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劉蘭,一位曾在魯南革命老區奮戰的女性。她在魯南抗戰最艱苦時期,毅然投身革命,加入中國共產黨,往返于敵占區和游擊區之間,參與重建黨的秘密交通線,收集傳遞情報,趟出一條連通敵占區與根據地的秘密通道。
劉蘭,1904年生于山東省蒼山縣(今蘭陵縣)磨山鄉山南村(后嫁到層山鄉沙埠村)。如同舊時代千萬女性一樣,劉蘭被封建禮教摧殘成“三寸金蓮”。1939年,羅榮桓率領一一五師東進支隊進駐臨郯邊區。1940年6月,劉蘭在莊塢參加了縣動委會舉辦的高級民校,在學校里接受了革命啟蒙,成為一名光榮的中共黨員,有了一個響亮的名字——任大娘,并正式啟用“劉蘭”這個名字,成為秘密交通線上的一名戰士。
1940年10月,日軍對以涌泉為中心的地區合圍“清剿”。日軍投入1萬多兵力,與大批偽軍配合,對共產黨領導的敵后抗日根據地展開瘋狂的“鐵壁合圍”。這是魯南抗日根據地中心區域黨政軍民最艱苦困難的時期。由于日軍來得突然,敵我力量懸殊十數倍,魯南三地委行署、臨沂縣委縣級機關緊急組織軍民大突圍。
劉蘭回顧當年那場驚心動魄的突圍時說:1941年舊歷八月二十,日軍“掃蕩”魯南地區,他們搞“鐵壁合圍”拉網戰術,魯南地區偽化了,鬼子漢奸燒殺搶淫無惡不作,縣委指示大突圍。我腳小跑不快,也得拼命跟著跑,盡量跟上大部隊,留下來就是死。突圍中,戰友楊廷榮被鬼子抓住,他突然一拳把鬼子打倒就跑,我趁機躥了出去,沒被抓住,再見到楊廷榮時他滿臉是血,包括兒童團長朱民三,我們互相攙扶著,一氣從涌泉跑到莊塢……
這場持續三天的生死大撤退,讓這位小腳婦女記憶深刻。
日軍“掃蕩”后,魯南地區陷入白色恐怖。日軍到處安上了偽據點,縣委指示,就地組織和發動群眾開展邊緣化游擊工作,尋找機關失散人員,重建秘密交通網,以保持縣委與各區的聯系,逐步恢復各級黨群組織,恢復和重建地方抗日武裝。
在敵人據點林立的情況下,1942年2月,組織決定劉蘭等一批干部返回敵占區,做秘密交通員。劉蘭帶著女兒任玉榮,以走村串戶做針線活作掩護,經常跑聯絡點,及時傳達黨的指示,把情報送給武工隊。劉蘭回憶道:那是在敵人眼皮底下,真是把腦袋別在褲腰上。我返回敵占區,一個小腳農村老太婆目標小。我利用從前給地主做針線活的身份,深入敵人心臟,隱蔽下來,在偽匪內部了解情況。一次,我到偽鄉長家給他出嫁的女兒做針線活,沒被他們懷疑。我在上菜時偷聽到他們要偷襲區委,就及時給聯絡人報告。區委書記張士珍得到情報后,組織人打了埋伏消滅了敵人,區委得以安全轉移。更危險的一次,我從薛家官莊薛大娘那里接到一封信,得盡快送到區委,說非常重要,千萬不能讓敵人弄去。那得通過敵人據點,據點周圍都是木寨和大水,過路就只能從敵人據點門口過去。臨走前,我把信藏在用高粱桿綁的拄棍里,叫我女兒和付瑞雪戴上孝,我挎著箢子,里邊放上燒紙就出發了。到了據點門口,里邊出來一個鬼子、兩個漢奸,用槍指著我,大聲叫:“哪里去,給八路軍送信?把信交出來。”我隨機應變,說是帶著孩子給奶奶上墳的。敵人哪能輕易放過,渾身搜查,把箢子磕過來也沒查到東西,就說快滾。我拾起紙拿著拄棍走了,把信送到區委。過了幾天區委同志告訴我,任大娘你又立了一大功。后來才知道,武工隊得到消息,打了埋伏,打死了鬼子漢奸,還得了槍,區委也轉移了。
敵后工作充滿了危險和挑戰。劉蘭說,為了掩護工作,經黨組織同意,我們常常以“干姊妹”名義打入偽政權內部,甚至與土匪家屬結拜,在復雜的關系網中獲取情報。其中有土匪和漢奸太太,也有我們的人。我和女兒在史家莊參加她們的結拜,得上香跪起發誓,姊妹一親心,有福同享,有罪同受,誰變了心天打五雷轟,實際上是互相利用。我們的斗爭目標是打擊罪大惡極的漢奸和土匪頭子,保護百姓。有一次區委書記張士珍交待一個任務,要了解某偽鄉長何時在家,我們商量派了一個年齡最小的去了兩趟,了解確實后我報告了武工隊,為民除了害。那時斗爭復雜,要警惕內部出叛徒,有一次我們區里一個姓張的叛變后,帶著漢奸到處搜我們的同志,我們發現此人后,趕快跑去向武工隊報告了情況。武工隊弄了假消息告訴他,區委派某人某天和他接頭,這個壞家伙帶著兩個漢奸大搖大擺走來,被我們埋伏的同志全部消滅,斷了這個“毒蛇”的線。還有一次我走到花莊西邊,見有幾十號人的出嫁隊,被土匪攔住嚇得要死,有熟人求我幫忙。我想了想這是土匪頭舅舅的地盤,官稱“七舅老爺”,我在他家干過針線活,他老婆我熟,我說試試看。結果還不錯,講了情況,送了些煙酒,就放過去了,這樣就保護了群眾。我當時的任務是地下交通員,聯絡在交通線上,后來才知道是為幾個區委領導做政治交通員。我曾給層山區委書記沙振乾、學田鄉鄉長張自先等聯絡送情報。

83歲的沙振乾(曾任中共徐州市委書記)在為劉蘭寫下的證明材料中回憶道:我和劉蘭同志從1941年在一起工作,1941年日寇“大掃蕩”,集中萬余日、偽軍分多路向臨沂解放區進攻,采取“鐵壁合圍”拉網戰術,反復“清剿”。全縣的武裝部隊、地方干部沖出敵人包圍圈,離開敵占區到友鄰地區,有不少同志在突圍中犧牲,有的被敵人逮去,有的被隱蔽在群眾中,我們遭受到了很大損失。在很短時間內全縣偽化,偽據點星羅棋布,敵偽的便衣隊到處搜捕我們干部、家屬和革命群眾,一片白色恐怖。敵人大“掃蕩”時,我在磨山區工作,全縣偽化后縣委機關撤到山區邊聯縣。在這種形勢下,劉蘭同志在敵占區隱蔽下來,做了大量工作。1942年5月,縣委派我深入敵后工作,經過幾夜,闖過幾道敵人封鎖線,到達劉蘭同志隱蔽的史家莊,我們才接上頭。因該村黨支部沒被敵人破壞,我就以史家莊為隱蔽基點,逐步向周圍村進行活動,采取單線聯系,個別串聯,白天隱蔽,夜間活動。這時候,就依靠劉蘭同志發揮作用了。白天,她以群眾面貌先與原有黨員組織關系的個別黨員聯系好,確定什么時間地點去接頭,如她到河頭村與周文范同志聯系,要經過偽軍土匪占據的地方才能過去。她千方百計地完成了任務。在原山南、河頭屯、順河莊、東疃等地黨組織的恢復與發展過程中,劉蘭同志做了許多工作。到了1942年下半年,縣委又派了區長顏叔和同志帶了一個通訊員,到了敵占區后,通過劉蘭同志接上黨員群眾關系。用同樣的辦法,有較好的村莊召開少數群眾會議,宣傳形勢,教育群眾參軍參戰。到1943年形勢有好轉,我們拔除了敵人據點,發展組織,建立群眾團體,開展除奸運動,擴大武裝,劉蘭同志又投入到動員參軍參戰工作中。

劉蘭在回憶錄中寫道:有一次區委書記沙振乾同志交給我一封信,叫我送到打進土匪頭子窩的周文范同志手里,他在那里當伙夫。我拐彎抹角地經過十多個村莊,到了河頭村頭,突然出來三個人,端著槍指著我大聲叫:我們盯著你三天了,這回就別走了,你是干什么的?正好我認識其中一個,乳名叫“衛”的,論親戚他叫我姨。我說你們干什么,卡錢子的(土匪暗語,指攔路搶劫)?他嬉皮笑臉地說是打兔子的。我說,我是兔子嗎?他說,不是,你走吧。其實我就是到這個村的,我找到周文范后把信交給了他。
1947年6月,國民黨大舉進攻山東解放區,國民黨以36個團的兵力以及地主“還鄉團”約10萬人,向魯南發起大規模“掃蕩”“清剿”,步步逼進魯南根據地。為跳出敵人包圍圈,迅速轉移被圍困的干部、民兵和家屬,區黨委決定在魯南軍區四個團及地方武裝掩護下,開始向濱海地區緊急突圍。當時,三地委組織部長劉子見指示,任大娘跟地縣委撤退。于是她再次奔向涌泉,踏上突圍的征程。
1948年春天,當地解放后,劉蘭回到家鄉,后隨子女分別到濟南和昆明等地生活,曾先后擔任過經濟保管員、黨支部委員、縣婦救會委員、縣政協委員、街道居委會主任……不管身份如何變化,她始終以一名老共產黨員的標準嚴格要求自己和家人,積極投身于工作當中。
劉蘭的孫子任濱明在懷念老人時寫道:新中國成立后,奶奶放棄了在城市里的生活,決意回到了她熟悉熱愛的、曾經出生入死戰斗過的地方——蒼山縣沙埠村,擔任村黨支部委員,負責宣傳工作。后來,奶奶得知我高中畢業了,多次寫信動員我回鄉務農。父母考慮到,奶奶當時一個人在農村,且已70多歲了,身邊也應該有個孩子做伴照應。于是在1973年,我來到了農村老家。初到這里看到的比想象中的還要貧窮,人們吃著地瓜、玉米面的煎餅和咸菜,白天在地里翻土澆地,晚上在微弱的煤油燈下,還在辛苦勞作。當時我就想是什么力量吸引著奶奶,這么執著,非要來這個窮地方,還三番五次寫信動員我也要到這里來。后來看到奶奶走起路來都有些不穩卻又不知疲倦的身影,我明白了,是有一股力量在支撐、鞭策著她,那就是作為一名黨員要為黨的事業努力工作,奮斗終生。我看到了在田間地頭,她老人家宣傳要熱愛黨、熱愛國家、熱愛集體,要搞好家庭和睦,要相互幫助,要團結一心;遇到村里出現的不和諧的事情,她要協調解決。遇到錯誤的人和事,有時她就直接點名批評。她老人家在村里威望很高,加上輩分較大,說起話來很有分量。有人在吵架,旁邊的人說一句“大奶奶來了”,頓時吵架的兩個人就都安靜了。有一次本姓的兩家孩子打架,引發了雙方家長沖突,奶奶趕到后大喝一聲“是吃飽了撐著了”,雙方頓時松開了手。后經調解,晚上兩方家長一起到奶奶家,各自承認錯誤,握手言和。類似的事情很多我們所在的二隊是遠近有名團結搞得好的隊,奶奶這個村黨支部宣傳委員發揮了作用。

當時農村生產隊是集體經濟,勞動分工和收益分配復雜敏感,容易產生矛盾。奶奶深知這些事情的敏感性,所以作出了一個無私的決定:她本人只勞動不要工分。當時村黨支部不同意,說那你怎么生活呢?奶奶講,我有子女每月給的撫養費,堅持不要工分。我回鄉后,奶奶又要求生產隊給我按婦女工分計,可我有時也是跟男勞力干活,仍按婦女工分計有時實在想不通。奶奶不要工分和給我計婦女工分的舉動,起了立竿見影的效果,每次隊里分糧食等,我們隊極少有爭執的現象發生,這讓當時其他隊都很羨慕。

奶奶晚年在昆明女兒家和濟南居住,孩子們去看望她時,常常一見面就先問,你們誰有空幫我寫寫信。我們都知道,那是叫我們幫她給在老家的黨支部寫思想匯報和交納黨費的信。不管誰幫她寫了,她會很高興地拿出她最喜歡吃的蜜三刀、柿餅子獎勵給誰。有時奶奶也親自寫,雖然寫的字有的多一橫,有的少一半,但那是她在用心地向黨組織匯報思想。
不管是在昆明,還是在濟南,奶奶都積極參加所在地居委會工作,是居委會活動積極分子。她經常晚上戴著紅袖章,拿著手電筒,參加街道治安巡邏。有時我們勸她老人家不要去了,說你這小腳老太太萬一碰到壞人怎么辦?她說,壞人做壞事心虛、膽怯,好人做好事心實、膽壯,壞人總是會怕好人的,還說這是總結戰爭年代對敵斗爭得出的道理。
她老人家勤勞,似乎針線活總不離手。直到去世前,她還說我不能躺下,自己能做的事就自己做。20世紀80年代,她到外孫女家小住,家居樓有六層,住戶們輪流打掃衛生。她當時已經80多歲,但一刻也閑不住,每天從六樓掃到底層。她對后輩們說,有的人雖然死了,但他一生為人民辦好事,人們就會記著他;還有的人雖然活著,但他不為人民辦好事,這人就像死了一樣。2007年,這位103歲的老黨員安然離世,留下了許多寶貴的精神財富。(責任編輯 崔立仁)
作者:劉蘭后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