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前在東北經營過一家石材廠。
有一筆欠款要不回來。每次打電話,鄭經理就以各種理由搪塞。原本沒想接下那個活,是表哥打電話給我,說工程是市里的重點項目,讓我給鄭經理供點貨,否則耽誤工期。表哥跟鄭經理是朋友,這樣說,我就不好拒絕了,只好放下手頭其他訂單,保質保量給鄭經理把貨備齊
活好干,錢難要。最后,鄭經理欠我五萬塊錢,拖了很久。我沒法跟表哥說,就一遍遍給鄭經理打電話,可每次鄭經理都在哭窮。為五萬塊錢登門要賬,我還磨不開臉。
一天,在辦公室,我望著窗外的東牟山發愁,這個月四萬多塊的電費交不上了,好幾家欠款要不回來。我眼見一對燕子飛進辦公室,忙里忙外地在房梁上壘窩
廠長說:“要不這個月工資先拖一拖?咋也得先交電費。‘
我說:“不能拖,開廠以來咱從來沒有拖欠過工人工資,實在不行就去貸款。”
廠長看著一對燕子嘴里銜著春泥,里外屋倒騰,嘆氣說:“開廠跟壘窩一樣啊。
窗外傳來一陣突突聲,一輛農用手扶拖拉機開進院,經過辦公室直奔旁邊的廢料場地。我趴窗戶邊一看,下來一個瘦老頭,自顧自地往車上裝石料。
我問廠長:“這誰呀?”
廠長說:“不認識啊。\"于是就出門制止。
瘦老頭來辦公室找我,進門就驤囉說:“俺是旁邊村的。俺來裝點廢料,墊院子。‘
我皺起眉頭,問:“你跟誰說了?”
撿廢料還用跟誰說嗎?
我說:“廢料是廠里的,是廠里的財產,你咋能說拉就拉?
瘦老頭頓了一下,說:“不值錢的東西,還這么多說道。‘
我心里開始有氣:“廢料也能賣錢,是給工地攢著的。”
瘦老頭干咳兩聲,說:“現在跟你打聲招呼,行了吧?”說著話他轉身要出門。
我騰地火了:“拿別人家東西,還這么理直氣壯?!我答應你了嗎?!”
瘦老頭轉回身,奇怪地瞅著我:“一點破石頭,有啥稀罕的?”
我一時語塞。
來都來了,難不成俺還把空車開回去?
我看看廠長,廠長哭笑不得。我有點不耐煩,看著瘦老頭那張刀都挑不下來二兩肉的臉,說:“行,你拉吧
瘦老頭連句謝謝都沒說,背手就走了,走到門口嘟攘一句:“來都來了。”
這口子一開可倒好,第二天又來一胖老頭,開著拖拉機,進院就奔廢料場地。我從車間出來正好撞見。
“你干嗎?”
胖老頭說:“拉廢料啊。
我問:“誰讓你來的?
胖老頭說:“趙老大呀,他說昨天跟這兒的老板打過招呼了。”
我就是這兒的老板,我咋不知道?”
胖老頭從兜里掏出一支煙遞過來,笑嘻嘻地說:“都給他了,還差俺嗎?來都來了。\"我一聽差點暈倒。
胖老頭笑得一臉諂媚:“街里街坊的,咋還不賞個臉?你這東西墊院子老好使啦,杠杠結實。
我氣得一躁腳:“什么叫你這東西?怎么說話呢?
胖老頭撲嚇樂了:“哎呀呀,俺這張臭嘴不會嘮嗑,你就讓俺拉點吧,求你了。‘
我看了一眼屋頂上燕子快要壘好的窩,無奈地一擺手:“去吧,去吧。
胖老頭歡天喜地。
第三天一大早,我正在辦公室聯系貸款的事,廠長一頭闖進屋里,指著窗外大聲說:“壞了,壞了,蝗蟲來了!”
我沒聽懂,往窗外一看,烏浹烏泱的手扶拖拉機,正排著隊往廠里開。不一會兒,一大排拖拉機就聚集在我院子里,一副整裝待發、等待檢閱的樣子。我心
里一苦。
為首的趙老大像電影里的指戰員,一揮手,喊:“兄弟們,上啊!”
廠長伸手阻攔:“干啥?搶劫啊?
趙老大一愣,說:“你家老板不都答應俺了嗎?村里家家院子都要墊,俺哪能只顧自個兒?鄉里鄉親的,咋不得搭把手?”
眾人聽了,七吵八囉:“來都來了。”
廠長對著我的耳朵小聲說:“廠里好多工人都是村里的,這里面就有他們家屬。咱不能把全村人都得罪了呀。‘
我氣得一甩頭,回辦公室了。
隔著窗戶看,村民們已經甩 開膀子開干了,一派熱火朝天的 樣子。
我瞅著房梁上的一對燕子,嘰嘰喳喳在慶祝它們的新家落成,心里做了個決定:明天直接去鄭經理辦公室堵他
第二天,我如愿見到鄭經理。我禮貌地打聲招呼,說了一大堆自己的難處
鄭經理臉上松一陣緊一陣聽我說完,他開始講他自己的難處。聽起來,他比我難多了,我甚至開始同情他
我突然反應過來,紅著臉說:“鄭經理,你看,我來都來了。‘
鄭經理一臉正色,有了語重心長的味道:“高總,有錢能不給你嗎?否則我咋對你哥交代?‘我說:“來都來了。’
鄭經理強調:“回去等著吧我錢到賬,第一時間通知你。
我說:“來都來了。
鄭經理皺眉:“你有點格局,好嗎?”
我說:“來都來了。
鄭經理眼晴一瞪:“咋地,你還搶啊?”
我說:“來都來了·…
鄭經理突然一指門外,吼道:“腿長在你身上,給我出去!
選自《天池小小說》2025年第1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