腦機接口技術應用中神經權利的規范構造及其法律保障

基金項目：廣東省教育廳高校科研項目（社會科學）“治療型腦機接口技術法律問題研究”（2024WTSCX150）；四川醫事衛生法治研究中心中國衛生法學會聯合項目“智慧養老運行風險協同治理研究”（YF24-Y16）

中圖分類號：D912.7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3-854X（2025）07-0134-07

隨著消費級腦機接口技術的日益普及，神經設備給人類帶來福祉的同時，腦機接口技術的濫用和惡意使用可能會侵犯基本權利，并對現有的人權體系帶來巨大沖擊。為了應對神經科技帶來的大腦和心智人權保護的困境，國外學者提出了“神經權利”的概念，以搭建神經科技時代人權的新的保護框架。人類對神經權利的需求源于神經技術對思想自由和精神完整性構成的潛在威脅的獨特性。作為一種新興權利，“神經權利”（Neuroright或者Neurorights）的提出是出于對神經科技快速發展的擔憂，旨在保護人們的思想免受神經技術不必要的侵犯，特別是神經技術對人類的破壞性使用而對人權進行的重新配置。神經權利為神經科技背景下的人權保護提供了新的保護框架，需要考慮的是要禁正可能因使用或濫用神經技術而造成的侵犯人權行為，以保護個人自主權和精神隱私，并促進技術安全、透明和有效的使用。

國外關于神經權利的研究多集中在是否有必要將其作為新人權的爭論，國內少有的關于神經權利的研究也對其持肯定態度，但如何對神經權利進行保障和規范尚未成為研究關注的焦點。腦機接口技術語境下，探明神經權利的邏輯生成和規范適用是法律對腦機接口技術侵害人類精神領域的風險作出積極回應，促進科技向善，保障人權的重要體現。

一、神經權利：神經科技時代的新人權

神經科技的發展以異于傳統的方式和強度威脅著人類的認知自由、精神隱私、精神完整和精神連續性的權利，導致既有的權利規范體系無法應對神經科技發展對人權體系帶來的巨大沖擊。腦機接口技術可能從根本上改變個人的內在和潛意識自我與外部世界之間的關系，這對人權和尊嚴的基本價值觀構成了獨特的、前所未有的威脅。神經技術的巨大變革性，特別是神經科技和數字技術的交叉融合，提出了當今國際人權條約未曾預見的基本人權挑戰。當前，國家和國際人權法的更新已經不能滿足神經科技快速發展的需要。①人權框架的普遍性可以為神經科技發展中人類意志的完整性和自由的保護提供堅實的基礎。神經權利是當今應對現有國際人權體系無法提供神經科技時代所需的強有力和全面的人權保護困境的一種新的保護框架。

（一）神經科技語境下關于神經權利保護的三種立場

在關于保護大腦和心智人權的討論中，可以區分三種主要立場：第一種立場認為，需要專門設立新型權利。主張現有權利體系無法為腦機接口技術干預大腦，并對人類的精神狀態和行為帶來的干預提供充分保護，需要設立保護大腦和思想的專門權利，因為神經權利是一種法律進步，它們是保護人類尊嚴的一種監管形式。②第二種立場認為，不需要專門設立新型權利，只需對現有權利進行適應性解釋。其主張腦機接口技術帶來的大腦和心智人權的保護問題不需要專門設立新型權利，而需要對現有權利體系進行擴大和適應性解釋，并強調國家面對新型神經技術對人的自主和自由的保護義務。第三種立場強調，不需要專門設立新型權利，也不需要對現有權利進行改革或適應性解釋。③

以上爭論的解決需要通過深入考察腦機接口技術干預精神領域可能涉及的精神自決權、人格尊嚴、表達自由及身體權和隱私權等法律權利，同時，通過考察現有的人權結構和法律權利體系解決腦機接口技術侵犯精神權利的問題，進而得出保障人類精神領域不受神經科技干預，必須在現有權利體系中增設新型權利的結論。相較學界主張的思想自由說、精神完整權說，神經權利的保障范圍更全面，能夠有效回應學界關于保護大腦和心智人權的爭論，能夠更好地應對腦機接口技術對人類精神領域干預的危機。④

（二）神經權利概念的提出、發展及國際制度框架

“神經權利”的概念由馬塞洛·伊恩卡（MarcelloIenca）和羅伯托·安多諾（RobertoAndorno）于2017年在其合作的論文中首次提出。③作為一個總括性術語，“神經權利”被理解為“與個人的大腦和精神領域相關的自由或權利的道德、法律、社會或自然原則”，即“保護和保存人類大腦和心智的基本規范規則”。？

在神經科技的推動下，世界范圍內關于“神經權利”的學術研究不斷深入，具體的政策和立法實務也有所推進。其中具有重要影響的是，2017年11月以美國大腦計劃（BRAINInitiative）首席科學家、神經科學家拉斐爾·尤斯特等學者為代表的25人研究團隊在《自然》雜志發表的相關論文，認為應該在國際人權條約中增設保護神經權利的條款。 ⑦2021 年YusteGenser和Herrmann撰文將“神經權利”界定為“神經科技時代的新人權”。③

既有的神經權利國際保護框架主要包括：在2020年通過的歐洲委員會第2344（2020）號決議中，大會呼呼歐盟委員會成員國“將新‘精神自由權’的建立和法律保護視為對腦機接口（BCI）技術可能帶來的風險的特別有效的保護”。2019年經濟合作與發展組織通過了《神經技術負責任創新建議書》，作為促進負責任創新的軟法律文書，其是國際組織考慮神經技術的少數例子之一。歐洲委員會生物倫理委員會也在探討是否有必要明確新的人權（COE，2019）。學界呼吁也推動了國家和國際組織的立法實踐，例如智利的憲法修正案、阿根廷的刑法法案、法國的生物倫理法和西班牙的數字權利憲章及聯合國（UN）和美洲國家組織（OAS）的相關法規和決議等。@盡管在理論研究和立法實踐中均取得了一定成功，依然有學者對神經權利是新興權利還是對既有的思想自由、隱私、不歧視等固有人權的重新概念化提出質疑。

二、神經權利的法理意蘊

基于神經利益保護的訴求，由神經科技發展催生的對人性尊嚴保障的需求是神經權利存在的法理基礎。神經權利既是神經科技發展驅動的結果，也是與認知自由的規范性要求相對應的基本權利。神經權利是其他權利的基礎。

（一）神經權利的邏輯生成

1.神經技術發展的內在驅動

神經權利的概念是在神經技術介人人的精神領域，危及人的尊嚴，為了避免神經技術濫用，保護人類意志的完整性和自由的背景下提出的。神經技術區別于任何工具性發明創造的技術，神經技術特別是腦機接口技術是對人的精神領域絕對封閉的打破，危及人的精神自主和完整性，進而危及人性尊嚴，法律必須適時作出回應。@任何新興科技風險的防控和規制歸根結底還依賴于權利保障，神經權利概念的出現源于神經科技的研發應用及其引發風險的防控需求。

2.與“認知自由”的規范性要求相對應的基本權利

神經權利是與先有的神經倫理學意義上的“認知自由”的規范性要求相對應的權利概念。③神經倫理學界很早便意識到認知自由也必然蘊含一定的規范性要求，即有一項與“認知自由”相對應的基本權利的存在，而與認知自由的規范性要求相對應的基本權利便是神經權利。伴隨著學界對神經技術對思想和精神自由影響的關注，“認知自由”作為新興權利的概念被提出。“認知自由”概念的提出標志著神經權利研究邁出了開創性一步。認知自由旨在保護人類心理能力不受不良影響，Bublitz將其描述為，保障“借助神經工具改變自己的精神狀態以及拒絕這樣做的權利”的法律原則。③神經技術帶來技術侵入人類思想的困境，法律學者通過宣傳“認知自由”的理念來捍衛思想自由。

（二）神經權利的法理基礎

神經權利源于腦機接口技術對人性尊嚴及對大腦和心智人權保護的需要，人類對神經權利的訴求源于對人性尊嚴保障的基本需求。權利的產生是物質生活條件和與之相關的倫理、法律、社會和自然原則共同作用的結果。由此，某項人權才具備成為規范意義上的權利的所有條件，而法律上的可保護性的具備是一項法益形成的必要條件。④基本權利存在的前提和基礎是對人格尊嚴的尊重和保護，神經權利確認和保障的關鍵和目的就在于對人性尊嚴和個體價值的尊重和實現。作為精神活動的物理載體，神經元理所應當成為法律保護的對象，神經權利也必然成為一種在法律上具有可保護性的利益。社會生活是法律存在和豐富的源頭，長久存在于社會生活中的法益理應上升為“權利”。根據已有的生活經驗和事實描述，神經權作為一項法益已經長久地存在于人類生活中，將神經利益上升為神經權利是社會生活和法律發展的必然要求。此外，一直以來，外界無法對神經活動進行約束，而事實上某些植入式深部腦刺激器或控制輔助設備的腦機接口類型的運用會影響涉及個人自主利益和權利的個體決策的自由。這些問題的解決需要神經權利的法律確認和保護。由此，神經權利的法理基礎可以概括為：基于神經利益保護的訴求，由神經科技發展催生的對人性尊嚴保障的需求。

（三）神經權利與其他權利的關系

首先，神經權利是其他權利的基礎。神經倫理學家森特提直接提出，作為神經權利的核心部分，認知自由“是幾乎所有其他自由的必要基礎”。？認知自由作為思想自由概念的更新，也是行使其他自由的先決條件，而神經技術操縱大腦和神經活動的可能性影響認知自由。在通過司法判例證立認知自由的過程中，思想自由的基礎地位也得到凸顯，如在帕科訴康涅狄格州（Paikov.Connecticut）一案中卡多佐大法官認為，思想自由是所有自由的基石和不可或缺的條件。神經權利的創設者伊恩卡和安多諾認為，“認知自由在時間順序上先于任何其他自由，與其他自由概念之間是相輔相成的關系”。①其次，神經權利與其他權利保護的法益基礎不同。神經權利保護的是內在的基于精神活動的物理載體一一神經元上的綜合性的基本權利，而其他權利保護的是基于人的外在行為的自由和利益。神經權利是對人的精神領域和神經活動的保護，具體保護對象包括思想、意志和認知等精神活動。？而神經權利對大腦和心智完整性的保護是個體生存發展的前提，也是社會永續發展的基礎。再次，神經權利具有整體性，能夠應對神經科技濫用引發的人權保障困境。傳統權利體系中的具體權利，比如平等權、隱私權、人格尊嚴權等均無法完整地涵蓋作為整體的神經權利的全部內容。由此，為了使神經科技應用帶來的大腦和心智人權得到完整、切實的保護，需要將神經權利抽取出來進行法律確認和保護。

三、神經權利的規范構造

與以優斯特為代表的學者提出的神經權利五項構成說相比，伊恩卡和安多諾提出的神經權利四項構成說更能涵蓋神經權利的精神內核。因此，可以在綜合采用既有關于神經權利內容學說的基礎上，提出神經權利的規范構成。

（一）認知自由權（The rightto cognitive free-dom）

認知自由也稱為“精神自決權”，是指個人控制自己的心理過程、認知和意識的思想的自由。這個概念還延伸到諸如思想自由以及對身體采取行動的自由等。神經科技，特別是腦機接口技術的應用帶來操縱大腦和神經活動的可能性，這有可能監視、操縱和改變認知功能，進而威脅認知自由。由此，認知自由還可以拓展至避免強迫使用或未經事先知情同意的情況下使用新興神經技術的可能性。

認知自由權旨在保護每個人都可以自由地作出與自身相關的決定，即保證拒絕強制使用神經技術的權利。作為思想自由基本原則的延伸，認知自由的支持者建議將其視為“基本人權”以及“指導神經技術監管的核心法律原則”。？Bublitz將認知自由描述為“精神自決”的同義詞。在他看來，這項權利包括兩項基本且密切相關的原則：個人自由使用新興神經技術的權利；保護個人免遭強迫或未經同意使用此類技術的權利，并在此基礎上認為，認知自由是多維的。

（二）精神隱私權（The right to mental privacy）

“精神隱私權”旨在保護一個人頭腦中的私人或敏感信息免遭以數字形式或其他形式未經授權的收集、存儲、使用甚至刪除。①將個人大腦連接到互聯網的神經設備打開了跟蹤或操縱個人心理體驗的可能性。大腦信息的安全和完整，即大腦隱私保護是腦機接口技術法律風險的焦點。神經技術背景下的大腦隱私是關于一個人掌握自己腦數據的記錄、存儲、共享和使用的能力。神經技術的廣泛應用帶來第三方訪問人們的心理的可能，正在將大腦數據引入信息圈，從而使大腦數據面臨與數字生態系統中流通的任何其他信息相同程度的侵入性和脆弱性，這必然對心理隱私構成威脅。相較傳統的對個人敏感數據的收集傳播，神經技術以其唯一可以侵入人類最私密領域的可能性，而具有獨特性。

技術的不斷發展帶來人類對現代隱私理解的不斷擴展。腦機接口技術生成的數據由個體的神經活動組成。相較傳統的隱私規則旨在保護有關人們的“外部”信息，大腦數據的特殊性在于，其既要保護神經數據，又要保護作為神經數據來源的個人神經活動本身。由此，與傳統隱私權不同，精神隱私權力圖涵蓋神經信息以及該信息的來源，進而保護人的心理維度。精神隱私權的重要性還體現為神經數據的特殊性。神經數據記錄人的思維活動，能夠揭示專注力、情緒、意圖等，使得這類數據完全區別于傳統的健康數據。由于神經數據是個人自己的、完全受控的思想的直接結果，由個人的感官輸入和生活經歷塑造及豐富。因此，神經數據相較遺傳數據是更私密且敏感的數據。這不僅涉及個人隱私權的享有，還涉及國家安全，任何“讀心術”都可能構成對人類尊嚴的侵犯。可以預想，在不久的將來神經科學很可能成為隱私權被要求發揮根本性和意想不到的作用的新領域之一。

（三）精神完整性的權利（TherighttoMentalIntegrity）

精神完整性也稱“精神健全權”，該權利保證保護精神完整性免受精神疾病或創傷性傷害，以及免受所有未經授權的通過使用神經技術影響一個人的心理健康的潛在傷害，特別是當侵入性行為導致損害個體的身心健康時。精神健全權強調一個人控制其大腦狀態的權利。作為一項消極權利，精神健全權旨在防止未經授權的大腦干預。③侵入人的大腦不僅會侵犯人的精神隱私，還可能直接影響人的神經計算，造成直接傷害，并給使用者帶來代理感和身份感發生改變的感覺。

個人身心健全權作為新興權利受到《歐盟基本權利憲章》（第3條）的保護，其中規定“每個人都有權尊重其身心健全”。由于彼時關于神經科學的倫理和法律影響的討論還處于非常早期的階段，2000年通過的《歐盟基本權利憲章》側重強調了這項權利在醫學和生物學領域的重要性，而未涉及神經科技領域個人身心健全權的享有。然而，今天神經技術的潛在應用開啟了以類似于遺傳學和其他生物醫學實踐的方式影響個人身心完整性的前景。

（四）心理連續性的權利（Therighttopsycholo-gical continuity）

“心理連續性的權利”是為了避免因神經技術的不當使用而給個人身份和任何個人精神生活的連續性帶來的風險。該權利旨在“保護個人身份的心理基礎免遭第三方通過使用侵入性或非侵入性神經技術進行無意識和未經同意的改變”。？除了心理隱私和心理完整性之外，人們對自己身份的認知也可能因新興神經技術的不規范使用而受到威脅。神經技術可以明顯改變人們的認同感和意識，大腦刺激可能會導致心理連續性的不自覺改變，最終影響個人身份。這種由神經刺激或記憶操縱技術引起的人格改變，在未經授權改變認知一情感維度的情況下可能構成對心理連續性權利的侵犯。它通過保護潛在的神經功能來保護一個人習慣性思維、偏好和選擇的連續性。心理連續性權利旨在防止的不是不受限制地獲取大腦信息，而是神經科技的使用引起神經功能的改變。

四、神經權利的法律保障進路

構建憲法基本權利和民事權利相結合的權利保護體系，是神經權利法律制度構建的基礎框架，也是腦機接口技術應用風險治理的基本目標。

（一）注重神經科技領域的倫理審查

在神經科技領域，構建一套嚴謹的倫理準則與行業規范體系，有利于為神經權利的規范和保障提供道德基礎，同時也是對抗侵犯神經權利行為的關鍵防線。加強神經科技領域的倫理審查需要構建一套綜合多元視角的神經倫理責任框架。神經科技領域的倫理治理是一項復雜且多面的任務，要求從業群體、倫理審查機構、行業團體及相關學科領域間的緊密合作與對話，共同探索并實施包括但不限于倫理準則的行業規范的完善以及推動跨學科合作與知識共享等一系列策略。通過這些綜合舉措，我們不僅能夠更有效地守護個體的神經權利，也為神經科技的健康可持續發展鋪設了穩固的倫理基石。

隨著腦機接口技術的日益發展，我國在腦機接□技術領域官方和非官方的倫理原則和治理建議書的陸續發布，凸顯了我國對神經科技倫理治理的日益重視。2022年4月，中共中央辦公廳、國務院辦公廳印發了《關于加強科技倫理治理的意見》（以下簡稱《意見》）。2023年2月，國家衛生健康委員會、教育部、科學技術部和國家中醫藥管理局共同發布了《涉及人的生命科學和醫學研究倫理審查辦法》。為貫徹落實《意見》，2023年10月科技部等10部門又聯合印發《科技倫理審查辦法（試行）》（以下簡稱《審查辦法》。《審查辦法》明確劃定應當進行科技倫理審查的活動，其第25、26條規定建立倫理高風險科技活動清單制度，對可能產生較大倫理風險挑戰的新興科技活動實施清單管理。“侵入式腦機接口用于神經、精神類疾病治療的臨床研究”以及“對人類主觀行為、心理情緒和生命健康等具有較強影響的人機融合系統的研發”，這類與腦機接口技術應用領域具有強關聯關系的活動，均被列入需要進行倫理審查的清單內。為了指導腦機接口技術研究合規開展，防范腦機接口研究與技術應用過程中的科技倫理風險，2024年2月科技部發布了《腦機接口研究倫理指引》。鑒于神經科技的特殊性，未來我國還將加強對神經科技領域的倫理審查，完善對神經權利的規范保護。

（二）構建憲法統領的神經權利保護法律體系

以憲法的形式確認和保障人權是法治國家的顯著特征。保護人類尊嚴免受神經技術濫用的侵犯是憲法確認神經權利保障的根源，具體到腦機接口技術語境下對“人腦”的保護，不僅需要在物理維度窮盡，更需要向圍繞人類存在的奧秘的心理潛力維度擴展。由此，神經權利需要得到最大程度的憲法保護。一項人權的憲法化是確立其法律地位與權威的必要手段，基本權利的憲法保障是一項權利立法保障、行政保護及司法救濟等其他保障形式的前提和基礎。基于人性所擁有的，具有形而上性質的神經權利，唯有在其得到憲法保護的時候，才實現了其作為應然權利向規范權利的轉變。隨著社會生活和科技發展，憲法規范本身必須具有適應性，保持開放性和動態性，在規范形態中需要涵攝已經出現的新的社會和人權保障需求的內涵。我國應該從憲法上確立神經權利的基本權利法律地位，這是神經權利保護和實現的基礎。我國憲法對神經權利的保護可以將其涵攝在多個基本權利條款中進行，具體包括平等權、財產權、人格權等基本權利，這些基本權利都與大腦和心智保護有關。

基本權利的立法保障，需要憲法為基本權利提供合法基礎，同時需要通過完善部門法中的相應條款對憲法條款進行具體化，由此，形成穩定的神經權利保障立法體系。同時，需要完善權利保障機制。在程序法中對應增加使用者權利及公共利益和人類未來受到侵害的具體情形及可以提起訴訟的具體救濟的程序性規定。從國內法律體系的維度審視，國家應強化神經科學與法學領域的溝通協作，著手制定專門針對神經權利的法律條文與法規體系。

其一，構建網格化的法律規范體系。在數智社會，面對智能科技對人類全方位的影響，我們必須發揮水平面立法和垂直性立法的雙重優勢，適時出臺專門立法作為腦機接口技術應用的基礎，同時輔以不同主管部門的垂直性立法，方能實現腦機接口技術法律規制的科學化、系統化、法治化。在總體協調和規劃的立場上，對具體技術種類和運用領域的垂直性立法進行規整，跨越具體技術類別和運用領域，構建腦機接口技術全方位、多層面、系統化的水平面立法體系，確保腦機接口技術領域一體化的監管手段和管制程序的確立。同時，定期評估與修訂現行神經權利法律法規，適應科技發展和社會現實適時融入全新的法律理念與保護策略。

其二，制定專門的神經科技法案。為了保護神經權利，除了普通立法的保障外，通常還需要通過專門的神經科技法案來規范神經科技的開展。專門的神經科技法案不僅可以對神經數據的收集、存儲和使用提出具體要求，還可以規定神經技術的倫理規范和行業標準。為了適應新興科技領域立法靈活性與動態調整的需要，保證神經科技專門立法的靈活性和前瞻性，可以設立專業的科學委員會或倫理委員會，定期對神經科技發展帶來的法律挑戰進行全流程評估，并推動相關法律的修訂和完善。該專門法案應汲取國際社會關于數字權利保護原則的精髓，為神經權利構筑一個寬泛而堅實的法律保護基礎。

總而言之，立法主體在制定相關法律法規時，需綜合考量科技進步趨勢、精神領域的獨特屬性以及跨學科協同的必要性，有效守護人類的精神領域不受侵犯。

（三）確立基本權利和民事權利相結合的權利保障體系

世界范圍內學界關于神經權利的研究并不多，不同的術語的適用加劇了語義規范模糊和概念混亂的風險。為了確保神經權利可以用作神經技術治理的有效工具，并充分納入國際人權法，需要對神經權利的概念進行界定。神經權利基于神經技術的研發應用產生，是與人的大腦和精神領域相關的自由和權利，也是基于神經元之上的綜合性的基本權利。由于讀取、分析、干預人類神經活動的過程導致對人的思想和大腦領域相關的自由和權利帶來威脅的不僅僅是神經技術，也融合了人工智能等數字技術，由此，神經權利從一般意義上講應該屬于數字權利的范疇。在我國現有的權利話語體系中，神經權利應該被界定為既屬于憲法意義上的基本權利，也屬于民法意義上的新型人格權。

作為憲法基本權利的神經權利從個體層面涉及自主、身份、隱私，聚焦于個體對抗國家和他人不當干預的權能；從國家層面強調國家不能行使權力強制操縱民眾的精神狀態的義務。作為基本權利的神經權利既具有消極權利的性質也具有積極權利的性質。消極層面的神經權利意味著個人在沒有障礙的情況下，自由決定自己的認知領域，除非經過個人事先知情同意，每個人都有以非物質的思想自由來阻止國家公權力或第三人侵入自己思想領域的自由；積極層面的神經權利要求國家提供有利條件排除第三方限制或侵犯，保護公民神經權利的享有。作為民事權利的神經權利具有固有性、普遍性和不可轉讓性。神經權利的構成要件包括權利的主體、客體和內容。神經權利的主體具有廣泛性，包括所有自然人。神經權利的客體作為神經權利指向的對象，是精神活動的物理載體，即神經元。神經權利是一項綜合性的基本權利。神經權利的內容具體包括認知自由權、精神隱私權、精神完整和精神連續性的權利等。作為數字權利的神經權利的立法保障，需要憲法上的保障提供合法的基礎，同時需要通過完善部門法中的相應條款對憲法條款進行具體化，由此，形成穩定的神經權利保障立法體系。同時，需要完善權利保障機制，在技術應用過程中需要對腦機接口技術鏈條中的各個參與者的責任界限進行明確地劃分和設置歸責標準。？

（四）注重神經權利保護的全球共治

面對神經科技對人類生活帶來的深刻變革，世界各國需要通過將神經權利納入人權保護體系來加強人權保護，通過“神經科學與人權”在神經權利領域采用國際層面共享的法律原則和價值觀。在國際協作方面，應推動制定神經權利保護的國際公約，建立跨國神經數據保護機制，加強各國在神經科技監管和神經權利保護方面的合作。此外，鼓勵非政府組織和學術機構參與神經權利保護，形成多方共治的格局。就國內監管來看，政府機構需要采取更加積極的對策，推進穩健的立法，同時廣納民意，鼓勵公眾參與。

1.尋求關于神經權利保護的全球共識和標準

目前國際人權領域尚不存在一個全面的框架來解決更廣泛的可能侵犯神經權利的問題。神經權利保護的全面框架的構建需要在全球就科技發展達成基本共識的基礎上，構建契合本國實際的新的制度架構。從全球視角審視，將神經權利嵌入國際人權保護體系中不僅是必要的步驟，而且是一個有待推進的任務。這對于在全球層面統一神經權利的認識與保護標準至關重要，從而推動國際社會在合作與發展中達成更深層次的共識。在此基礎上，探討并制定專門為神經權利定制的附加協議或議定書顯得尤為關鍵，從而精確界定神經權利的內涵、外延及其保護機制。同時，除了對現存國際條約進行完善之外，仍需探索建立專門針對神經權利保護的全新國際公約。更為核心的是，國際公約需詳盡闡述國家在制定神經權利干預措施時需嚴格遵守的一系列基本原則。國際社會可以通過此類立法性架構的確立，推動構建一套嚴謹而具有前瞻性的規范體系以捍衛神經權利。同時，需要在尊重各國關于神經科技研究方面的政策多樣性的基礎上，實現科學研究和治理的跨國合作。？為了適應神經技術和人工智能的飛速發展，神經權利的規范框架必須以通用的方式構建，同時必須與國際共識和法律標準相統一及協調，具體到國家層面需要注重規范性框架和解決方案的適應性和多樣性。？

2.注重神經權利保護中的公眾參與

公眾參與一直以來都應該是新技術監管工作的重要組成部分。而就腦機接口技術而言，公共討論要遠遠落后于科學研究進展的速度。更加有效和廣泛的公眾參與活動能夠確保公眾在影響其生活的決策活動中擁有更多發言權，并且提高公眾的參與度，從而提升決策的公信力和責任感。立法機關應當使法律法規充分吸收民眾的智慧，代表民眾的意志。由此，與腦機接口技術相關的風險和利益不應該僅僅由科學界作出界定，還需要通過廣泛的具有高度包容性和透明度的討論實現對風險和利益的全面理解。理想的狀態應該是，在開發和部署任何技術之前，需要尊重公眾的觀點和關切，所有利益相關方均有機會知曉，并就該技術的潛在風險、利益和影響發表意見。從而，在技術批準臨床試驗之前就利益和風險的個人與社會價值向監管機構和決策者提供參考信息。同時，保證所有立法在出臺前均能夠廣泛征求公眾意見，達成基本社會共識。

五、結論

神經權利是源自人類尊嚴的道德價值觀，是維護和增強人的尊嚴的手段，也是需要法律保護的根本利益。神經權利的證成基于人格尊嚴、自主性和隱私保護等基本價值，其法律保障需要構建多層次的權利體系和完善的立法、司法及國際協作機制。通過賦權保護人類的精神世界，從立法上對神經權利進行確認和保護，這意味著神經權利保護標準的確立及神經技術監管的更強有力、更清晰的指導方針。神經權利的法律保障需要憲法為神經權利的保障提供合法基礎，同時，需要通過完善部門法中的相應條款對憲法條款進行具體化，由此形成穩定的憲法統領的神經權利保障立法體系。作為憲法和民法互動的重要場域，人格權在憲法層面的基本價值和精神在“憲法私法化”背景下，需要在民法制度和規則中得以承接、體現和具體化，進而構建基本權利與民事權利相結合的神經權利法律保障體系。

作者簡介：徐娟，廣東海洋大學法政學院副教授，廣東湛江，524088。

（責任編輯 李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