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季
如果你沒有看見過森林般的石油塔,那末你就“什么也沒有看到過”。
——斯大林:給杰米楊·別德內依同志的信
楔子
年青的朋友,
請你告訴我:
在我們充滿陽光的生活里,
你曾經幻想過什么?
駕駛著銀色的飛鷹,
警衛祖國晴朗的天空?
還是做一個不怕驚濤駭浪的水手,
在那碧藍色的祖國海洋上航行?
或者,你想做一個采煤工人,
把幸福從地層下挖到人間?
也許你已經決定獻身給藝術,
做一個鼓舞人們熱愛生活的演員?……
但是,我想再問一問你,
你可曾聽說過那生產鋼鐵血液的石油城?
那些探采‘黑金的石油工人們的生活,
可曾誘惑過你那年輕的心靈?
假若你曾對“黑金”傾注過感情,
而你也有與趣到戈壁上來一趟旅行,
那么,就請你跟隨著這個年青的朋友,
去看看那些熱情的人們怎樣在使戈壁沸騰。
這是一個睛朗的日子,
只有幾片白絮似的煙云把藍天裝點。
遼闊起伏的戈壁向遠方伸展開去,
視線盡頭處是那終年積雪的祁連群山。
你的出現,會使三五成群的黃羊。
驟然開始一陣飛奔;
那高傲的像一尊尊雕像似的蒼鷹,
也只得停止它的沉思,高飛入云。
這稀疏而低矮的駱駝草,
這沉默的灰褐色的戈壁灘,
這像夜一樣靜寂的氣氛,
都呈現著戈壁特有的莊嚴。
聽呵,哪里傳來的陣雷似的響聲,
它像狂風一樣的軀走了戈壁的寧靜。
這是車隊在橫穿戈壁的公路上行駛,
就是它,給大戈壁帶來了新的生命。
車隊過處,煙塵橫飛,
引擊的巨響震動著大地。
車隊過去了,戈壁又恢復了它的靜寂、
一個青年出現在徐徐降落的塵霧里。
沿著坦平的公路,
他徒步的邊走邊唱;
在那嘹亮的歌聲里,
充滿了青春的力量:——
陽光普照著平原和山崗,
歌聲飛揚在祖國大地上。
田野的麥穗在向我們招手,
工廠的汽笛在為我們歡鳴。
我們都是勞動人民的兒子,
我們永不辜負祖國的希望!
親愛的老師,年老的校長,
感謝你們的辛勤的培養。
母校的榮我們一定保持,
你們的話語我們永記心上。
我們生活在幸福的關懷中,
我們也將在光榮里成長。
我們像一群白色的鴿子,
我們有一變堅強的翅膀。
祖國需要我們到哪里去,
我們就展翅向哪里飛翔。
又是一支車隊迎面開來,
青年的身影又被卷入塵霧。
他那清脆嘹亮的歌聲,
也被那隆隆的巨響掩沒。
遠處吹來了微帶涼意的風,
煙塵消失在戈壁的靜寂中。
青年時時地回頭向后看望,
一輛吉普車正向這里駛行。
他揮舞著手把車子攔擋,
吉普車順從地停在路旁。
“我坐的長途汽車出了毛病,
想搭你們的車子趕上油礦。”
他沒有遭到拒絕,
幾分鐘后,他已坐在飛馳的車子里。
車上是兩個解放軍同志:
一個沒有了右手,一個是年輕的司機。
在車上他顯得十分靦腆,
呆望著兩個陌生人不發一言。
直到那個沒有右手的同志轉身問他,
他們這才開始了友愛的笑談。
“看樣子你還是個學生,
你到油礦上去做什么?”
“我才從中學畢業回來,
回礦上看望媽媽和哥哥。”
“你們到礦上去做什么?
是去參觀呢,還是工作?”
那個沒有右手的同志笑著說:
“你看我們去做什么?”……
吉普車消失在遠處的塵霧里,
太陽斜照在茫茫的戈壁上。
灰白色的公路把戈壁和祁連山連接了起來,
就像山頂上流下來的一條巨大的瀑布一樣。
為了探尋那寶貴的大地的乳漿,
為了傾聽那贊美青春的歌唱,
讓我們跟隨著我們的朋友一起前進吧,
看哪!那井架林立的地方就是玉門油礦!
第一章爭吵
(在一個工人的家里)
破舊的工作服又添了新的油痕,
閃光的鋁盔上還帶著一層輕塵,
剛剛下班回來,還沒顧上換衣洗臉,
他就把自己埋在那堆書和報表中間。
媽媽進來了,腳步走得那么輕,
就像他正在熟睡,怕驚醒了他的甜夢。
看著他耳朵后邊那塊新的血跡,
媽媽不由地從心裹嘆了一口氣:
“虧你也是個快上二十歲的人了,
一天還像個娃娃似的蹦蹦跳跳。”
“這是因為我們今天和尚師傅去作試驗,
只顧高與,不小心在井口上跌了一交。”
“試驗,試驗。一天到晚試驗,
人家多少年都沒法的事,你倒想去翻天!”
“媽,你怎么也跟著我哥哥學起來了,
就算是翻天,翻天的事還不是靠人去干!”
“趙明,我這是瞎說——我又不懂得生產,
我是說人家下班了。都會找個地方玩玩,
就是你這個‘冷娃娃,
老是趴在那里,不是寫就是算。”
“媽,昨天的事,
怎么你今天就忘記了?
昨天我們和‘老虎隊賽球時,
你還夸獎我傳球傳得好。”
哥哥下班回來了,
他的臉色怎么這樣難看?
趙明知道這是為了什么:
“哥,采油工對你們器材科可有些意見。”
“這有什么稀罕,我早已在墻報上看見,
我們這號事嘛,累死也不能叫人說個好。”
“哥哥,你怎么總是這個樣子?
抱住這樣思想,難怪你的工作做得一團糟!”
“做得糟不糟,還不都是一個樣,
反正我是把這油礦上的時勢看透了;
誰寫的那篇稿子,我也不是不知道,
自己想當模范,犯不著拿我來開刀。”
“那稿子,是我們青年團小組寫的,
這些意見,我從來就沒有對你隱瞞;
為了生產,大家都應當把工作做好,
就是爸爸活著,我也不能對他講究情面。”
“吵呵,吵呵,吵了整整一年,
親兄弟倆就像是仇人一般;
既然是趙瑞你有錯處,
那就該把事情辦好一點。”
“媽,你不清楚的事情,
頂好就不要插嘴亂談。
你看看他,從去年回來到現在,
可曾安生過一天!
“今天是合理化建議,
明天又是什么技術革新。
現在又在搞什么先進采油法,
我真沒見過這樣不妥分的人。”
“初中畢業了,高中不進。
偏偏要回來當一個沒有出息的工人。
自己不害羞,還覺著光彩體面,
知道不知道,咱們一家人都在跟著你丟臉!”
“要上天,你自己搭梯子就對了,
你卻把全廠的人都攪得不能太平。
今天發動收拾發器材,明天又搞創造發明,
再過些時,我看你們還敢把廠長批評。”
“你們批評我不利用你們拾來的報廢器材,
國家有的是新的,用不著你來替它節省;
那些破銅鐵,要是能用人家早就用了,
輪不到你們這些黃毛小子來顯聰明。”
“住嘴,你已經跟我吵了一年,
我真為我有這個落后的哥哥害羞。
虧你從小也是跟著爸爸長大,
現在你竟成了我們前進路上的絆腳石頭!”
“我現在真是替你傷心,
你竟那樣乾凈地忘掉了爸爸就是一個石油工人;
我們從小都是跟著爸爸在油礦上長大,
而今天,你卻公然看不起油礦上的工人。”
“好吧,既然我不配當你的哥哥,
那就請你馬上給我搬走。”
“我自己會走的——不用你攆,
我倒要看看這個副科長還能再落后幾天!”
不顧媽媽的啼哭,阻攔,
他還是把自己的行李搬到大門外邊。
臨走時,他悄聲對媽媽說:
“不要難過,他總有請我回來的那一天。”
第二章鋁盔頌
(在離油井區不遠的交通車站)
早晨的太陽普照著我們親愛的油礦,
巨大的廠房披上了一日金色的新裝。
遠處,在那井架林立的油井區里,
采油工的鋁盔閃耀著肢目的銀光。
上班的汽笛像軍號一樣響亮,
成隊的采油工來到車站上。
人們的神情都是那樣興奮歡快,
只有趙明卻沒精打彩地站在一旁。
“年輕人怎么能像一根軛麥條,
看你還沒有我這老頭子剛強。
石油河那股小水還穿透了祁連山,
記住呵,你老子臨死還守在油井旁!”
“尚師傅,不是因為和我哥哥爭吵,
我是擔心咱們的試驗恐怕弄不成功。
你看,咱們整整試驗了半年,
到現在還摸不透那幾口油井的毛病。”
“半年,這也能算是一個很長的時間?
從老一井出油到今天,我一直揣摸了十三年!
那時候,我缺少個幫手。——沒有人幫我寫算,
你來了,才試驗了幾個月就想撒手不干!?”
趙明再沒有說話,他只默默地,
看著那一雙雙責備的眼睛。
面對著這充滿愛撫和期待的目光,
一層羞紅龍罩在他的臉上。
藍色的交通車開來了,
人們在車上把那鋁盔歌唱。
這歡快面又驕傲的歌聲,
宛如一陣春風,吹拂著他的心房。
有一個年輕的小夥子,
老遠地來到我們油礦上。
他要當一個石油工人,
我們就把鋁盔給他戴上。
親愛的年輕的兄弟呵,
請你把鋁盔扶戴端正。
戴上鋁盔你就得對著井架起誓:
永遠不能辜負石油工人的光榮。
望著那雄偉的叢林似的井架,
他的心里又滋長起新的希望。
當他從車上跳下來的時候,
不由地回頭把司機望了一望。
坐在方向盤前的司機,
也在車窗里探望著他:
“趙明,可不要為跟你哥哥吵嘴而泄了氣,
我媽說今天下午就請你搬到我家。”
響了一聲喇叭,車子向山后開去,
趙明跟在大家后邊走向井揚。
事情雖然已經過去了好幾個月,
他卻偏偏在這個時候把它回想:
……在搶救四十二井井噴事故的那一天,
他被原油嗆得昏迷了過去,
當他在冰凍的地上蘇醒過來,
秀英正給他擦洗耳朵里的油泥。
那帶藍花的小手巾上沾滿了油膩,
她身上只穿了一件薄薄的毛衣。
她要趙明把原油浸透了的工作服換掉,
她要趙明先披上她那件半長的棉大衣。
“那你只穿一件毛衣不行呵!
事故還沒有解除吧?——我還要下去!。”
“快換上吧,再吵就把你凍死了;
我冷了,就躲到駕敗室里。”
這以后,他好久沒有再到她家里去,
他甚至羞于在別人面前把她的名字提起。
送方伯伯到青島休養時他去坐了一會,
他覺得和這個從小在一起長大的姑娘多了一層關系。
自從秀英調來開這輛交通車,
他倆幾乎每天都要見幾次面。
他知道秀英已是一個青年團員,
秀英也知道他和尚師傅在作試驗。
她怎么也知道我松了勁。
我真不應該在這時候泄氣。
想起尚師傅那微帶嚴厲的責備,
唉,我真想鉆到地縫里去。……
“趙明,你還沒有想開嗎?
這些時,你和秀英怎么樣?
你們倆都是我看著長大的,
秀英可真是一個好姑娘。”
“早想開了,我不過是一時心煩,
既然開了頭,就一定要干到底!
我和秀英什么事也沒有,
就是一見面就羞答答的……。”
第三章兩個穿老羊皮大衣的人
(在暴風雪襲擊著的某油井上)
就像礦區冬天里常有的情形那樣,
頭一場雪還沒有化完,第二場就跟著降下。
蛛網似的電磁上像是裹了一層棉絮,
巍峨的祁連山又把一件銀色的盔甲披掛。
廠房的側影就像一座雪堆成的小山,
黑色的煙囪、井架直頂著天。
茫茫的山野,變成了一片雪海,
我們的油礦就像是雪海上的巨船。
憤怒的狂風卷帶著冰凍的雪花,
海浪似的從四面八方把井架拍打。
慳吝的大地不愿它的寶藏白白供人取用,
每取一滴原油你都得化費巨大的勞動代價。
井架旁邊站著兩個穿老羊皮大衣的人,
遠遠看去就像是兩尊石頭刻成的雕像。
他們那么敏捷地換著油嘴,
目不轉睛地對著壓力表看望。
他們操作得那樣自然、熟練,
一點也沒有把暴風雪放在心上。
就像他們不是在風雪怒號的祁連山頂,
而是在春天的花園里把一朵鮮花欣賞。
當那暴風雪間歇的時候,
你可以聽到他們在把心事講談:
“解放前有一年冬天的一個大風雪的夜晚,
你爹我們兩個到井上去檢查輸油管線。”
“來的時候還勉強可以看見道路,
回去時,所有的山溝都被冰雪填滿。
為了怕暴風把我們打倒,我們手拉著手,
一個風頭過來,把我倆打倒在雪東邊。”
“當我從雪里掙扎著爬了起來,
怎么也找不到你爹跌倒在哪里。
風雪打得你簡直睜不開眼睛,
死命地喊叫,也聽不到一點回聲。
“你爹就是因為那一夜受凍害病的,
帶著病,他還天天跑去檢查油井。
你媽媽勸他在家里好好休息幾天,
他卻說:油井就是采油工的命!”
一陣暴風雪過來,掩沒了他們的聲音,
結冰的鋁盔上又添了一層厚厚的雪花。
凍僵的手掌擦去了壓力表上的薄冰,
在風雪里他們又繼續著中斷了的談話。
“你爹最不喜歡聽人家說:
采油工就是靠天吃飯。
他常說:既然我們從地底下打出了油,
那就一定能有辦法叫油井聽我們使喚。”
“可是,那時候連飯也吃不飽,
誰還來管你作什么研究、試驗。
你爹死了,我接著又捉摸了好幾年,
不是解放了,我也早把它撩在一邊。”
“這幾年,年年都有好幾個月,
咱們廠里總是完不成采油計劃。
采油工們個個都皺著眉頭,
這時候我又想起了你爹的話。”
“去年冬天的一個晚上,
我正在井區把油井檢查。
黨委石書記也恰好來到井上,
和他一路的還有局長和蘇聯專家。”
“我們在井上整整談了一個通夜,
我講了你爹我們過去所作的試驗。
他們聽了都很高與,
還要我把換油嘴的操作表演了一遍。
“專家提醒我要注意掌握油井規律,
準確地記錄下一分鐘一秒鐘的變化。
石書記說這樣采油工就成了油井的主人,
局長囑咐我有困難時直接打電話找他。”
“這以后,我就把你找來了,
咱們就開始了正式的試驗。”
“你說的那個石書記是個什么樣的人,
我怎么一直沒有見過他的面?”
“怎么沒有見過面哪?
咱們倆坐的一個車子來到礦上。”
這是誰在他們身后邊說起話來,
他們驚奇地回過頭來向后看望。
石書記用左手和尚師傅握著手,
趙明卻在一邊想著:怎么,就是他!
“趙明,你怎么把老朋友忘掉了,
年輕人的志性可不能這么大。”
“想起來了吧?你不是問我:
是到礦上來參觀,還是工作?
你看看,我在你們這里,
整整‘參觀了一年多。”
“你忘了我,我可一直都在注意著你,
我早就知道你跟尚師傅在試驗采油法。
我還到你家里去過好幾趟,
知道不知道,你哥哥打算接你回去啦?”
尚師傅站在一邊只是發笑,
雖然刮著風雪,趙明還覺得臉上發燒。
聽到他們用新法采油每天都超過了計劃,
石書記也和他們一起笑起來了。
暴風雪瘋狂地沖擊著山崗,
他們卻安穩地站在油井旁。
望著那被風雪龍罩著的礦區,
石書記揮舞著左手對趙明講:
“趙明,你曾經想過沒有?
就憑我們這一雙手,要把暴風雪制服;
我們要把所有的山野都動員起來,
要使它們都來為我們的五年計劃服務!”
“石書記,不是動員,是用勞動來強迫它,
你知道,它簡直不讓我們輕松地前進一步。”
“石書記,趙明說的對呀,
誰不勞動,就休想把這慳吝的祁連山降服。”
“是的,誰想獲得比黃金還要寶貴的石油,
他就必需像作戰一樣的進行艱苦的勞動。
社會主義是不會從天上掉下來的。
為了它,我們就應該向大自然展開進攻。”
又是一陣怒號渣的狂風,
好像它要把這山頭削平。
雪粒敲打著厚厚的鋁盔,
他們的身影隱沒在慢天的風雪中。
(全詩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