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林
(二)
人們一向把科學和藝術對立起來。但是二者之間并沒有想像的那樣差別。它們各有不同的特征,但也有彼此相同之點。如果你們翻開哲學字典,就可以看見這一句話:“藝術也和科學一樣,它有巨大的認識力量和社會力量?!?/p>
科學和藝術都是為了尋找生活的真理,更精確、更深刻地反映現實,和幫助人們改變現實,只是所用的方法和手段不同。
觀察、研究、綜合,對于科學家和作家是同樣需要的。
有人可能說,作家不作實驗??墒强茖W家也不是總在作實驗的。天文學家不能在實驗室里把星球的形成重演一遍,他不得不滿足于自然界的大實驗室表演給他看的他所不知道的實驗。對于作家來說,生活就是實驗室,他只要會觀察周圍各種事物的發生過程就行。
為了使藝術的認識力量和社會力量更大一些,作家應該通曉科學,擴大他所認識的文學對象的范圍,而科學家則應該向善于辭令的名家學習,把自己的研究工作和發現用動人而有趣味的筆調向人民大眾敘述出來。
什么東西會妨礙科學家,使他們寫得沒有文藝味道呢?
唯一不可克服的障礙只能是缺乏文藝的才能。
要讓科學和藝術融合貫通,必須集科學家和作家于一身,一個人既是科學家又是藝術家。也許有人說,這太少有了,指望這樣的人太困難了。
我可以引證巴甫浴夫的話來回答。
巴甫洛夫有一次在“巴甫洛夫小組”里講到人類的“智力型”異于“藝術型”的時候指出說:“當然,有大批的成人和兒童很合理地兼有這兩種類型。像門得雷業夫、鮑洛亭(十九世紀俄國作家兼化學家——譯注)、歌德等偉人也都是這樣。”
門德雷業夫、鮑洛享、羅蒙諾索夫、歌德、芬奇都是最有天賦的兼備智力型與藝術型的代表者,巴甫洛夫所說的“大批的人”就是指這一類人說的。
問題不在于缺乏有才能的人,而只是應該善于發掘他們和愛護他們。蘇聯有十萬以上的科學工作者。他們之中一定有不少人是兼有智力型和藝術型的。這是蘇聯還沒有使用的后備力。再加上千千萬萬作家的大軍,其中切實適于寫作科學題材的人也一定能找出不少。而教育家、工程師、農業家,以及高爾基所說的“老練的人”等等,他們都具備豐富的知識和生活經驗,都是說故事的好手。好,這就是一片完整的才能和知識的海洋,剩下的問題光是汲水了!
可是會用文藝的筆調來描述科學的人還是不多。
這究竟是什么緣故呢?
要使作品帶有文藝性,這個作品不但應該作用于理智,而且還要作用于感情。這樣的作品要是沒有想像力和沒有濃厚的感情是寫不出來的。
再說,科學也不單是由邏輯來創造的。列寧說過:“……如果沒有‘人的情感,過去和現在就決不會有并且也不可能有人類對于真理的尋求?!彼€強調說:“幻想是最高價值的品質……?!?/p>
幻想和情感!難道離開它們而僅僅顧到讀者的理性,也能寫出富有趣味的科學作品嗎?
然而科學家慣于隱匿這種情感,他慣于在一定的期間內掩藏他的幻想。他工作的時候,的確是把全部精力投入工作。他興奮,他幻想,他苦悶,他喜悅??墒窃谒麑懙臄⑹鏊约汗ぷ鬟^程的文章里,對于這些卻是一字不提。他的文章總是幾句話就過去。數學家或化學家的文章里,連接在數學算式或化學反應方程式的后面的,有的時候光用不帶勁而同一類型的寥寥幾個字和幾句話。在這里看不見科學家本人。他甚至把自己說成多數第一人稱或單數第三人稱:“我們已經講過了”或“某人在某年指出過”等等。例如,一談到科學報道時,或許應該是這樣,但是科學家帶著這種習慣和陳規來著手寫作,他寫的書又不是給專家看而是給兒童和人民大眾去讀,那是很不好的。他在這里正是根據一般的習慣,在寫作的時候隱藏了自己的幻想和感情,怕用口語體和生動的語調,他連接思想的轉變越是千篇一律地用那些干燥而帶有邏輯味道的字眼:“因而”,“于是”,“如上所述”,“由此可見”等等。
人的腦子不是計算用的機器,而科學家也不單是一個腦子。科學家是一個
活人,也應該讓讀者感覺到他是一個活人。這樣,他們之間才能談出該說的話來。
這就是科學家為了兼成為作家所應該學習的方向。俗語說:“學而后知不足”,我們的科學家應該記者這句話:“活到老,學到老?!?/p>
而作家呢,也不要再是純文藝的,而應該是兼有科學和文藝氣質的作家,他應該深入科學,要把科學當作自己的家,不要在那里作客。要達到這個目的,有的時候他還得從頭再學一遍,從大學一年級學生用的課本開始學起。每一個認真寫作文藝性的科學作品的作家,是能敘述自己的大學的。”
必須深入研究科學,這不但是因為免得著作里發生錯誤;而且因為只有熟悉了科學問題并且對于科學有了興趣的作者,才不至于成為別人著作的轉述者,而成為一個真正的創作家。
藝術也和科學一樣,它是一種研究世界的手段。
如果是這樣,那么文藝性的科學著作就給科學家打開了一種新的研究方法。要知道,用儀器都看不見的東西,藝術家有時候用肉眼就看出來了。
文藝性的科學著作和任何其他著作一樣,是把人和自然界結合起來看的。正是因為這樣,所以可能把人和自然界加以綜合和對照,這件事情不是只研究自己本行知識的專家都能辦得到的。我可以引證米哈伊洛夫寫的《在祖國的地圖上》,這本書并非單純地轉述科學上已經見過的東西,而是根據自己的見解來多方面發揮蘇聯面貌改變的題材。
蘇聯的科學越來越認識到綜合研究自然的必要,并且蘇聯的科學家正在共同解決改造自然的問題。但是在蘇聯的大學里,卻還讀不到綜合性地講授改造自然的一門科學課程。而文藝性的科學著作從事于這門科學已經有二十年了。
誰要是談起叫科學家寫點文藝性的普及知識的作品,那準又碰到一個反駁:“科學家沒有功夫寫,他們都是忙人?!?/p>
可是費爾斯曼(蘇聯礦物學家,著名的地質化學家——譯注)也是忙人,瓦維洛夫(前任蘇聯科學院院長,《蘇聯科學三十年》的著者——譯注)也忙得要命,他們尚且擠出功夫來喜歡和人民大眾、和兒童談談科學。
當然,如果處理問題,不從實際出發,不把重大的任務交給科學家和作家,不在他們的面前打開宏大的遠景,那么,寫作文藝性的科學作品的作者的隊伍,一定會成長得很慢。這件事情不是輕而易舉的,而是繁重的。為了使人們動手去作,就應該鼓勵他們向這方面努力,應該讓他們回顧一下像芬奇和羅蒙諾索夫那樣的偉人,再看看擺在他們眼前的共產主義時代的偉大的科學詩句。
從前,科學對于人民從來沒有這樣需要過,而且它也一向不是全民的財產。
現在科學參加了我們的生活,它是我們生活中不可分離的必要的部分。如果藝術也是為生活服務,那么藝術也離不開科學。
要知道,這里所談的并不是什么不重要的、次要的事情,而是替文學尋找將來的出路。
共產主義時代的作家是全面發展的、完整的人,對于他們來說,知識和創造-2性是分不開的。
將來的文學是用科學來全副武裝的文學。
共產主義是在科學的基礎上建立起來的,地球的表面也是根據科學來重建的。蘇聯的千百萬兒童和成年人都在研究科學,為的是控制自然界。
這是共產主義偉大建設中最大的一項。所有在家里、在學校、在??茖W校、在大學、在課堂和在夜大學的人們,都在樹立自己的人生觀,學習科學的思維方法,用知識來武裝自己。沒有這項建設,其他的建設也就談不到。沒有科學不是就不能改造自然,不能建設共產主義嗎?
當我們看見我們面前有千百萬人都在渴望求得知識,他們等著我們寫出新的好的、關于世界和關于人的作品,我們怎能不感到慚愧,怎能不自己想想:我們作的還是太少。蘇聯的作家團體、出版社和雜志的編輯部,對于自己的任務還是不懂得,還是估價不夠。正是因為這樣,所以直到現在,批評文藝性的科學作還是在像批評什么次要的作品似的。正是因為這樣,所以對于作者的選擇和教育工作,還是在用手工業的方法進行,文藝性科學作品的比重在出版計劃里和手頭所有的稿件里還是很小。甚至連什么是文藝性的科學著作,以及它的范圍和特性等問題,還都完全沒有搞清楚,雖然認清了目的就是成功的一半。
文藝批評家和理論家對于文藝性科學的體裁之所以不夠重視,一部分原因是由于這種體裁是不受舊的、習見的長篇小說、中原小說、詩歌、戲劇等體裁的規范的。
可是要知道,新的決不受舊的限制。
蘇聯政府一向是獎勵真正的革新家的,所以對于伊洛夫、薩弗諾夫、皮薩爾日夫斯基、摩洛估夫等文藝性的科學書籍的作家都授予了斯大林獎金。
這就不能不讓一切輕視文藝性的科學著作的人好好考慮一下。
我所謂輕視,決不是說我要求對于現情況下文藝性的科學著作給以無條件的高度評價。
現情況下文藝性的科學著作,既有優點,又有缺點。
談到引人入勝的好書,這里我就得想起阿爾森耶夫的富有詩意的著作《杰爾蘇·烏則拉(ДерсуУзала)”——高爾基對這書的評價是很高的,想起費爾斯曼的《趣味的礦物學》、《趣味的地質化學》、《我的旅行》、克拉赤闊夫斯基的《阿拉伯手稿的研究》、瓦維洛夫的《眼睛和太陽》等。
這里很難把蘇聯作家和科學家所寫的成功的文藝性的科學著作全部列舉出
來。
日特闊夫、普利士文、畢安卡寫的兒童可以接受的讀物,但柯的《中國的秘密》,墨爾庫列娃的《精確的工廠》,佐洛托夫斯基的《潛水的好手》,格里戈列夫的《一次半談話》,米哈伊洛夫的《在祖國的地圖上》,薩弗諾夫的《大地花開》,費德洛維奇的《沙漠的面貌》,費士寫的關于米邱林生物學故事。列別提夫的《自然的改造者》,皮薩爾日夫斯基的《門德雷業夫》,摩洛佐夫的《羅蒙諾索夫》,柏爾霍維季諾夫的《斯托列托夫》,沃倫佐夫與衛利亞米諾夫合寫的《宇宙》,奧爾洛夫的《不可捉摸的故事》,魯列的《希獵兒童的信》,還有哈利夫曼、謝爾比諾夫斯基、沙斯闊爾斯卡婭、巴巴特、謝爾巴闊夫、里亞普諾夫、維爾齊林等的著作,馬利埃泰、沙吉尼昂、博利斯加林等的隨筆,——這些不過是一時想起來的,當然還能舉出許多別的作家和著作。
上面提到的那些書,每一本都有它的優點和缺點??墒撬鼈冇幸粋€共同之點,就是說,它們都不是干燥的知識一覽表,不是像邱特切夫開玩笑說的“宇宙的財產目錄”,而是和讀者生動的談話。
新版的書有庫布里茨基的《偉大的伏爾加》,撒哈爾欽柯的《明日的旅行》,斯特羅戈娃的《怎樣發現的》。這三本書還需要仔細批判,可是已經能夠算是有趣味的著作了。
然而已經出來的好書還遠趕不上需要。這就使得有多少動人的東西還沒有獲得體現!并且正像大宗常見的那樣!連最成功的作品,也不是各方面都已經達到十二分的光輝爛爛和盡善盡美的地步。
米哈伊洛夫的著作,大量包羅了空間內和時間內的現象。這些著作之所以精力充沛就在于此。但也因此而失之浮華和簡略。薩弗諾夫畫了著色的綠園景色和植物改造者的鮮明肖像。可是有的時候染得過于華麗了。
皮薩爾日夫斯基寫的《門德雷業夫》,維妙維肖地刻畫了這位偉大的愛國科學家的形象。這就是主要的內容??墒窃谶@個背景上,講化學的篇幅似乎比較乏味。
我所說的輕視,不是指輕視已有的文藝性的科學作品,而是說沒有把這類作品估計到可能達到而且應該達到的程度。
固然,蘇聯還沒有那么多優秀的、結合著詩句和科學的作品。這是一項年輕的事業,蘇聯文藝性的科學著作還在成長時期。
然而當文藝性的科學著作還在襁褓時期,一共只能舉出兩三本書的時候,高爾基已經會用銳利的眼光注意到它,并且加以評價了。
所以只要蘇聯的與論界、作家、科學家、編輯、出版家、批評家、教育家對于文藝性的科學著作能夠那樣愛護,確實相信它的意義和前途,那么它一定能夠獲得我們現在還難以想像的勝利。
(安吉譯轉載《科學大眾》一九五二年十月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