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少奇用典

劉少奇等老一輩革命家是馬克思主義的堅定踐行者，又深受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熏陶和滋養。劉少奇對典故的廣用、活用、妙用，既展現了深厚的文化素養、高度的理論自覺和實踐自覺，也傳遞出對治國理政、崇德修身等的深入思考。

勤于學習、善于思考

勤于學習、善于思考是劉少奇貫穿一生的優良品格。朱德曾贈詩劉少奇“真理尋求得，平生能堅持”，高度贊揚他堅持學習理論，不懈追求真理的精神品質。劉少奇少時便有“劉九書柜”的雅號。六年的私塾生涯讓劉少奇接受了系統的傳統文化熏陶，博覽了許多中國古典名著。據同學李桂生回憶，劉少奇記性強、理解快，“讀過的課文不但能背誦，有的內容理解了還能照著去做”，還時常引用傳統經典中的勤學、善思等來勉勵自己和同學發憤學習。

十月革命勝利后，劉少奇遠赴俄國，在莫斯科東方大學系統學習馬克思主義經典著作并加入中國共產黨，成為一名意志堅定的馬克思主義者。歸國投身革命后，劉少奇從未間斷過學習，尤其注重從中國歷史、中華優秀傳統文化中尋找救國救民之道。全民族抗戰時期，敵后戰斗頻繁，劉少奇仍擠出時間緊抓學習。1942年，劉少奇奉命從蘇北返回延安，其間需穿越日偽103道封鎖線，即便在這樣極端兇險的返程中，他仍堅持一邊跋涉一邊學習。

新中國成立后，繁重的工作讓劉少奇難有完整的時間學習，他便利用集中休假時間開展學習。1951年，他帶著厚厚幾本《中國通史簡編》去杭州休假，每天花十幾個小時仔細研讀，不時圈圈點點，有的空白頁上寫滿了眉批。據劉少奇身邊工作人員回憶，他的書架上擺滿了馬克思主義經典著作以及《資治通鑒》等歷史書籍。劉少奇經常翻閱這些書籍，并在書里夾了很多書簽。凡是毛主席提到過的書，他一定找來認真閱讀。有一次，毛主席在會議上講了一個典故，為了更深刻理解該典故的現實意義，他找來《資治通鑒》仔細研讀。

劉少奇不僅重視向書本學習，還提倡向實踐學習。針對新中國成立后，青年學生中出現的輕視體力勞動現象，劉少奇指出：“在他們看來，從事各種體力勞動，好象是和學生的身份不‘相稱’的，而學生們自己干起活來也常常是偷偷摸摸，生怕別人看見，怕‘丟臉’。這是一個什么問題呢？這實際上還是那種‘勞心者治人，勞力者治于人’，把讀書人看得高人一等的舊思想在作怪，實際上是把勞動看作有等級貴賤之分，認為參加體力勞動就降低了自己的‘身份’。”他還反用《論語·微子》中“四體不勤，五谷不分”，化用諺語“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來教育讀書人不能脫離生產實踐，要在勞動中經受系統鍛煉，并通過事實來說明“學生們參加課余勞動以后，更加懂得了‘一粥一飯來之不易’，學習上也更加勤奮了”。

劉少奇對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持久鉆研、對馬克思主義科學理論的深刻理解和靈活運用，塑造了他深厚的文化素養，也成為他廣用典故的基礎。

立足現實問題，科學對待傳統文化

劉少奇理解和運用中華優秀傳統文化，不脫離人民群眾的生活實際和所思所盼，關注現實問題，關注群眾的生活與心理。可以說，以科學態度對待傳統文化，同時注重理論和實際相貫通、歷史和現實相聯系，用以分析、解決現實問題，這是劉少奇能活用典故的關鍵所在。

劉少奇反對盲目尊崇孔孟，認為要有分析、有鑒別地對待，取其精華去其糟粕。1942年，劉少奇前往山東分局指導革命工作。對孔孟思想，當地一部分干部認為應該徹底消除孔子的封建影響，另一部分干部則認為批判孔子會傷害群眾感情。劉少奇認為，目前民族矛盾是主要的，應該立足于抗戰實際，辯證地看待和運用孔子思想。一方面，要“對有害的思想作斗爭”；另一方面，要看到“孔子思想的合理因素”。譬如，“孔子曾說過‘微管仲，吾其披發左衽矣！’這是主張民族自衛、反對外來侵略的思想，對我們抗日民族革命戰爭就有用，我們就應該充分利用它，不應該把孔子一筆抹殺”。一方面，他清醒認識到孔孟思想中存在局限性，例如，孔子所說的“道不行，乘桴浮于海”，他認為是一種消極避世態度。另一方面，對于四書五經，他認為不能全盤否定，可以作為一門學問來研究，例如，關于“民為貴”“為政以德”等方面的言論，可以作為當政者的鏡子；關于治學、為人等方面的言論，也可用來砥礪青年人進步。

在革命實踐中，劉少奇聚焦實際問題，靈活用典。針對黨內有的同志對于“為黨的事業犧牲是否值得”這一問題存在的不同觀點，劉少奇認為，這個想法源于有的同志具有非共產主義的人生觀，他指出：“舊社會的甚至剝削者的享樂的人生觀（如所謂‘人生行樂耳’，‘浮生若夢，為歡幾何’等），認為他們沒有享到快樂的生活就犧牲，是不值得的。”“人生行樂耳”出自漢代楊惲的《報孫會宗書》，原表達的是封建士大夫被貶官之后的消極避世態度。而“浮生如夢，為歡幾何”出自詩人李白的《春夜宴從弟桃花園序》，原表達的是作者豁達的胸襟和對生活的熱愛。兩個典故出處不同、寓意有別，劉少奇卻以巧妙化用、合用典故的方式批判黨員隊伍中存在的享樂主義人生觀，并以此教育黨員要將國家利益、人民利益擺在首位，并為之不懈奮斗。

全民族抗戰時期，隨著抗日救亡運動高漲，中國共產黨黨員人數激增，個別黨員隊伍中滋生的小資產階級思想引起劉少奇高度重視。針對黨內有的同志不滿意工作，為了自我私欲要求調動，劉少奇指出：“許多同志只想做首長而不愿當副的”，“這是所謂‘寧為雞首，毋為牛后’的思想”。該諺語出自《戰國策·韓策一》，原意是指寧可在小范圍內做主，也不愿意在大范圍內受人支配，常用以言明志氣。劉少奇化用此諺語來批判黨內部分同志個人英雄思想作祟、想出風頭，以滿足自己的支配欲現象。劉少奇反用此典故以教育黨員：革命工作是多方面的，無論哪種工作都是必需的，“每個同志應當如列寧說的那樣，多做日常的、細小的、麻煩的工作，少說漂亮話。”同時，他指出：“‘殺身成仁’、‘舍生取義’，在必要的時候，對于多數黨員來說，是被視為當然的事情。”

用淺顯易懂的方式說明深奧的道理

劉少奇以貼近群眾的語言風格，大眾熟識的典故、諺語等，釋義馬克思主義的科學理論，“深入淺出、苦口婆心的講話，打動了每個人的心”。劉少奇用典不拘泥于典故的原本含義，而是注重與當下的交流對象、語境及實際問題相結合，巧妙延伸和轉換典故，將其中的大道理化為涓涓細流，用淺顯易懂的方式說明深奧的道理。

劉少奇善于用典故中的例子來教育和啟發人。黨的六屆六中全會以后，劉少奇深入思考如何將馬克思主義普遍真理與中國具體實際更好結合的問題，指出：“必須把馬克思主義中國化，不僅變成中國字，而且與中國的歷史，中國的革命，中國社會的實際情況相結合，只有這樣才能取得成功。”為了通俗化釋義馬克思主義理論，劉少奇曾引用古希臘神話中大力士安泰的故事，這則寓言原本出自《聯共（布）黨史簡明教程》最后一章的《結束語》。劉少奇談道，安泰的力量來自于其母“地神”，他接觸地面時就力大無窮，脫離地面就兇多吉少。劉少奇借古希臘神話中的“地神”形象比喻群眾，用安泰形象比喻干部，以此來“說明我們共產黨員絕不能脫離群眾，因為脫離了群眾，就失去了戰斗力”。

劉少奇善于以人民群眾喜聞樂見、易于接受的方式靈活運用典故，通過擺事實、講道理引發人們的思想共鳴，達到影響人、感染人的目的。他主張：“語言和舉例應當是當地農民容易懂而又切身感受到的。農民聽懂了，覺悟會提高的。”全民族抗戰時期，由群眾自創并出奇制勝的地道戰受到劉少奇的重視和贊賞。為向戰士們形象講解深入研究地道戰經驗的意義，他說，《封神演義》中有一個土行孫，能夠在地底下行動，鬧得對手無法應付，我們人人能做土行孫，難道日軍還能有法來對付？劉少奇強調：“把地道戰發展起來，就是神出鬼沒的辦法之一，也是迫使進入根據地的敵人陷于草木皆兵的被動地位的一個辦法。”

針對新中國成立后黨內出現的個別干部搞特殊化、不愛說實話愛吹牛的問題，劉少奇妙用《孟子·離婁》中“齊人一妻一妾”故事來教育警示干部。他談道，春秋戰國時期，一名懶漢欺騙妻妾，自以為行為高明，但最終被當眾揭發而顏面掃地。劉少奇嚴肅地告誡大家：“我們的各級干部一定要實事求是，有一說一，有二講二，不要講假話，不要報喜不報憂，要做老實人，說老實話，辦老實事”。

在1949年接待蘇聯援華專家團時，劉少奇作了關于同蘇聯專家合作問題的報告。關于中國同志如何處理與蘇聯專家的關系，他在講話中幽默地反用典故“有理三篇擔，無理篇擔三”這一俗語。該話原意是指不問是非曲直加以懲處，劉少奇在外交場合妙用此俗語，既巧妙表達對蘇聯及其援華專家的崇高敬意和感謝，又借此來要求中國同志一定要搞好與蘇聯專家的關系，可謂一語雙關。

劉少奇善于引用、化用、反用典故來分析黨內不良作風，幫助同志改進。劉少奇反對脫離群眾的官僚主義作風，他說：“‘飽食終日，無所用心’的官僚主義，連孔夫子都反對，我們還能不反對么？”該諺語原出自《論語·陽貨》，是孔子用來勉勵弟子要務實，用心思考和讀書。劉少奇還引用魯迅的名言“橫眉冷對千夫指，俯首甘為孺子牛”來教育引導子女要善于與先生和同學們團結合作。他在給兒子劉允若的信中談道：“不要驕傲，不要看不起人，要尊重大家的意見，要肯于為大家的事情吃一點虧。”

把加強馬克思主義政黨的思想建設同中華傳統文化中的優秀部分結合起來

馬克思主義和中華優秀傳統文化來源不同，但彼此存在高度的契合性。劉少奇在革命和建設實踐中意識到，不能離開中國的特點和國情空談馬克思主義，主張“要學會把馬克思列寧主義的理論應用于中國的具體的環境”，“用馬列主義的原理來解釋中國社會歷史實踐，并指導這種實踐”。

劉少奇在《論共產黨員的修養》一書中提到：“把加強馬克思主義政黨的思想建設同中國傳統文化中的優秀部分結合起來，使馬克思主義政黨建設理論中國化”。書中大量引用人們耳熟能詳的傳統典故、名人名句、成語諺語等，圍繞“共產黨員為什么要進行修養和如何進行修養”等中心問題，詳細論述了無產階級修養觀，以此言明對待黨性修養的態度。

劉少奇引用孔子的“吾十有五而志于學，三十而立……”說明后天學習的重要性；引用孟子的“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說明成長要經歷一個艱苦的鍛煉過程。他強調：“由一個幼稚的革命者，變成一個成熟的、老練的、能夠‘運用自如’地掌握革命規律的革命家，要經過一個很長的革命的鍛煉和修養的過程，一個長期改造的過程。”

劉少奇認為共產主義事業是“‘百年大業’，是決不能‘一蹴而就’的”。他引用《孟子·滕文公下》中提到的“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來教育黨員要有堅定的革命信念和氣節，要以崇高的共產主義理想作為終身奮斗目標，在革命實踐中不斷提高自己的修養和覺悟。劉少奇引用孟子的“人皆可以為堯舜”來激勵共產黨員要正視自己身上或多或少存在的舊社會思想意識和習慣，積極在改造社會的實踐中不斷改造自己，并主張“應該腳踏實地，實事求是，努力鍛煉，認真修養”。他回顧自身經歷，強調：“不要怕改造，我們自己最初也不是馬克思主義者，也相信孔夫子，相信封建文人，后來又相信資本主義，相信國民黨，最后才找到馬克思主義。”

論及黨員自我修養的方式方法時，劉少奇對傳統修身思想中重視“慎獨”“內省”，強調“德行統一”“知行合一”等觀點要加以繼承與發揚。他引用曾子的“吾日三省吾身”、《詩經》中的“如切如磋，如琢如磨”來說明個人修養的提高需要經過反復錘煉，以引導黨員認識到“一個人要求得進步，就必須下苦功夫，鄭重其事地去進行自我修養”。劉少奇以馬克思主義實踐論為指導，提倡要堅決反對理論與實踐脫節的修養觀，并引用毛主席“教條主義必須休息，而代之以新鮮活潑的、為中國老百姓所喜聞樂見的中國作風和中國氣派”的觀點教育黨員要在實踐中做到言行一致。

中國共產黨自誕生起就處于各種復雜斗爭包圍中，開展正確的、恰當的黨內斗爭是增強黨內團結，開展好工作的重要環節。劉少奇認為：黨內斗爭的本質是一種思想斗爭，是要通過思想上的一致而保持和加強政治上、組織上、行動上的一致，從而進一步鞏固和發展黨組織。

劉少奇引用中國古代諺語“誰人背后無人說，哪個人前不說人？”“任憑風浪起，穩坐釣魚船”來教育黨員虛心接受他人對自己的正確批評，也要受得起誤會，同時經常警惕、檢查自己的思想行動。劉少奇強調，黨員應該不斷增強思想自覺性，做遵守黨內紀律的模范，他說：“對別的同志可以寬，對自己應當嚴，這就是古人所謂‘躬自厚而薄責于人’，‘待己以嚴，對人以寬’”。并主張要繼承中華優秀傳統文化中提倡的“與人為善”思想，以誠懇坦白的態度對待同志，能汲取他人的長處，與人共事。黨內的問題在尚未弄清楚之前，要本著實事求是的原則，不能蠻橫解決，“我們一切同志對一切的問題，應該是‘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不要‘強不知以為知’”。

劉少奇認為革命實踐中遇到的問題復雜多變，為保持黨的純潔性和先進性，要善于發揮民主集中制，依靠和發揚多數人的智慧，任何不讓他人發表意見的行為都是不對的。他談道：“中國古語有云‘智者千慮，必有一失；愚者千慮，必有一得’”，“只有經過大家討論商量過的意見，才能是比較完滿的、正確的意見。俗話所謂‘三個臭皮匠，合成諸葛亮’也就是此意。”

劉少奇認為，開展黨內的批評與自我批評是為了提高黨性，增強黨內團結。他提倡要繼承古人“知無不言，言無不盡”，“言者無畏，聞者足戒”，“有則改之，無則加勉”等自省自勉的原則，摒棄“家丑不可外揚”的錯誤觀念。他化用孔子在《論語》中提出的觀點，強調：“只有自己首先站在正確的立場上，才能糾正人家不正確的立場；只有自己是完全正派的，然后才能矯正別人的不正派。所謂‘必先正己，然后才能正人’”。劉少奇認為黨內的自我批評、改正錯誤是為了搞好關系，增進團結。他談道：“孔夫子很獎勵人改過，象子路聞過則喜，孔夫子稱為‘美德’，這倒是中國的好傳統。”劉少奇曾在給子女的家書中談道：“同志式的善意的批評，則是對人的一種最好的幫助。所謂‘良藥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就是講的這種批評。”他多次贊揚并引用《孟子》中提倡的“人告之以有過則喜”，該話的意思是說聽到別人指出自己的過錯時感到高興，以此來教育黨員要發揚古人自省的精神，以虛心接受他人的批判和建議來不斷完善自我言行，以個人進步來促進黨內團結。

劉少奇作為馬克思主義中國化時代化的先行探索者和杰出貢獻者，在推動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創造性轉化和創新性發展的歷程中留下了豐厚的理論財富，為新時代深刻理解“第二個結合”是又一次的思想解放提供了重要借鑒。（責任編輯 袁倩）

作者：中共中央黨史和文獻研究院第二研究部助理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