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徑的詩 [組詩]

我們的窗口

——給我的小狗

凈是紅黃。在街道，屋頂

落葉們在跑。它們準備逃亡。

我總穿得很少，抱著你，在六樓的窗口。天

陰得厲害。

昨天我沒有挨打，還給你買了火腿

我總是偷偷攢錢，給我們倆攢。風從高遠的山間

一次次涌過來，那么多人在走，可無人路過，

我們的窗口。

時間之溪

對岸，婆婆正在流水中浣洗

并不時拂開額間白發

望向小橋下，凝神女童

門口的小煤爐上，一根紅薯

在持續烘烤中，收縮成干癟囊袋

棕色表皮，盡是褶皺，當它被掰開

黃金瓤，升出甜糯白霧

祖孫相視間

秋風扎人，眼波暖

此岸，我的手中已牽著一只更小的手

一起看，一只母鵝，撥動腳掌

低聲喚叫

終 曲

蛐蛐，青蛙

那只神秘的黑鴉

仍端拿著各自樂器，在夜的大廳，久久地

演奏，夏日的最后終曲。七月流火

天地轉涼，那把老仙女的大蒲扇

空懸堂屋，很久了。我卻再也無法

騎上螢火蟲，提著

夢的燈籠，在后山的豌豆莢間

在院子的金銀花上，在那朵她喜歡的云彩縫

兒里

整夜整夜地，找姥姥

十五歲

我常在空谷里游蕩

有時蹲在地上，看枝頭無聲息地掉落下

一只只復活的竹節蟲

有時，會走進那片巨大的穹頂形陰影里

成為它，顏色加重的一部分

沒有人能找到我，直到不安的衣角

擺動起來

仍為折下那枝罕有的小蘆鈴懊悔

它瞬間枯萎，月光一樣的花盞

一直蜷躺在那片暮春的松林里

在一處高于家鄉的峰巒間

我曾對視到，那朵落單的烏云

它的顏色真美，正獨自走過，那年

暮晚的山頂

柿子樹

新婚不久

外婆在東屋前，嫁接了這棵柿子樹

她給它澆水，施肥

和它說話

私塾里教過的，變得無用

面對一片沒有盡頭的麥田，她扎緊頭巾

低頭學習

一把鐮刀與生活的關系

柿子樹下，她翻動細手腕

給全家縫棉衣。外婆又懷孕了

窗臺上，那個隨嫁而來的舊瓷器

長出了新裂紋

這是最后一件了。她低頭捋著

糙枯稻草，把走在最后的那縷孱弱秋陽

和自己也說不清的憂傷，編織進一件

暗淡的黃毛衣，給她的柿子樹

柿子樹越來越粗

已能在烈日下，撐起大片清涼

大雪漫漫，再沒有黃毛衣。它望向

去年的屋里

——那個大她十二歲的男人突然走了

走得有些早。風聲，雨聲，外婆的哭聲中

柿子樹只能站著，站在一棵植物的局限中

像外婆，站在自己的一生

影 子

橋用水面確認自我，影子

是確認的衍生

當流水逝去，影子沉入地心

橋，淪為一種形式

一座橋和橋上的腳步

隱入時間，作為存在的

遺跡，影子仍在看護

歲月的風聲

影子望向水面

一座橋，被記憶的石塊

搭建，凝望之間

來自南國的糧船正搖動櫓槳

切開水面，在大明朝的

新月之下

霓虹漂浮，運河

輕顫，它的

心中，被留下者的眷戀

又在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