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周六,樂妍早早從家出發到少年昆曲傳習所練習昆曲。從六月的夏季集訓開始,少年昆曲班的同學們每周末都到傳習所練功、排戲,備戰京昆群英會。
“原來姹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tuiyuán),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
剛進入傳習所,樂妍就聽到一陣悠揚的昆曲聲傳來。不用猜,一定是云漪(yi),每次她都來得最早,她是他們當中最刻苦的。樂妍也不打擾她,自己找了個地方對著鏡子反復練習走位、身段、手勢和舞姿。昆曲的一招一式、一(pin)一笑都很講究,眼睛先看哪里,再看哪里,還有坐、立、行、止,老師一個一個地教,人人動作都一樣,可她做出來就是不好看。
著名戲劇家、昆曲制作人白先勇先生曾說過:“昆曲無它,唯一美字。”唉,這一“美”字,可算是愁煞人了。
樂妍從鏡子里望去,云漪把曲譜放下了,正配合著動作唱曲。嬌羞、惆悵、無措,指向自己內心和推門的動作她都做得像、做得雅,做得好像她就是昆曲傳統劇目《牡丹亭》中女主角杜麗娘一般,真叫樂妍既佩服又焦灼。
樂妍又想到上周末的階段性匯報演出,她和云漪在《牡丹亭·驚夢》里同時扮演杜麗娘,前半段是云漪,后半段是她。
那場戲,云漪的臺步行云流水、水袖翻飛,眼角眉梢透著雅致大氣,美得像從畫里走出來一樣;而她呢,用李易澤的話講,那水袖甩得像要打人。“這哪是大家閨秀?分明是《牡丹亭》里的春香、《釵釗記》里的蕓香、《南西廂》中的紅娘做派嘛。”李易澤調侃道。樂妍氣得眼淚汪汪,抓起水袖一把甩到他的臉上
李易澤當時剛下舞臺,還穿著巾生的大斜領褶(zhé)子,頭戴黛色方巾,本該是俊秀飄逸、書卷氣十足的書生模樣,沒想到他順手搶過旁邊湊熱鬧看戲的同學手上的道具劍,一把橫在她頸間了。樂妍一下推開道具劍,把水袖舞得飛起,李易澤撩起衣擺,東一下西一下地避著,竟然招招躲過,靈活得像只猴子!
“你還說我,就你還能唱巾生?這上蹄下跳的勁兒,也不照照鏡子看看你自已哪一點俊秀飄逸了!”樂妍一下沒碰著李易澤,自己累得直喘氣。
“那我就做雉(zhi)尾生,照樣能演主角!哎,《連環計》里的呂布《西川圖》里的周瑜,反正都是小生,我也不挑!”李易澤得意揚揚地甩了甩頭。
“哈哈,你可真會給自己臉上貼金,你演丑角才最合適!”樂妍說。李易澤聽了直跳腳,要沖過去,樂妍也挺身迎戰。眼見矛盾即將升級,同學們一哄而上,將他倆拉開了。楊老師也過來了,同行的還有一位老先生。楊老師并沒有責備他們,她和老先生來回上下打量著他倆,若有所思的樣子,揮揮手叫大家各自卸妝去了。
之后,李易澤找樂妍緩和關系,樂妍一直都沒搭理他。試想,入了昆曲的門,學了閨門旦,誰不想演杜麗娘呢?李易澤的話對她簡直是當頭重擊。誰承想,李易澤不久就被楊老師找去談話了。原來那天的老先生是著名的昆丑表演藝術家,老先生一眼相中了他,要收他為徒,說他幽默風趣、活潑靈動,演丑角最合適
“無丑不成戲,昆曲的美也需要丑角來襯托。丑角是調節氣氛的配角,但要演好丑角,所下功力比起生旦來只多不少。”楊老師說。
李易澤覺得天都塌了。他來學昆曲就是沖著巾生來的,巾生多帥氣,多招人喜歡啊!再不濟演文武兼備的雉尾生也行。總之,在他的印象里,丑角插科打渾、油腔滑調,難登大雅之堂。

主角團扮演的角色分別有哪些特點呢?
巾生:昆曲小生行當中扮演儒雅瀟灑的讀書人。
雉尾生:頭戴雉尾翎子的小生,專演文武兼備的青年武將。
閨門旦:扮演知書達理、氣質高貴的未婚少女或年輕貴婦。
五角:多飾演熱心爽直的平民(如酒保、孩童)。

樂妍不知道自己成了“烏鴉嘴”,她對著鏡子做了個臥魚的動作,從側面彎下,仰面朝天。楊老師講過,完美的臥魚動作往往與前后的身段動作銜接自然,一氣呵成,并且定態要優美。樂妍看自己的動作稱得上是水底魚兒一動不動,可就是少了韻味。從鏡中看去,云漪的姿勢柔美,像天空中嫻靜舒緩的白云。樂妍聽楊老師說過,臥魚也叫臥云,那時她不太了解,如今看云漪的動作,她才恍然大悟。
樂妍有些氣餒,不過,演杜麗娘她也并非全無勝算,她的長處是唱腔綿軟清新。昆曲講究“水磨腔調,婉轉細膩”,需以字正腔圓的蘇州方言演唱。而云漪是北方人,前幾年她才隨爸爸媽媽來蘇州定居。語言是云漪學習昆曲的攔路虎,楊老師常常扼腕嘆息這一點,可她教學任務重,不能一遍遍給云漪示范演唱,只能交代她多下苦功。
樂妍調整了一下步態,把思緒收了回來。“原來姹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她邊唱邊盡量控制步態和手上的動作,甩水袖的力度不能過了,指尖也只能伸出水袖一點點,這樣才美。
“你唱得真好,清新又有韻味。”不知道什么時候,云漪來到樂妍的身邊贊嘆道。“我就唱得不好,一個轉音常常練習上百遍還是找不到感覺,而且若不及時鞏固,第二天就又忘了。”說完,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可你的身段好,人人都說好,說你活脫脫一個杜麗娘!”樂妍盡可能情緒平穩地說,可話一出口,自己都覺得飄著一股酸味。她張嘴想解釋些什么,又怕越說越錯,干脆沉默不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