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的練習簿

“小冬，豆腐的‘腐’字怎么寫？”奶奶拿著一本練習簿和一支用得只剩很短一截的鉛筆走過來問柯小冬。

柯小冬的目光舍不得離開手機游戲界面，他甚至沒看奶奶一眼，隨口敷衍地回答：“不知道。”

其實，柯小冬知道“腐”字怎么寫，但他沒耐心教奶奶寫。奶奶沒念過書，近年來才開始認字、寫字。她寫字不按筆順，寫的字像幼兒園小朋友畫的畫似的，張牙舞爪、歪歪扭扭，還缺胳膊少腿。

如果是簡單的字，又恰巧柯小冬心情好或者閑著，教一教奶奶也不打緊。可這個時候他正沉浸在游戲中呢，更何況“腐”字難寫，不好教，便用“不知道”當借口，省了不少事兒。

奶奶卻虛心好學，聽柯小冬說不知道，便道：“你也不知道啊，不如我們一起查字典，好不好？”

“不好！奶奶，我正打游戲呢，如果中途離開，隊友會埋怨我的。哎呀，奶奶，您就隨便畫個符號代替一下嘛，有什么關系呢？反正您也不用考試，也沒有老師批改您的作業，不用那么認真的！”柯小冬的聲音不自覺地提高了，語氣中帶著不耐煩。

要是爸爸媽媽見他這樣，肯定要說一通，但現在他們都不在家。柯小冬沒覺得這樣和奶奶說話有什么不對，畢竟奶奶一直很寵他，而且在這個家里，年齡數他最小，地位數他最高。

既然柯小冬這么說，奶奶也不勉強了，但看孫子頭也不抬、一心沉迷游戲的模樣，心里多少有些不舒服。她輕輕地嘆了一口氣，但很快又釋然，去做別的事情了。

奶奶不會寫“腐”字，但她做的麻婆豆腐格外好吃。傍晚時分，爸爸媽媽陸續回到家，奶奶已經做好可口的飯菜。燈光打開，氣氛溫馨，桌上的菜肴熱氣騰騰，飄著香味兒，饞得柯小冬口水都要流下來了。

“哇，有我愛吃的紅燒雞腿和麻婆豆腐！”柯小冬高興地說。

奶奶夾起一個雞腿，柯小冬很自然地遞出自己的碗，然而奶奶像是沒看到似的，把雞腿放進了媽媽的碗里。柯小冬一愣，心里有種異樣的感覺。

媽媽也愣了一下，隨即感動地說：“謝謝媽，您也吃。”

奶奶又夾起一個雞腿，柯小冬再次把碗伸了出去，心想：這個雞腿準是我的。可是奶奶仿佛在跟他作對，這個雞腿落進了爸爸的碗里。

爸爸看看奶奶，又看看柯小冬，察覺柯小冬的臉色由晴轉多云，又由多云轉陰，心里有了些猜測，但他什么也沒說，什么也沒問。

爸爸夾起雞腿咬了一口，滿足地說：“我都多少年沒享受過這種待遇了。雞腿好吃，香！媽，您的廚藝一如既往地好。不，已經更上一層樓了！”

柯小冬聽著，賭氣地扒了一口白米飯，隨便嚼了兩下就咽了下去。唉，沒滋沒味。

奶奶舀了一勺豆腐放進自己碗里，拿筷子攪拌幾下，吃得津津有味。

柯小冬的目光經過那盤色澤誘人的豆腐，腦海里浮現的并不是以前吃麻婆豆腐時的幸福模樣，而是之前奶奶拿著紙筆問他“腐”字怎么寫的場景。

此時，柯小冬的內心是愧疚的。他想，如果當時態度好一些，認真回答奶奶的話，教她“腐”字怎么寫，那么自己應該能吃到雞腿吧？可是現在，雞腿沒了，麻婆豆腐似乎也不香了。

吃完飯，柯小冬幫忙收拾餐桌，爸爸看著新奇，調侃道：“今天吹的是什么風？”

柯小冬一下子沒反應過來，下意識朝窗外看去，隱約看見樹枝在輕輕地搖曳，但是幅度太小了，光線太暗了，不知道是什么風。柯小冬收回目光，搖搖頭，表示不知道。忽然，他反應過來了，爸爸問的恐怕不是風向，而是他和奶奶之間發生了什么。他頓時有些不好意思了，要是讓爸爸知道他對奶奶態度那么差，爸爸肯定不高興，所以他什么也沒說。同時，柯小冬期盼奶奶也什么都不要說。

“腐”字事件似乎對奶奶沒什么影響，她還和往常一樣，早起做早飯、買菜、打掃衛生、洗衣服、晾衣服，然后開始準備午飯，飯后洗碗、刷盤子、抹桌子、擦灶臺，忙完瑣事睡午覺，醒來就是雷打不動的學習時間。奶奶喜歡拿著紙啊，筆啊，照著書上或者報紙雜志，甚至是日歷、食品包裝盒上的文字寫寫畫畫。

柯小冬看過奶奶畫的畫。奶奶雖然沒受過學校的正規教育，但是她的模仿能力很強，她畫貓像貓，畫魚像魚。最近，她的字也越寫越好了，上下結構的字不會離得很遠，左右結構的字也像好朋友似的，左邊緊貼右邊，形成一個整體，讓人一看就能認得出是什么字。

有一天，柯小冬寫完作業，看見奶奶站在窗邊望著夕陽，他走過去和奶奶站在一起。

“奶奶，您在看什么？”柯小冬問。

“看云彩。”奶奶回答著，伸手一指，“你看那片彩云像不像仙女織出來的錦緞？”

奶奶的想象力真豐富！柯小冬點點頭，回答：“像。”

“還有那里，那些云像一座流淌著瀑布的山。”奶奶說。

“那里的云像一條七彩斑斕的船。”奶奶說著，“腦洞”大開，“也許，有我們看不見的神仙駕駛著云舟去走親訪友呢！”

“奶奶，您真是個講故事的高手。”柯小冬說。

柯小冬聽爸爸說過，奶奶從小被親生父母送到別人家，養父母家的生活條件不好，所以奶奶沒有上過學。她小時候幫家里干活，長大后進工廠干活，結婚后全職照顧家庭。爺爺年紀輕輕就因病去世了，奶奶只能打多份工，獨自養育兒女；把兒女拉扯大后，奶奶老了，白發鋪滿鬢角，心態卻依然年輕。

等柯小冬上學了，奶奶負責送他上學、接他放學，聽他讀書、看他寫字，自己也躍躍欲試認字、寫字。

奶奶認字的速度哪能比得上柯小冬啊！而且，柯小冬在學校里有老師教，奶奶卻只能在家里自學，學習進度肯定不一樣。然而，哪怕學得慢，奶奶也沒有放棄學習。

這天，爸爸給奶奶買了一部智能手機并耐心地教奶奶怎么使用。他調出輸入法頁面，切換到手寫模式，寫了一個“大”字，接著關于大的拼音、含義、組詞就都顯示出來了。

奶奶接過手機試了試，用手指頭寫了個“腐”字，然后開心地說：“原來，‘豆腐’和‘腐竹’用的是同一個‘腐’字呀！”

爸爸點點頭，順著這話說道：“‘腐爛’‘腐敗’中的‘腐’字也是同一個。”

“這兩個不是好詞，不學！”奶奶抗拒地說。

“哈哈哈！”爸爸爽朗地笑起來，像個孩子。

柯小冬忽然間很感慨，有奶奶在，爸爸依然是個孩子，然而奶奶呢？想到這兒，柯小冬心里五味雜陳。

有了新手機，奶奶仿佛找到了一位隨時隨地可以教她的老師。有不懂的地方，奶奶打開手機就能找到答案。她還在手機上學會了幾道新菜式，雖然以前沒做過，味道卻一點兒也不差。

有一天，奶奶不在家，她常常寫的練習簿放在桌上。柯小冬翻開，只見上面記載著一些生活瑣事，什么今天的菜很新鮮，萵筍多少錢，南瓜多少錢。也寫著一些見聞，比如某某某買了一只兩千元的貓，某某某穿了一件好看的裙子。還有一部分，是柯小冬的專屬頁，上面記錄著關于柯小冬的事情——

問小冬豆○的“○”怎么寫，不搭理我，不乘。（“腐”字用圓圈表示，“乖”字錯寫成了“乘”字。）

小冬的生日快到了，要準備禮物。

小冬今天被留堂了，說是作業忘做了，要補做。上學辛苦。

小冬……

柯小冬看著看著，心里潮濕起來，視線也模糊起來。他緩了緩神兒，合上了練習簿。

門外傳來了熟悉的腳步聲，是奶奶回來了！柯小冬連忙去開門。奶奶愣了一下，才笑著說：“小冬，你在家啊！我正愁忘記帶鑰匙進不了門，你在就好了。”

說著，奶奶把手里的一個袋子遞給了柯小冬。

“這是什么？”柯小冬問。

“你喜歡吃的糖炒栗子。”奶奶回答，“還熱乎著呢，快吃吧！”

柯小冬的心里暖暖的，他打開包裝袋，摸出一顆，把殼剝開，取出栗仁。

“奶奶，張嘴。”柯小冬把栗仁送到奶奶嘴邊。

“你吃。”話音未落，甘甜的栗仁已經進了奶奶的嘴巴。

奶奶笑容滿面地說：“這孩子，我是買給你吃的，你剝了自己吃。”

“奶奶，栗子甜不甜？”柯小冬這么問著，也剝了一顆栗子放進自己嘴里。

“甜。”奶奶回答。

栗仁甘甜、噴香，像此時此刻柯小冬的心坎兒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