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評(二則)

華章異彩遼文化 美美與共話融通

——《遼代文化》評介

公元907—1125年，契丹族建立了遼朝。遼朝境內民族眾多，既有“畜牧町漁以食，皮毛以衣，轉徙隨時，車馬為家\"的契丹、奚、室韋、烏古、敵烈、阻卜等游牧民族，也有“耕稼以食，桑麻以衣，宮室以居，城郭以治”的漢、渤海等農耕民族。遼朝統治者制定了因俗而治的民族政策，各民族于交往交流中不斷交融發展，無論是在物質文化還是精神文化層面皆出現新景象。貿易往來、移民遷徙、族際通婚等加快了民族間的融合，衣食住行、思想觀念、生活習俗、宗教信仰上的互相融合，推動了社會文明的發展，也使得這一時期的文化呈現出多元匯聚交融的宏大景象。

作為一部綜合性文化研究著作，《遼代文化》一書正是對遼朝紛繁瑰麗文化面貌的完整展現。書名準確、直觀地言明了該書的主旨，同時也客觀反映出該書在材料搜羅方面經歷的浩繁與復雜。從該書匯編和研究的對象來看，其內容必然網羅諸多，換言之，該書的選題決定了該書內容的豐富性。顯然，內容愈加豐富，其匯編梳理的難度無疑也愈大。這種難度一方面在于資料搜集要盡可能的廣泛與全面，另一方面則在于去繁為簡，體現資料校讎的準確性以及資料整理的條理性?！哆|代文化》一書通過作者的辛勤梳理和獨具匠心的體例規劃，不僅克服了上述兩大困難，而且使其成為全書重要的亮點與特色。

該書共分十四章，分別為“儒學和教育”“文學和史學”“語言和文字”“宗教”\"科學技術\"\"工藝\"“城市和民用建筑\"“佛教建筑\"“繪畫、書法、雕塑\"“音樂與舞蹈”“禮制\"“社會生活方式與習俗\"“契丹人墓葬制度”“遼代文化的成就和影響”。其工作量之大可想而知，當然也正因如此，該書在資料性方面具備了深厚的積累。在編撰體例上，該書更加用心。眾所周知，文化包羅萬象，浩瀚如煙，各種文化互相交織，互相關聯，如何將遼代文化分門別類地加以編輯整理，是擺在研究者面前的首要任務。作者首先從遼代歷史出發，通過遼朝的建立，疆域，政治，經濟，各族間經濟文化交流，遼與東西方各國政治經濟聯系，遼朝衰亡與西遼政權建立的論述，勾勒出遼朝的輪廓和歷史的脈絡，這也是遼代文化繁榮發展的基礎?！叭鍖W和教育”一章探討了遼代的尊孔重儒、儒學的廣泛傳播以及教育。遼朝契丹族在建國之前，尚處于游牧階段。建國之后，統治者確立了以儒家思想為統治社會秩序的主體思想，儒家文化開始在北方游牧地區得以廣泛傳播和普及。由此開始，可以一目了然遼代文化的根基。“文學和史學”一章在論述遼代文史著作的散佚和搜集整理的基礎上，歸納為遼代的漢文文學、契丹文文學、口頭文學和史學，這也是學術界長期以來有關遼代文史方面研究和關注的主要幾類。“語言和文字”一章，包括契丹文字的創制和使用、失傳和再現，契丹大、小字的研究概況，契丹語概況以及《龍龕手鑒》和《續一切經音義》，基本涵蓋了有關契丹文字的所有內容。“宗教”一章囊括契丹人的原始信仰、佛教的傳入與盛行、佛教主要宗派及學僧、佛經整理和續刻石經、道教及其他?？萍?、工藝、建筑是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不可或缺。該書的“科學技術\"\"工藝\"“城市和民用建筑”“佛教建筑\"等篇章，則基本涵蓋了相關方面的大宗，對遼代的冶煉、天文、陶器、金銀器、玉器、馬具、氈帳與城郭、五京建筑，等等，均有詳細的論述，體現出遼代文化的豐富價值和獨特的精神內涵。其他諸如繪畫、書法、雕塑、音樂與舞蹈、禮制、社會生活方式與習俗、契丹人墓葬制度等，與人們的生活息息相關，是遼朝民眾生活經驗、習慣與智慧的結晶，滲透在遼朝社會生活的各個角落。然而這一方面，紛繁復雜，不易駕馭，該書對此既有綜合性的考量，又有針對性的取舍，充分體現出作者深厚的知識功底。全書最后以遼代文化的成就和影響作為結尾，對遼代文化進行了高度的概括和總結，為該書畫上了一個圓滿的句號

該書充分全面展現了遼朝薈萃各民族文化之精華，兼收并蓄，廣采博取。契丹民族在傳統禮儀的基礎上，通過對中原傳統禮制不同程度的吸收，并根據自身的需要對其進行改造、創新，建立起了一套與當時政治、刑法、文化等方面密切相關的禮制系統，豐富了當時的社會文化。不僅如此，遼朝還將契丹族文化、中原文化與西域、波斯等文化相融合，創造出蘊含多元要素的燦爛文化。這樣蔚為大觀的文化氣象得益于該書全景式的展現，充分說明遼代文化不僅是一種文化的創造與積淀，更是源自中華民族內在性格與精神氣質的傳承，為中華民族多元一體格局畫上了濃墨重彩的一筆。

總而言之，《遼代文化》一書通過系統、客觀、翔實、豐富的資料整理與考訂，不僅反映出遼代文化的繁榮，更是今天我們研究遼代歷史文化彌足珍貴的資料。該書無論是布局謀篇抑或史料鉤沉，均有極大可取之處，堪稱對遼代文化研究工作所進行的一次全面、系統的整理與總結。其參閱資料之豐富，編輯考訂之精當，既凝結了作者的智慧與心血，也凝聚了作者對遼代歷史文化研究的深刻思考。全書章節分明，文字流暢，邏輯清晰，思維縝密，既包羅萬象，述遼代文化之總貌，又闡幽發微，道遼代文化之內涵，可以說，既是一部嚴謹的學術專著，同時也是一部可供一般讀者閱讀的歷史讀物。

遼朝軍制研究的最新突破

——評《體統相承，分數秩然：遼朝駐防體系研究》

作為中國北方游牧民族契丹族建立的政權，遼朝以武立國，其軍隊征集自宮帳、部族、京州、屬國四個系統，史稱“體統相承，分數秩然”（《遼史·百官志二》）。然而學界關于遼朝軍制的研究一直處于一個相對薄弱的環節，雖有王曾瑜《遼金軍制》、楊若薇《契丹王朝政治軍事制度研究》及學人其他相關論著問世，但迄今為止，遼朝各系統軍隊怎樣駐防，相互之間如何協調等問題皆模糊不清?！扼w統相承，分數秩然：遼朝駐防體系研究》武文君、陳俊達著，上海三聯書店2024年4月出版）一書正是基于此研究現狀，從軍事角度對遼朝國家運作機制進行的一次有力回答。

該書為作者教育部人文社會科學研究青年基金項目“遼朝駐防體系研究（22YJC770025）\"結項成果，正文部分共分為六章，分別為“宮衛軍駐防”“部族管理模式\"“部族軍駐防\"“京州軍駐防”“軍事區劃與駐防運作\"“行軍體制”，章節設置環環相扣，結構完善，條理清晰，將遼朝駐防體系研究的各重要方面皆囊括在內。

作者首先指出，雖然《遼史·百官志》稱遼朝軍隊征集自宮帳、部族、京州、屬國四個系統，但屬國軍戰時有需要則征調，其他三者才是構成遼朝駐防體系的基石，故書中將宮帳、部族、京州軍作為主要研究對象展開。同時作者敏銳地注意到，由于遼朝兼具“行國”與“城國\"的雙重特性，遼朝國家運作的中樞在移動的“行朝\"中，而五京亦具有部分國都職能，遼朝駐防體系并不能簡單地以中原王朝為參照。遼朝駐防體系的最大特點便在于天子禁軍既隨同遼帝“四時捺缽”，又存在于京州之中。換言之，遼朝諸系統軍隊，“人\"遼帝行朝則為天子禁軍，“出\"行朝則為地方駐防軍。如此動靜相宜，既有效防范地方勢力叛亂割據，又保護遼帝自身安全。

在準確把握遼朝駐防體系的特點后，作者分別系統梳理遼朝的宮衛體系、部族管理體系、部族軍駐防體系及京州軍駐防體系，可將此四章稱為作者對遼朝駐防體系的靜態還原。作者指出，遼朝宮衛體系空間上形成小禁圍、大禁圍、禁圍外三大區域，每一區域有各自的宮衛，其中小禁圍內有兩重宮衛，另外兩大區域各擁有一重宮衛，共計四重宮衛。各區域宮衛軍依次由南北面都護衛太保、諸行宮都部署、殿前都點檢掌領。遼朝部族軍駐地以契丹內地為中心向外延伸，形成各駐防區。部族軍鎮戍地選擇與牧場息息相關，受牧場因素影響，各駐防區內部族軍兵力漲幅較為緩慢，部族軍亦始終未能大量進駐非游牧區。基于其駐防特點，部族軍在面對游牧區部族動亂時，反應較為迅捷，而面對非游牧區的變動時則略顯遲緩。京州駐軍則遍布遼朝各戰略要地與交通要道，遼朝節鎮體制構成京州軍駐防體系的基本框架。五京駐軍與節鎮、州駐軍皆可分為衙軍與州（京）軍兩套系統。衙軍系統的軍事長官為衙內都指揮使。衙內都指揮使之下，設有各類衙前職。州軍系統設有馬軍都指揮使、步軍都指揮使等。遼朝五京留守、大蕃府知府、節度使、觀察使、防御使、刺史皆下轄軍隊，除衙軍與州軍外，部分府州長官還通過軍事兼銜統轄其他軍隊。宮帳軍、部族軍、京州軍相互配合，為遼朝“雄長二百余年\"作出重要貢獻。

在靜態理清單系統軍隊的駐防特點后，作者從軍事區劃與行軍兩個角度對遼朝駐防體系運作進行研究。該書中，作者提出遼朝駐防體系的分區化與層級化特點，為學界首倡。作者指出，遼朝境內共有高級軍事區劃\"軍事路\"九處（后為十一處），覆蓋遼朝全境；中級軍事區劃位于高級軍事區劃內，往往為高級軍事機構的分支機構或因事而置，且時常調整；低級軍事區劃即節鎮轄區。遼朝三級軍事區劃保證了朝廷對地方的有效管轄，一般軍事行動由各軍事機構負責。遇到跨軍區戰事時，則由朝廷任命行軍統帥，統師行軍作戰。遼朝行軍的兵員主要包括宮帳、部族、京州、屬國四個系統，禁軍、群牧兵等專支軍隊作為補充。戰時，行軍的編制以各系統征發的某部、某帳、某軍等為基本軍事單位?；揪幹浦戏譃橹熊?、左翼軍、右翼軍，分別由行軍統師、副帥、都監統領。行軍統帥擁有行軍最高指揮權，與副帥和都監共同組成行軍指揮體系，并受后兩者制約。作者的考證與論說，為我們清晰展現了遼朝駐防體系的“靜”與“動”。

該書充分全面地展現了遼朝駐防體系的全貌，尤為值得稱道的是，作者并未止步于此，而是進一步論述遼朝國家的管理體制運作。作者指出，遼朝駐防軍雖然主要征集自宮帳、部族、京州三個系統，基層建置雖分契丹（奚）漢（渤海），但在實際管理和運作中，已經超出契、漢之分。遼朝國家運作中注重的是軍、政雙重運行模式，而非契丹、漢的雙軌運行。遼朝統治者在國家發展中實行均衡戰略，即兼顧草原因素與農耕因素，并一直在二者的互動中尋找契合點。在此國家治理理路引導下，統治者以部族駐軍為基礎，聯合宮帳軍與京州軍構筑起遼朝的駐防體系，并通過分割駐防區、建立地方軍事管理機構等方式鞏固完善這一體系。在均衡戰略的理念下，遼朝實現了草原地區與農區的互動發展。相關新見頻出，充分體現出作者深厚的知識儲備與歷史學專業素養。結語中，作者對遼朝駐防體系特點及國家管理體系運作進行高度概括與總結，為全書畫上一個圓滿的句號

總而言之，《遼朝駐防體系研究》一書通過對史料的精耕細作，系統、客觀、翔實地為我們展現了遼朝駐防體系全貌及其背后所蘊含的遼朝國家治理理路。該書無論是謀篇布局抑或史料鉤沉，均有極大可取之處，堪稱作者繼《遼代部族軍研究》《遼朝節鎮體制研究》后對遼朝軍制、國家體制研究的最新突破。其參閱資料之豐富，編輯考訂之精當，既凝結了作者的智慧與心血，也體現了對前賢學術積淀的繼承，有效推進了遼代軍事史、制度史、民族史的深入發展，在研究方法、研究思路以及對遼代政治特色的整體把握上，都值得學習、推廣與借鑒。

（孫國軍，赤峰學院歷史學教授）

（責任編輯 曹彩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