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月
月亮正蓄著一塊指甲。
太陽消失了。你轉過身去:月亮在那里,一言不發跟在后面,謙虛而耐心地模仿太陽。
月亮準時回來了。那個人在陰影中焦急地等待,他的心快樂得讓他想不起自己究竟要對它說些什么。
大片大片的白云就像一頭頭熊奔向蜂蜜餅,接近那一輪滿月。
那做夢的人因為看著月亮而精疲力盡,而月亮并沒有指針顯示時間,從來就沒有。
突然,你感到了不安——那是因為月亮離開,帶走我們的秘密。你仍能在地平線上看到它的耳朵末梢。
雨
天上下著雨,到處濕淋淋的,這是青蛙的節日。云朵猶如火堆上裊裊升起的煙霧,悄悄溜過天空。現在,每個吵著要水的人都會快樂。干草變得比面包還要珍貴,河流干涸成了涓涓細流,地面如此干燥,因此即便是看著它,也會讓你感到口渴。雨水,雨水,濕淋淋,濕淋淋,穿過空氣剁下來,用你柔軟的珍珠沖擊窗戶,直到你開始鉆穿我,你可以繼續對他人行善。我看得見那邊有一匹馬被你淋得涼爽,它停止了大口吃草,盡可能減少移動,沒有錯過你給予它的一滴。附近,一頭公牛快樂地哞哞叫喚,如此溫和,因此它每次都呷上一小口。
并非所有的樹都以同樣的方式來暢飲雨水。那些還沒學會飲水的小樹會避開雨,它們的葉片猶如陷入羅網的鳥兒搖撼,其他葉片則猶如把裙裾疊到頭上的女人,蜷縮成一團。
有些樹甚至再也不會被冰雹打攪,單腿挺立,一動不動。
一輛四輪馬車越過田野驅馳而去。從這里,我發誓說那車上空無一人。
他們說這場雨要下三十個晝夜。我不信會爆發一場新洪水,世上沒有剩下多少壞人了,就讓我們親切地分離吧。
樹林
我的朋友,進來吧。
這里的一切都陰涼。
有一些光斑。
看看那個牛糞團上的那只甲蟲,就像在厚厚的領巾上閃耀的針。
“噓”地一聲趕走蚊蚋,短暫享受它們聲音微弱的管弦樂隊演奏。
這片小樹林用它涂色的鳥籠囚禁眾鳥。
聆聽那只吹笛的黑鸝,它可以比你吹得還好。
看看遠處的那棵樺樹。它就躲藏在櫟樹后面,像穿斗篷的人,焦慮不安,想要逃走。
而至于你——那聲稱自由而且是詩人的你承認,如果鄉間警察出現,你會率先上前迎接。
別害怕。你聽得見的是一道秘密的泉水,讓這些矮小的荊棘枝條自由地泛起漣漪。這里杳無人跡,這片小樹林屬于你。我把它借給你。
我把它所能奉獻的愉悅全部借給你。
我把它狹窄的小道借給你,你只能單腳前行,我還把它優雅的樹借給你,充當你的仆人——它們將彼此傳遞葉片的陽傘,為你遮陰。
但如果你想恰當地享受這片小樹林的魅力,那現在就再度前往它的邊界,撥開枝條,看看那外面沒有草的草甸,那條炫目的路,還有那在陽光下融化的尖尖的鐘塔。
那外面,萬物都在燃燒,趕快合攏枝條。
樹木家族
我剛越過一片太陽暴曬的平原,它們就在這里。
它們并沒生長在路邊,路邊太嘈雜了。它們生活在不曾耕作過的田野上,在一道唯有眾鳥熟悉的泉水邊。
在遠處,它們似乎不可穿越。當我靠近,它們的樹干便分開了。
它們謹慎地歡迎我。我可以休息、乘涼,但我感覺得到它們在小心翼翼地觀察我。
這是一個家族,年長者居中,年輕者簇擁在四周,它們最初的葉片剛剛長出來,幾乎無處不在,然而都尚未張開。
這些樹死去需要很長時間,它們讓死者佇立到像塵埃那樣倒下的時候。
為了確認它們仍在那里,它們會像盲人相互輕撫枝條。如果風試圖氣喘吁吁地把它們連根拔起,它們就會在周圍揮舞手臂。但它們從不爭吵。它們喃喃低語的時候,也只是為了表達自己認同。
我感到,它們肯定是我真實的家族。我不會花很長時間去忘記我的另一個家族。這些樹會逐漸收養我,為了值得被收養,我正在學會我需要去了解的東西。
我已經知道怎樣觀察馳過的云。
我還知道怎樣保持靜止。
沒有鳥兒的籠子
菲利克斯無法理解我們為什么要把鳥兒關在籠子里。
他說:“采花就是犯罪,就我個人而言,我只想嗅聞長在梗莖的花朵。同樣,我也只欣賞飛翔的鳥兒。”
盡管如此,他還是買了一個鳥籠,掛在窗前。他把一團棉絮放在里面,還放了一小碟種子和一杯凈水,食物和水都可以補給。他還放了一個搖擺的秋千和一面鏡子。
當人們感到驚訝而問他,他就說:“每當我看著那個籠子,我就對自己的無私而感到高興。我本可以把鳥兒放進去,但我并沒那樣做。如果我想放鳥兒,某只棕林鶇,某只到處跳動的云杉小紅腹灰雀,或者是一只別的雜色鳥兒就會在那里面受奴役。但它們依然自由自在,這要感謝我。那樣做,至少是太棒了。”
翠鳥
今晚我沒吃一口東西,但我懷著奇異的感覺回家。
當我舉起魚竿,一只翠鳥就飛來,棲息在上面。
我們不曾有過比它更引人注目的鳥。
看起來,它就像綻放在長長的嫩枝末梢上的一大朵藍花。魚竿在它的體重下彎曲。因為自己被翠鳥當成了樹,我滿心自豪。
我可以發誓說,它沒飛走是因為害怕,那純粹是因為它以為自己要從一根樹枝轉移到另一根樹枝。
紅腹灰的巢穴
在我們的櫻桃樹分叉的枝條上,有一個紅腹灰雀的巢穴,看上去很漂亮,渾圓而完美,外面一派毛茸茸的樣子,里面則柔軟如絨毛。四只雛鳥剛剛露頭,我對父親說:“它們幾乎誘惑了我,我想把它們取下來養大。”
父親常常對我解釋說,把鳥兒關進籠子是犯罪,但無疑他厭倦了重復同樣的話,就再也找不出什么話來說了。幾天之后,我就對他說:“如果我想把它們取下來,事情會很簡單——我要把那個鳥巢放進籠子,把籠子掛在櫻桃樹上,那只親鳥就會穿過柵欄給小鳥喂食,直到它們不再需要母親。”
父親沒說他對這個主意的看法。
因此,我就把那個鳥巢安置在籠子里,把籠子掛在櫻桃樹上,我預測過的事情發生了:親鳥毫不猶豫,銜來一口口毛蟲喂給雛鳥。父親在一段距離開外不斷觀看,就像我一樣,被這些來來往往的彩色鳥兒,這種血紅色和硫黃色的飛翔給逗樂了。
一天傍晚,我說:“雛鳥似乎很強健了。一旦釋放它們,它們就會飛走。因此我要讓它們再聚一夜,明天我就把它們帶到房子里面,把籠子掛在窗邊,我確信的是,從沒有過像這些鳥兒好看的紅腹灰雀了。”
父親沒有反駁我。
第二天,我發現籠子空空如也。父親看見我吃驚不已。
我說:“我不是愛打聽,但我應該知道究竟是哪個傻瓜打開了籠子。”
雀鳥
一只雀鳥在廄棚屋頂的盡頭歌唱,在相同的間隔時間內,它始終重復它那個本土音符。當你觀看了很久,你的眼睛就模糊了,無法把它從那座巨大的廄棚上分辨出來。這些石頭、這種干草、這些屋梁和瓦片的整個生活,都通過一只鳥的嘴喙獲得了自由。
哦,實際上,這座廄棚本身也在吹口哨,吹著一支小小的曲調。
鸚 鵡
絲毫不差,實際上,對于眾鳥無法交談的舊日子還相當好。但如今,每一只愚蠢的動物都能干聰明的事情。
鷹
首先它環繞著村莊飛翔。
它只是一只蒼蠅,一個煤煙的斑點。
它環繞的圈子更小,身體逐漸變大。
有時候,它僅僅盤旋。雞看來并不愉快,鴿子飛回屋頂下面,一只母雞的叫聲,告訴雞雛要靠近一些。你聽得見機警的鵝從一個個農家宅院相互傳遞咯咯的叫喚。
那只鷹猶豫著,在相同的高度上盤旋。也許,它反對的只是鐘樓上的那只風信雞?
你會認為金屬線把它吊在空中。
突然,金屬線斷了,那只鷹就猛撲下來:它挑選了獵物。這下面出現了戲劇性的一刻。
但讓我驚奇的是,它在著陸之前停下了,仿佛無法面對,便隨著翅膀一掃,又再次高高飛起。
它看見我站在門口等它。我把某種長長的、閃耀的東西藏在背后。
它一直圍繞著我們的腿而飛翔、奔跑,很是漫不經心——不可能捉住它,它不斷發出細微的唧唧聲,挑戰我們去踩踏它的尾巴。
蜥 蜴
墻:“我能感到背上有一絲戰栗在蔓延。”
蜥蜴:“那是我呢。”
螢火蟲
1
發生了什么?都九點鐘了,它還亮著燈!
2
草叢中的那一滴光!
葡萄藤
所有樹干和木樁都是負重的手臂。它們在等待什么呢?這一年再也不會有葡萄了,葡萄藤的葉片只會對塑像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