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里
不論甚么時候,也不論到達甚么地方,第一個印象總是那么長久不忘。
當我提筆來寫第一汽車制造廠的建設工程的時候,我首先想起了到汽車廠去的路上。
那是一個太陽剛剛升起來的早晨,一輛吉普車由城里開出,送我到工地去。在寬闊平坦的瀝青路上,車子像飛也似的奔馳著,兩旁的莊稼疾速地退向后去。忽然,車子轉了一個彎,又轉了一個彎,來到坎坷不平的道路上。第一汽車制造廠的巨大建筑,也就展現在眼前。
這時候,我像航行在大海上的船員,突然看見燈塔一樣,精神馬上為之一振。我興奮,我焦急,我想一下飛到這個為全國人民日夜關懷著的工地,跟建設第一汽車制造廠的人們生活在一起。可是,道路是這樣坎坷不平,行車速度減低了許多。在這左搖右晃,前后顛簸的路上,我無可奈何地盯視著司機的臉。意思是說:你開快點,再快點吧……。
司機是個熱情非凡的年青人。他一發覺我的盯視,就側轉臉來追問說:
“怎么?你有甚么問題?”
這一問反倒使我不知如何是好。我看看他那用力把著方向盤的兩手,看看他那直盯著前方的眼,我知道他巳盡了他的最大努力,不好意思再來催促他。于是順口轉了一個彎,搭訕著說:
“你在這里工作好嗎?”
“那當然好。”小伙子毫不遲疑地回答著,還把他的上身稍許搖了搖,表現出自得和幸福的神氣。他的動作一下感染了我,使我忍不住與他閑談起來。司機原來是個剛剛轉業的解放軍戰士,他活潑愉快,又會體諒別人的心情。他不等我多開口,便一面注意駕駛,一面滔滔不絕地談起來。他說他的伙伴們,都把這里當做祖國工業化的最前線,因為第一汽車制造廠是第一個五年計劃當中的重點工程,又是在毛主席親自命名、黨中央直接關懷下開工的。
“你想,來到這里的人,誰能不感到滿身幸福,又滿身光榮呀!”司機興致勃勃、又饒有風趣地談論著。“這是祖國的第一個汽車制造廠呀!”司機每逢說到“祖國”,總是把他的嗓音加重、提高,還帶著幾分驕傲和無比親切的神情。他停了一下,接著又說:“我們開車的,就比別人的感覺更深刻。從前,我們一直開著外國來的汽車,——就說我的師傅吧!他開了二十幾年汽車,甚么福特呀,雪佛萊呀!……真是甚么車都經過了他的手,可就從來沒有一輛“中國造”。老師傅還記得,那些帝國主義分子是如何譏笑我們,說我們的國家是各國汽車牌號的展覽館——多塞傖的名詞呵!可是現在不同了,現在我們親手建設自己的汽車制造廠了。不要多少時間,人們就可以看見我們自己制造的汽車,在祖國的大地上奔跑。”
司機的話越說越興奮,我也越聽越入神。我想把他的話引到當前建設工程上,但是沒有成功。司機所關心的依然是出汽車的事。他說:“建設工程嗎、那我可說不好。我沒有親手填一锨土,也沒有直接壘一塊磚,說不好。不過,聽別人說,汽車廠建成后,這里是自動化,那里是機械化,幾分鐘就出一輛汽車。還聽人說,第一輛汽車制成后,要先給毛主席獻禮!還要到天安門前參加進行,跟首都的人民見面哩!”司機把身子向我這方向一靠,悄聲低語地像說什么機密。“我們開車的都在暗中努力,為爭取駕駛第一汽車制造廠出產的第一輛汽車而奮斗哩!”
隨著司機的“努力”,吉普車的速度加快了,坎坷不平的路已落在后面,司機也閉住了嘴。眼前出現了只有在大城市才能看見的交通指揮臺。一個警察筆直地站在上面,指揮著來往穿行的車輛。警察伸直兩臂,擋住了來自東西兩面的車輛,讓我們的車子先過去。
吉普車穿過十字路口,向右側一偏,停下了。司機把頭一揚:“到了。”
這時候我才發現,我們已經來到了工地。
我跳下車來,像是站在了巨大森林的邊緣。那一排一排的、高大瑰麗的廠房建筑,前看看不到頭,左右望不到邊。我站在那里左顧右盼,就像鄉下人初次進城。司機見我站著不動,就伸出頭來說:
“你不要著急,聯絡科馬上派人來領你。”說罷,司機把他的方向盤一扭,車子‘嗚地一聲開走了。
“同志,你——?”司機給我談了許多話。但我始終沒有問他的姓名,剛剛想起要問,車子卻開過了指揮臺,答話已經來不及了。
十字路口的繁忙情況,引起了我新的興趣。
那裝滿了褐黃泥土的載重卡車,一輛接著一輛,由東而西開了
過來;滿載著建筑材料的汽車大隊,從西向東奔馳著;一串望不到盡頭的馬車,在汽車行進的間隙,尋找著前進的機會;忽然,背后傳來軋軋作響的吼聲——,一輛活像坦克車的大東西,耀武揚威地開了過來。大東西把許多車輛擠到了兩旁,道路立刻被它堵塞,站在旁邊的人們,感到天在動,地在搖。大東西走過的路上,揭起很厚很厚一層皮——,這是坦克型吊車要到工地去……。
聯絡員來了,他叫白云亭,今年二十三歲。戰爭期間,他戰斗在河北平原,跟解放軍一位將領當警衛員,自從來到建設崗位,他已經經歷了好幾項工程。但是他說,到了第一汽車制造廠,使他更加體會到了大規模經濟建設的意義。因為這里是“從平地起家”,“一切從頭開始”。他指著眼前的交通指揮臺說:“以前加工地上,就沒有見過這個。這是專為指揮工地車輛設立的。這里每一分鐘內都有車輪通過。這里的交通警察, 比東北沈陽市的警察都忙。”
白云亭跟剛才那位汽車司機一樣,他忠于自己的職務,處處顯示著對祖國建設事業的高度熱情。他講解汽車廠的建設過程,敘述各項建設工程中的先進方法和困難。一切好像都經過他自己的手一樣清楚。然而他最感興趣的是工程的規模和進度。
“我們的廠子建設得多快呀!去年,這里還是一片野草齊胸的曠野。可是現在,這里已是一座汽車制造廠的雛型。”白云亭說。“現在出現在我們眼前的,是主場房工區,也就是平常所說的十大場房。這十大場房當中的每一個工場,都相當于一般機器制造廠,像輔助工場,它就包括十來個車間,實際上就是一個機器廠。像熱電站,它的發電能力比一般中等城市的發電廠還大,建筑規模也比一般城市的發電廠還雄偉……。”
白云亭揮舞著他的右臂,介紹著各項建設工程,熟練地打著比方。他的舉止言談,使我想起了人們事前送給我的一張畫。那張畫也像白云亭所介紹的,把汽車廠的各項工程做了各種形象的對比。畫上說:
如果把今年建廠用的鋼鐵結構的鐵,鑄成口徑十五公厘的鐵管,然后把它接起來,就可以從工地現場接到太平洋、大西洋、印度洋和北冰洋,就可以同時把四大洋的水吸到工地現場上來;
如果把今年建廠用的混凝土,做成標準宿舍的樓梯,然后把它高高豎起,那它的高度就比喜馬拉雅山的珠穆朗瑪峰要高六十五倍;
如果把今年建廠用的磚,一塊一塊接起來,那就幾乎可以繞地球一周;
如果把今年挖出去的土方,和回填進去的土方裝在馬車上,然后把馬車一輛接一輛的排成隊,那就可以從工地現場一直排到上海市的黃浦江。
……………………。
畫是經過藝術加工,真切動人的。畫上說的是”今年的工程”。而第一汽車制造廠的建設工程,去年已經進行了半年,明年還有一個相當時期的建設任務。如果把這三年當中的建設工程加在一起,那又該是多大呢?
美麗的畫頁,引起了我的深思。然而當那位年青的女技術員陳琳——半年前她還是重慶建筑學院的學生——把我帶到熱電站的樓頂,俯瞰全廠建筑的時候,我立刻感到真實的建筑比那張畫上的莊嚴得多,也美麗得多了。在我們的眼前,是一望無際的萬里晴空,頭頂上有幾朵淡淡的白云,在微微游動,那綠禾如茵的大地上,出現了一幢幢朱紅色的巨大建筑,在這中間,數萬男女在縱情的歌聲中奔忙,數不清的機械在來回轉動……。
我們站在汽車廠的頂峰,俯瞅著四面八方一片忙碌的工地。陳琳把她的場房平面圖卷成一根手杖。指點著遠遠近近的建筑,用她那熱切的四川話,敘述各項工程的進度。
熱電站,全廠的最高建筑,今年工程中的重點。現在,這里一面進行土建工程,一面開始了緊張地機器安裝。陳琳說:“眼前的任務很緊,擔子很重,工程也實在艱巨。但大家都有信心按時完成。”她說這話的時候,背后那面上月超額完成國家計劃的紅旗,正在隨風飄蕩。
木工場和模型場兩場的土建工程已先后完成了。木工場那朱紅色的墻壁上,涂抹著漂白色的檐邊。天青色的氣樓上,鑲著銀灰玻璃的銅窗,在陽光照射下閃閃發亮。遠遠看去,那莊嚴瑰麗的穹形大門,很像一座現代化的學校,初到這里的人不敢相信那是工廠。
有色金屬場、鍛工場、裝配場和車身壓制場,四個場房排成了一行。前三個工場已經完成了結構工程,目前正在加緊修飾內部,準備迎接機器安裝。在這四個工場中,只是車身壓制場剛剛豎完了鋼柱、檁梁,不久就開始砌磚壘墻。
建筑工程最緊張的是鑄工場,摩托工場和輔助工場。大批土方機械集中到鑄工場,日夜不停地挖著基礎坑。那高大雄偉的塔式吊車,為鑄工場的生活間裝吊預制墻。摩托工場剛剛做完了地面工程。輔助工場跑在了最前面,它的土建工程已經完成了。目前正在緊張地進行機器安裝。不要多長時間,這里的一些車間和部分機器,就可以投入生產。這個車間投入生產,不單對生產汽車做準備,而且將在建廠工程上起它應起的作用。
離主場房工區老遠老遠的地方,也是一片繁忙的建筑景象。陳琳告訴我說,那里是汽車廠的職工宿舍。目前也正加緊建設。看來,那一片房屋足有主場房工區這樣大。那就是將來的汽車工業城。另外一片如林似海的臨時建筑,則是專為汽車廠建廠工程開辦的五個工廠。其中有一個“華東銅鐵廠”,是為汽車廠的鋼鐵構件從遙遠的上海搬來的。機械修理廠是為工地機械修理特設的。所有這些工廠,都相當于一般機器制造廠。
我是剛剛來到這里的,對汽車廠工程不過只是極粗略的印象;但在這第一個印象中,我就深深感到汽車廠工程的偉大和艱巨,也看到了我們祖國建設事業的維偉氣魄。(一九五四年十月·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