨?????? 《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536、537、4、120、115、120、130、573、574、531、123、571、502頁。⑩① ［英］阿諾德·湯因比：《歷史研究》下卷，郭小凌、王皖強等譯，上海人民出版社2010年版，第737、749頁。? ［美］塞繆爾·亨廷頓：《文明的沖突與世界秩序的重建》，周琪等譯，新華出版社2010年版，第162頁。? 《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422頁。? 《毛澤東文集》第7卷，人民出版社1999年版，第1頁。??? 《習近平談治國理政》第4卷，外文出版社2022年版，第259、12、433頁。? 《習近平談治國理政》第3卷，外文出版社2020年版，第433頁。??? 《黨的十九大報告輔導讀本》，人民出版社2017年版，第89、92、93頁。? 《習近平談治國理政》第2卷，外文出版社2017年版，第538頁。? 范希春：《人類命運共同體：科學社會主義的最新理論成果及其世界性貢獻》，《中共杭州市委黨校學報》2020年第1期。

作者簡介：牛小俠，合肥工業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安徽合肥，230009；丁凱，合肥工業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博士研究生，安徽合肥，230009。

（責任編輯 胡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