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遼河水長大

悟圓，原名李剛，教育工作者。作品發表于《詩刊》《人民文學》《詩選刊》等全國報刊。出版詩集《聽花開的聲音》《仰望藍毗尼》。

盼一場雪

一直沒有下雪，散養的雞

喝一口水，朝天上望一眼

再喝一口水，再朝天上望一眼

像等一位救星，等一場冬雪

這是臥龍泉鎮上人的目光

城市里的人，則不同——

嘴上喊著：下吧下吧

心里想著：算了吧，雪后會有許多

病毒，在低溫環境中

更加兇猛

一群老人坐在村口，祈禱

而他們的兒孫們，正在何家溝滑雪場

舞動著身姿。雪白的衣服

不像一場剛降落的雪

丹頂鶴

用長長的腿，創作草書——

開始，在蘆葦叢中書寫

接著，在沼澤地里書寫

后來，在大海皮膚上書寫

字跡潦草或精妙

丹頂鶴，并不在意

寫累了，就在黃昏里落款

——頭微微低下

在紅海灘的濕地上

蓋一枚，生態的印章

有些陳舊

老房子，又多出一處裂痕

屋內墻上的報紙

又多糊了一層

春節回老家的收獲

并非土地里長出新的作物

屋里增添了家具，而是

她的身體里又多出幾個結節

幾個囊腫

院子土墻倒了一半

連壓水井也生銹——

姚西溝這座院子，有些陳舊

而維修它的人，只有姐姐

孤身一人

小黑

看望多病的姥姥，我遇見了

小黑——清瘦，卷毛

一見路人，便開始喊叫

中午，陽光直射

給小黑洗澡。它驚恐地從盆中逃跑

從姥姥家回來，我試著養過兩只

比我吃得還好，也不恐懼洗澡

卻都沒有二龍山水庫旁

散養的小黑，活得長久

黃昏歸巢

抓一把新鮮的花生米

母親，每日喂養三五只野鴿子

雁隊辭行……

我重新站在山坡遠望

四家子鎮，只剩下這一座舊房子

野草瘋長，蟬聲嘹亮

我不說話。再次躺在院落里

靜靜地，曬著太陽

未舔食過的炊煙

我一直尊重野生的事物

花草、蜻蜓、性格、朝陽

還有，從未舔食過的炊煙

兒時，站在對面的小山上

從荒蕪中尋找一株艾蒿

比一比個頭

如今，喝遼河水長大的牛羊

替我咀嚼，原始土地上

日日降落的體溫

親近野菜

接母親來城里住上一段

她失落的眼神和顫抖的雙手

暴露出我的愚笨——

母親年邁，腦子大不如前

去離家很遠的山頭

執意挖回一筐，無名的野草

“我兒子喜歡吃”

她逢人就說。從那天起

我開始關注田間、路邊——

新冒出來的婆婆丁、車前子和苦菜

如果我再不親近野菜

等于遠離母親

本草綱目

我并不認識夏枯草

也沒有人告訴我：紫色的眼睛

能散開身體里的結節

身弱多病的我

在山溝里長大——

在風里放馬。山坡上每一棵花草

都是我的玩伴

如今，不經意間偶遇的花草

我已經不記得它們

它們還記得我——

從藥房回來，經方里的名字

似曾相識：款冬花、黃芪、甘草……

我提著淡淡的苦澀

走在長長的路上

小站

后來，鐵路修得更寬了

旅客也多了起來

舊址，現在仍是一家花店

招牌上寫著——

全世界的花，只送你一個人

火車提速后，不再停靠小站

我堅定地走在買花的路上

步行山路，左顧右盼

有時，也瞞著所有人

天未晚。山路舉起花朵

枝條慢慢地變短，我看見野花

一瓣一瓣漂泊在天涯

正虔誠地請求——

墓碑原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