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王府位于北京城內什剎海后海南岸西面,北半部分府邸富麗堂皇,南半部分花園靜雅清幽,史書評價“月牙河繞宅如龍盤,西山遠望如虎踞”,精美程度乃什剎海一絕。恭王府承載了豐富的歷史文化信息,府內還曾藏有大量極具歷史和藝術價值的文物,堪稱一座藝術寶庫。然而,完整騰遷、修繕和開放恭王府經歷了一個艱難曲折的過程。谷牧牢記周總理的囑托,對恭王府的騰遷、修繕給予了極大的關懷,做了大量組織協調工作。在谷牧等中央領導的領導和關懷下,恭王府于2008年完成修繕,并面向社會開放,以其獨特的魅力吸引著中外游客。
清乾隆四十一年(1776年),和珅逾制修建私宅,取名“和第”。宅邸主人幾經更迭,晚清時期,恭親王奕入住,便有了恭王府的名稱。奕去世后,小恭親王溥偉繼承了恭王府。民國時期,為籌措復辟資金,溥偉以8萬銀元的價格,將代表恭王府產權的龍票抵押給北京天主教會的西什庫教堂。后因無力還款,產權為教會所得。1937年至1949年,恭王府成為天主教會主辦的輔仁大學的一部分,其藏品流失或遭毀壞。輔仁大學買下恭王府后,即邀請中國營造學社梁思成、林徽因、劉敦楨、劉致平、莫宗江等人到恭王府進行測繪,留下了寶貴的歷史資料。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輔仁大學主體并入北京師范大學,恭王府成為在原輔仁大學藝術系的基礎上成立的北京藝術師范學院的校舍,后來又作為中國音樂學院和中國藝術研究院等多個單位的辦公和教學地點。

新中國成立伊始,北京城內尚存王府19座,恭王府是其中保存最完整的一座。但那時百廢待興,大家對保護傳統建筑重視不夠,沒有注意到恭王府的保護問題。王府中的花園一度成為公安部的住宿區,國務院機關事務管理局在這里開辦了一個幼兒園,北京空調器廠占用戲樓等部分府中建筑。至20世紀70年代末,恭王府已經成為一個被8家單位占用、200多戶居民聚居的“大雜院”。為了辦公和生活便利,許多單位拆除原有的墻體、違章搭建,居民在墻體上打孔、亂接管線。雖然總體格局保留下來,但游廊、院落、樓閣等建筑都遭到不同程度的破壞,整齊的院落變得零散殘破,原本濃厚的中國古代建筑藝術氛圍所剩無幾。一座古建筑瑰寶,面臨著湮沒于市井的危險。
當時有報紙報道,很多王府或名人宅邸變成了普通的大雜院,很多值得保護的歷史遺跡都遭到不可逆的破壞,其中就包括恭王府。1962年,在王昆侖(時任北京市副市長)、郭沫若、吳晗等人的陪同下,周恩來專門到恭王府視察。郭沫若提議,在恭王府建立一個“曹雪芹故居”加以保護。周恩來指示說:“不要輕率地肯定它是(大觀園的原型),也不要輕率地否定它就不是。要將恭王府保護好,將來有條件時向社會開放。”
同年,周恩來專門作出批示,要求北京市有關部門撥款重修恭王府。在重修過程中,考古人員在王府后花園的秘云洞意外發現了失蹤的福字碑。此碑文是康熙御筆,作“請福續壽”之用。福字碑被發現后,北京市有關同志向周恩來報告,并請他為該碑命名。周恩來欣然將該碑命名為“中華第一福”。

當時國內國際環境復雜,文化建筑保護的技術也不成熟,騰遷恭王府的難度很大。但是,周恩來一直牽掛著這件事。1975年,周恩來在病重期間向副總理谷牧囑托了幾件事,其中與文化相關的有三件:建立新的北京圖書館,改建琉璃廠文化街,修繕和開放恭王府。
周恩來之所以將這三件事囑托給谷牧,應該是深有考量的。一是谷牧協助周恩來、鄧小平管理工業、交通和生產建設等經濟工作,做事認真負責,領導能力強,受到廣泛稱道。二是當時谷牧以副總理身份兼任國家基本建設委員會主任、黨組書記,主管城市建設。三是谷牧富有知識素養,熱愛傳統文化,重視城市建設中文物古跡保護工作,深得專家學者的尊重。谷牧不負周恩來囑托,盡心竭力關注恭王府的保護工作。
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后,國家各項事業逐步重回正軌,對北京老城區、古建筑的保護修繕也提上日程,解決恭王府騰遷難題的時機到來了。從1978年起,谷牧多次召集文化部、公安部、國務院機關事務管理局、北京市等相關部門負責人開會,研究騰遷恭王府現有住戶工作,并多次到恭王府現場辦公。1980年初,谷牧組織國家文物事業管理局和國家基本建設委員會聯合起草了《關于加強古建筑和文物古跡保護管理工作的請示報告》,得到中共中央書記處和國務院批轉,在傳達過程中,谷牧專門強調了對恭王府的保護。當年7月19日,谷牧到現場檢查恭王府古建筑保護情況,他當時就表示:“越看越有修復的必要,現在一磚一木都不要再破壞了!”谷牧提出,對古藻井彩繪要認真保護,尤其在安裝電線、電燈、音響等裝置時要特別注意不能破壞原彩繪,并要特別注意防火。看到空調器廠對戲樓的巨大破壞,谷牧明確要求,不管恭王府將來是否開放,戲樓里的人都要搬遷出去。
改革開放剛剛起步,國家財政狀況十分緊張,可恭王府的保護搶救也迫在眉睫。為此,谷牧取得當時主管財政的副總理姚依林支持,同意文化部報請的中國音樂學院首批基建用地2.5萬平方米、文學藝術研究院基建用地2.5萬平方米,以及相應的建設經費。1981年、1982年,先后向公安部撥給宿舍1600平方米和1100平方米,并從勁松小區南邊撥出一塊建設用地。1981年11月26日,北京市空調器廠搬出恭王府,臨時在墻外馬路上搭了木板房,堆放了一些物資。保護恭王府的搬遷工作,終于啟動了。
1982年,經國務院批準,成立了由文化部、公安部、國家計委、國家建委、財政部、國務院機關事務管理局、國家宗教局、北京市政府等部門組成的“恭王府修復搬遷領導小組”,明確了“先易后難,先花園后府邸,邊搬遷、邊修復、邊開放”的原則。領導小組由谷牧親自督促,為恭王府搬遷修復工作打開了局面。2月13日,在一次匯報會上,公安部提及動員一戶搬遷,沒有十次八次不行時,谷牧嚴肅地指出:統建房子大家都能住,公安部門是政治性、紀律性最強的部門,恭王府是國內外矚目的古建筑,我們有責任把它維護好,有了房子還不搬,不搬的理由又站不住。因此,必須在3月15日前,先搬出10戶。會上還駁回了北京空調器廠17萬補償款的要求。3月,文化部《關于恭王府修復工程的請示報告》提出:“抓緊辦好接收北京市屬北京空調器廠和公安部占用房屋園地的移交工作,接一間、管一間、修一間。以文化部為主,邀請古建筑、規劃、設計、文物、紅學、園林等有關方面的領導、專家,組成修復恭王府管理委員會。”全面保護和利用恭王府的工作拉開了序幕。1984年,《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恭王府保護管理細則》公布實行,恭王府的保護工作開始走入正軌。
北京用地緊張,很多單位搬離恭王府后,卻沒有安置的地方。1984年10月,是北京市空調器廠約定騰出的最后日期,時任北京市副市長張百發要求,該廠設備全部從恭王府搬出來。因為新廠沒有建好,很多機器就算堆在馬路上,也決不拖延。

盡管谷牧多次督促,可工作依然難做。住戶區有一位老紅軍,他在這里住得久了,就是不想搬家,怎么說都不愿意,多好的房子也不去。谷牧親自登門規勸,最后說:“這是周總理一直掛在心上的大事,他臨走的時候念念不忘,看著我反復叮囑,一定要我把這件事辦好。”聽了這句話,老紅軍才明白,這竟是周總理生前的愿望。第二天,他便爽快地搬走了。
有的單位還出現反復。紅學研究所因為沒有辦公地點,從王府花園搬出去之后,轉了一圈又搬回恭王府的住宅。還有文化部的職工,因為住房緊張,別的單位搬走了,結果自己人搬了進來。1986年5月18日,谷牧再次到恭王府,直截了當地對公安部、文化部的領導說:“今天要解決的第一個問題是公安部什么時候能搬完?文化部怎么困難也不能搬進去……”雖然谷牧一再督促,具體負責的同志也一再打保票,但因為搬遷工作牽扯面寬,許多具體問題復雜,進度并不理想。
1995年4月22日,谷牧又一次來到恭王府。有人匯報說,按比較樂觀的搬遷進度,1997年大部分單位可以搬出恭王府。谷牧感嘆道:“看來我是見不到恭王府修好的那一天了。”

懷著強烈的責任感,谷牧一直堅持推進恭王府的騰遷工作。2001年3月18日,谷牧在北京市有關同志陪同下再一次來到恭王府。谷牧了解到,新的中國藝術研究院建好了,中國音樂學院也有了新址,恭王府將近80%的面積將被收回,修復工作即可開始。但是中國音樂學院附中依然沒能搬出。谷牧敦促有關同志:“占用恭王府的單位搬遷十幾年還沒有搬完,這樣說不過去”,“要想辦法,三年內完成附中的搬遷工作”。2005年1月,北京市將朝陽區東四環的一所學校改造為附中,2006年完成了搬遷。這標志著,在整整28年之后,恭王府的騰遷工作終于完成了。
在騰遷工作推進的同時,谷牧也在考慮恭王府的修復和開放。谷牧的努力得到了其他中央領導同志的大力支持。李瑞環曾對《北京恭王府的修復搬遷問題亟待解決》一文作出批示,李嵐清多次到恭王府現場辦公、解決問題。2003年11月5日,谷牧和李嵐清又來到恭王府,討論“修舊如故”的具體措施及如何在三年之內完成修復開放工作等問題。
文物的修復要有史料依據來支撐。關于恭王府建立的詳細時間,專家們的看法不一致。有專家認為,從和珅初建恭王府到近代,恭王府的建筑格局應該是保持穩定的,依據是許多建筑的細節體現的都是乾隆皇帝的愛好、手法。有專家從等級森嚴的封建皇權出發,認為和珅逾制建造王府,后歸慶郡王所有。按照清朝規矩,王以下的爵位,宅子不能有“殿”的存在。想必嘉慶皇帝不能容忍臣子的住宅逾制,必然會有所改制。同時,有專家認為,恭親王奕是晚清第一權臣,他對王府進行了大規模修建,在修復時應該參考這一時期的資料。還有專家認為,“樣式雷”家族主持了清代皇帝建筑設計,皇宮御園幾乎都出自“樣式雷”家族之手,應該找到“樣式雷”家族留下的圖檔,在圖檔的基礎上加以復建。
經過反復研討,最終確定“有歷史根據的,按歷史根據修繕,沒有歷史根據的,專家謹慎指導,專家也吃不準的,按照現狀修繕保護”的原則。中國營造學社1937年五六月測繪留下的實地測繪畫圖和部分室內外照片,以及1940年H·S·陳和G·N·凱茨合寫的《北京恭王府及其花園》、1940年《輔仁大學學刊》、1913年恭王府原藏文物在美國紐約和英國倫敦拍賣的圖錄資料等,成為恭王府開展古建修繕和室內復原工作最直觀、最準確,同時也是最重要的依據。
修復過程中也遇到很多難題,比如銀安殿的修復。銀安殿是王府重要的活動場所,頒讀詔書、年節慶典等都在這里舉行。不幸的是該殿在1921年被焚燒,東西配殿也沒能幸免。為了體現對歷史的高度尊重,修繕的一個原則是已經毀壞的建筑,不再加以重建。但是銀安殿是體現清代建筑最重要的標志,銀安殿能否重新現世,對整個恭王府來說非常重要。最終還是決定重建銀安殿。
另一個難題是恭王府流失文物的征集。按照計劃,恭王府修復開放后要建設成為國家級王府博物院,可是恭王府的原有文物或被出賣或流散,甚至有很多流失海外,整座王府已經沒有一件原藏文物。恭王府管理中心從2004年開始向社會征集恭王府流失文物,但是只征集到155件符合清廷時代的文物。恭王府管理中心的同志向谷牧匯報時曾說:“可惜我們還沒有征集到真正屬于恭王府的東西,一件都沒有,它們大都已經流失海外了!”在談到恭王府有一批文物在1905年流失到日本時,谷牧當即表示:“花些錢也要買回來,這是我們祖先留下的遺產。”后來,在國家文物局的支持下,這批文物得以征集回歸。
2008年,恭王府終于全面對外開放,當時正值北京奧運會舉辦之際,這里成為國內國際著名的旅游景點。廣大旅游愛好者可以一睹這座著名王府的建筑結構、亭臺樓閣、文物字畫。谷牧曾為畫冊《中國建筑四十年》題詞:“美的建筑是人類智慧和創造精神的豐碑,她是無聲的音樂、無言的史詩。”谷牧在回憶錄中深情地說:“恭王府的古建筑正是無聲的音樂、無言的史詩。今天的恭王府,國家和人民成了它新的主人,在這座古建筑所凝聚和延續的史詩中,我們人民共和國的部分干部、專家和維修工人也留下了一段可以讓后人驕傲的新的篇章!”(責任編輯 袁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