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制品是精制出來的

許諾

七年前，當我還在做新聞工作的時候，我曾經很幸運地讀到了黨中央宣傳部負責同志論寫作的一封指示信。他在這封信里提出了一個批評兼鼓勵的號召：

“反對粗裂濫造，拿出精裂品來！”

這個號召，在我的腦子里留下了極其深刻的印象。我從此就留心探索精制品之所以為精制品的道理，并暗自立志：我一定要革除粗制濫造的惡習，努力做到有一天自己也能為黨為人民拿出一點精制品來。

說來慚愧，七年的時光已經過去了，可是我還沒有為黨為人民貢獻過一點精制品。差堪自慰的是：我已經初步摸索到了精制品之所以為精制品的一些“奧妙”。這就是我今天要向青年朋友們介紹的一點點學習寫作的經驗：

“精制品是精制出來的。”

也許有人看了會發出冷笑：這也算得“經驗”么？如果這也算得經驗，那么，世界上值得介紹的經驗就未免大多了。

朋友們，且慢！在口頭上承認這個道理，和真正拿它去指導自己的實際行動，兩者之間是有很大距離的。

要是空口說白話，誰個贊成粗制濫造，誰個不愿意拿出精制品來呢？可是一碰到實踐，卻往往有不少的人忘記了“精制品是精制出來的”這個簡單的真理。他們總是怕麻煩，怕困難，一心只想偷乖躲懶，貪便宜，走捷徑，指望著“一挑成井，一步登天”，卻不肯在學習寫作這樣高度復雜的勞動中，多下點真工夫，多下點苦工夫。這樣的人，當然是拿不出精制品來的。

要怎樣才能拿出精制品來呢？

讓我們看看人家的精制品是怎樣得來的吧。

馬克思，“他不僅從不根據一件他并未十分有把握的事實，而且對一個問題除非他徹底研究以后，他是完全不愿談這問題的。在他未把一種作品一再修改放在形式上也獲得滿意以前，他決不愿拿它去出版。拿半成熟的思想公之大眾，他決不能做。要把他沒有作最后校正的稿件拿給人看，在他會是最不舒服的事情。”㈠用來作根據的事實，一定要“十分有把握”（不是幾分有把握）；對于所要談的問題，一定要經過“徹底研究”（不是隨便考慮一下）；在思想上，一定要醞釀“成熟”（不是“半成熟”）；在形式上，一定要經過“一再修改”（不止修改一次），并且要作“最后校正”：這就是馬克思的作品的精制過程。

恩格斯、列寧、斯大林，他們對于寫作，都無不是這樣。

列寧在辦《火星報》的時候，“每期都經過了精心的推敲。每句話都再三地思維過。弗拉基米爾·依里奇親自作過整個報紙的校對工作……他之所以這樣作，并不是因為校對無人（我很快就學會了這種工作），而是因為他關心工作，害怕弄出甚么錯誤來。首先他親自校閱一遍，然后交給我，以后他又親自審查一遍。”㈡可見列寧不但是要求自己的作品必須是精制品，而且要求凡是他經手過的作品都成為精制品。

從斯大林在《蘇聯社會主義經濟問題》一書第十節關于“改善政治經濟學教科書未定稿的辦法”所作的各項規定中，我們可以看到斯大林在指導集體創作中又是如何嚴格地道守“精制”的原則的。在該“辦法”中除作其他各項重要的規定外，并規定：“最好，委員會中也包括一位有經驗的統計學家來檢查數字并給未定稿添加新的統計材料，而且也包括一位有經驗的法學家來檢查措詞的確切性。”㈢僅僅是為了“檢查數字并給未定稿添加新的統計材料”，要有一位“統計學家”；僅僅是為了“檢查措詞的確切性”，要有一位“法學家”，而且都要是“有經驗的”。為什么要這樣慎重？為的是要拿出精制品來。

毛澤東同志在《反對黨八股》一文中，在引用魯迅論寫作的幾段話之后說：“孔子提倡‘再思，韓愈也說‘行成於思，那是古代的事情。現在的事情，問題很復雜，有些事情甚至想三四回還不解。魯迅說‘至少看兩遍，至多呢？他沒有說，我看重要的文章不妨看它十多遍，認真地加以刪改，然后發表。文章是客觀事物的反映，而事物是曲折復雜的，必須反復研究，才能反映恰當；在這里粗心大意，就是不僅得做文章的起碼知識。”㈣這是毛澤東同志關于寫作態度和寫作方法給我們的寶貴的指示，而他自己也就正是這樣作的。

蘇聯捷普洛夫在所著《心理學》關于論“言語底修養”一節中作了如下的引述：“誰都不像言語大師們那樣多的在字面上下工夫。‘應當永遠地把不修飾而寫作的思想扔開——托爾斯泰在青年時代說道——三次、四次，這還是少的。關于這種同樣的思想，他在老年還反復道：‘我不理解！不修改許多次。如何能寫作呢。㈤

用不著再多舉例了吧。像上述這些偉大的革命導師，或者是偉大的文學作家，無疑地他們有著比普通人農富得多的寫作經驗，他們的每一篇作品，無疑地都是世界上第一等的最好的精制品。然而即是他們，對于寫作也要采取這樣慎重、這樣負責的態度，他們的寫作也要經過這樣充分準備、精心構

思、反復琢磨的過程，可見“精制品是精制出來的”這條真理，對于任何人都是不能例外的。“天才就是勤奮”，在寫作方面也和在其他方面同樣適用。

我們——普通人既沒有科學語言的巨匠或藝術語言的巨匠們那樣的學問、才能和豐富的寫作經驗，而部習慣于粗制濫造，不愿從“學會干科學中的粗活”㈥做起，總想“下筆成章”，而且要“一鳴驚人”，我們之所以拿不出精制品來，這又有什么奇怪呢。

寫作乃至一切勞動產品的精細的程度，總是與所付勞動的數量和質量成正比例的。“事快三分假”“慢工出細貨”——這兩句成語，在一定條件下反映著事物發展的客觀規律。

說到這里，也許有人要提出反駁：有些經常從事寫作的人，他們既為得比一般人快，又寫得比一般人好，豈不是“快工”也可以出“細貨”嗎？這又該怎么解釋呢？解釋很簡單：因為他們在此以前就曾經在這方面花過大量的艱辛的勞動。我們看問題，也應像觀河者一樣，不能因為自己的目光僅能看到河水之一段而竟否認河流之長。并且，精制品精制的過程不僅表現為紙面上的加工，而且包括著出手前的一切努力。打“腹稿”（包括搜集材料、選擇材料、擬具提綱等等在內）的時間越長，寫“手稿”的時間就越有可能相對地縮短。寫作的正常狀況，應該是打“腹稿”的時間數倍于乃至數十倍于寫“手稿”的時間，在紙面上寫出的，只不過是在腦子里經過了多番整理、剪裁、修飾、精練的結果。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寫在紙上的成形的語言又可以反轉來幫助作者促進思想的深化和凈化，因此，即使是富有寫作經驗的作者，當他們寫出初稿之后，也還須繼續加工，才能使作品逐漸接近于完美之境。所不同的，只不過是他們對于具體的作品直接所花的時間較短于缺乏寫作經驗的作者所花的時間而巳。

究竟什么是精制品呢？或者說，精制品的標準是什么呢？對于任何人都適用的標準是沒有的，這要根據作者本人的寫作水平來決定，當然不能要求初學寫作者拿出像成熟的作家們那樣的精制品來。誰要是在寫作中盡了自己最大的努力達到了自己現有能力所能達到的完美的程度，這樣的作品對他說來就算是精制品。假如你覺得“文中無閑句！句中無閑字”的要求，對你遠嫌過高的話，你就可以把“文中無錯句，句中無錯字”作為你的最低綱領。由此向前，逐步提高，便有可能從拿出低級的精制品，進而拿出較高級的精制品，進而拿出更高級的精制品，直到拿出最高級的精制品。

“精制品是精制出來的”這條真理，不僅適用于寫作，同樣也適用于其他各種勞動。勞動的成果和質量是檢驗勞動者的勞動態度和勞動方法最可靠的尺度。我們要把“反對粗制濫造，拿出精制品來”作為我們一切勞動的指針，并且要在思想上和情感上樹立這樣一種牢固的道德觀念：把“粗制濫造”看作是自己的恥辱，是對人民的罪過；把“拿出精制品來”看作是自己的榮譽，是對人民應盡的天職。

讓我們向無產階級革命的始祖馬克思學習為勞動者服務的無限忠誠、高度負責的精神吧。恩格斯說：“馬克思是怎樣常常覺得，就是他的最好的東西，對于勞動者也不會是夠好的，他是怎樣地認為，如果有人不把最好的東西貢獻給勞動者，那就是一種罪惡！”㈦

說到這里，不免有人要提出質問：“你口口聲聲說要拿出精制品來，可是你這篇東西就遠不能算是夠格的精制品呀，為什么你也有勇氣拿來獻世呢？”回答是：因為我是個共產主義者，我沒有權利把自認為對于大家有益的東西據為私有，這就是我把它公之大眾的理由。假如青年朋友們讀了這篇東西，對于培養正確的寫作態度和勞動態度不無幫助的話，那么“對于我的勞動，是最好的報酬。”㈧

㈠《論馬恩列斯》，人民出版社一九五一年版。

㈡納·克魯普斯卡婭：《向列寧學習工作方法》，三聯書店一九五○年版。

㈢斯大林：《蘇聯社會主義經濟問題》，人民出版社一九五二年版。

㈣《毛澤東選集》第一版第三卷。

㈤捷普洛夫：《心理學》。東北教育出版社一九五一年版。

㈥巴甫洛夫：《給青年們的一封信》，載《中國青年》一○三期。

㈦恩格斯：《給斯密特的信》。

㈧借用馬克思的名言，引自《資本論》第一卷第二版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