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庭關系在美國

鄧衍林

我是剛從美國回來不久。中國青年社的編輯同來和我討論“子女們怎樣對待父母親”的問題，他在單地介紹了我國當前一部分青年中虐待、遺棄父母一些情況后，問我：在資本主義社會的美國，子女怎樣對待父母的？美國的老年人生活情況如何；你于這個問題有什么看法？

現在先來談談我在美國看到的一些情況：美國以“金錢”為中心的社會，一切社會生活和社會關系以金錢為依據，只要你有錢，你可以任意地揮霍，窮奢極欲地過著豪華的貴族生活；如果你沒有錢，你只有挨凍受餓，自怨命里活該，沒有誰來體恤你。從報紙上我們常常讀到死了丈夫的新寡婦，交不出房租，被樓主驅逐出來，背著三個月的嬰兒，拖著兩歲的女兒，跑到地道車站度過嚴冬的寒夜；為了金錢，不少人跳樓自殺，或者發了瘋進了瘋人病院。在這種社會中，每個人都以賺錢為目的，以取得金錢為刺激，而一切人生價值和成就都以金錢多寡為衡量。只要你的銀行存款超過百萬，你的社會地位就會忽然地高漲起來，而不管你的錢是怎樣取得的。金錢萬能，“錢”就是命，就是至高至上的萬能主宰，這便是美國資產階級對于“生活”的看法。

在以金錢為中心的美國社會里，子女對于父母的態度，當然也就以父母有無金錢為依歸。有錢的父母，子女和近親以及他的朋友和家丁，都會承歡膝下，百依百順。因為有錢人的父母或老人，他們掌握有一個最利害的武器——遺囑。在資本主義國家內，遺囑是繼承財產權的唯一法律根據。一個人對于他自己的財產，在死后如何分配，分給誰，分多少，如何使用，他有絕對的自由權寫在遺囑上。遺囑上怎樣寫，法院就依從他的遺囑嚴格地替他執行。

在美國曾經發生一個很可笑的故事，有一位富有的老太太，她討厭她的子女不孝順，也不愿意把錢分給別的近親，結果她把她所有的全部財產十萬元給她的“愛狗”承繼。并在遺囑上規定照護愛狗的家丁每月薪金若干，狗醫生每月多少錢，房子也給狗住，兒子不得霸占。她的律師只好依照遺囑辦理。可是后來律師忽然發現，假如那條狗又死了，那筆錢怎么辦呢？因為狗是不會寫遺囑的，誰也弄不清應該怎樣辦。

在相反的一面，如果父母沒有錢，父母老了，哪怕就是體衰多病，也只好自怨命苦，識趣點過著凄涼的孤獨生活。我們常看到，在紐約的街頭路邊，或者在公園樹林之下，很多的老年人坐在那兒，整天望望街，彼此談談年少往事和街頭巷尾的小新聞，以排遣他們孤獨的暮年歲月。難道那些老人都沒有子女嗎？有的，但在美國的習慣，子女們成年了，結了婚，都是組織小家庭，各過各的日子，各謀各的生機，彼此獨立地生活著。這是他們家庭生活制度。父母年老了，做不動了，也只有靠自己的少數養老金或社會保險，多則每月一百零幾元，少則四五十元。在紐約這點錢是不夠過活的。有的老年人靠自己的積儲來路補；也有個別孝順的子女經常貼補點，那真是最幸福的老人了。

美國的老年人，很羨慕我們中國的家庭組織，老年的父母和子孫共處一堂，享受天倫樂趣。他們常常表示中國子女們尊敬父母的優良傳統，美國人是應該學習的。

下面是我親身經歷的一件事。

在一個大雪紛飛的圣誕節前夕，有一位和我住在同樓的老太太，白發蒼蒼，扶著拐杖，在冰天雪地里趕公共汽車，我扶著她走，問她：“這樣大的雪你老人家到哪兒去呀？”她說：“我真高興，我的兒子早上打電話來要我和他們共過圣誕節，我有兩年沒有見著他們了，今晚我可以看到我的孩子了。”我問她：“你的兒子，難道他們從前不住在紐約嗎？為什么你的兒子有兩年不來看你呢？這么大的雪，你的兒子為什么不來接你呢？”“唉！”她說：“他們都很忙，你知道，我的兒子是銀行的經理，他們有兩部汽車，住在赫臣遜河旁的別墅，說今天下大雪車子不好開。他在圣誕節能

讓我去和他們團聚，總算是他們有‘孝心的了。”

我們默默地走了一段路，這位母親非常感慨地繼續對我說：“我總還算是幸福點的老人呀！你應該還記得在今年上半年，樓上的那個七十三歲的老人，病了好幾年，死在房間里；過了好幾天，尸首都爛了，爛得發臭，還是我聞著臭味，找了警察來，打開門，把尸首抬出去的。他的兒子還不是一位公司的經理么？兒子很有錢，老頭兒卻很窮。我總算是幸福的母親了，圣誕節到了，他們還記得我，總比那尸首都臭了的老頭還幸福些。”我好奇地問她，那位老頭死了，有錢的兒子連尸都不來收殮，難道不怕朋友們責備他嗎？難道不算是一種罪過嗎？警察局也不去追問他嗎？她說：“你到底是中國人，有這些天真的想法。我們美國人，老子是老子，兒子是兒子，各管各，法律管不著的；這是私人的事，社會上也管不著的，誰來管這些閑事。我們美國法律，兒子大了不養母親犯不了法。你明白了嗎？”

我的好奇心還沒有完，反正我也沒有事，坐著街車隨便地談。我問她，你老人家既有兒子，又有媳婦，也有小孫子，兒子有錢，又有一所大房子，為什么不和他們住在一起呢？你也可以幫助他們照料小孫子，豈不好么？我們中國人說：“家中有一老，如同一個寶”。她說：“你們中國人把老年父母當作一個‘寶看待，我們的子女不足那樣看法的。他們討厭我們老太太羅蘇，好管閑事，我也看不慣他們那種亂七八糟的生活方式，你知道，我的兒媳婦是一個模特兒，長得很漂亮。你知道什么叫模特兒嗎？他們喝醉了酒，一群男女，脫個精光，亂跳亂斗，這是有錢人的‘高貴生活，我老了，實在看不慣，還不如我獨自過活來得清靜。”

那邊一幢精雅小洋樓，燈光輝煌。老太太下車了，我只有坐原車回頭，望望那座小樓，看著老太太一步一顛地進了鐵柵門。這印象一直遺留在我的腦海中好幾年。

在美國資產階級的社會里，子女不養老年的父母，是習以為常的事情。還有比虐待或遺棄更可怕的例子。在我離開美國不久前幾個月，大概是今年六七月間，發生了一件轟動全美國的重大新聞。有一個兒子，為了想變成隔夜富翁，不惜謀殺母親并且殘害了全飛機四十多個乘客的生命。事情是這樣：兒子知道母親要乘飛機去西岸，竟妙想天開，預先在母親的皮箱中，暗地里放了一個定時爆炸彈。在飛機起飛以前，他用母親的名義，在機場的人壽保險自動機買了一大筆旅行生命意外保險。等到飛機起飛了，定時炸彈依時爆發，他母親當然是意外地死了，別的旅容也同樣遭了難。后來保險公司查出是他弄的把戲而來對證時，他還以為是保險公司給他送支票來的呢。只有在美國，才能發生這種慘不忍聞、不可想像的用母親的生命來奪取金錢的怪聞。

其次，來說一說我對這些問題的一些看法。

美國社會中在家庭倫理關系上的這些現象，充分說明在以金錢為中心的資產階級社會里，子女對待老年父母的態度問題，實際上是整個社會遺棄老年人的問題。一個年老體衰，無力勞動而不能生產的個人，是沒有人關懷的，這是資本主義制度和個人主義社會的特質和必然產生的社會現象。

至于目前在我國一部分青年中所發生的虐待和遺棄父母的行為，雖然它和美國社會所產生的現象有類似的自私自利思想根源，但是，在本質上是不相同的。因為我們的社會的經濟基礎不是資本主義而是社會主義所有制，這個制度是要消滅剝削、消滅階級，從根本上保障全體人民過著自由、幸福的生活。我們現在在部分青年中所發生的虐待或遺棄父母的情事，只是由于這一部分青年對于尊敬父母的道德觀念和贍養父母的義務的新法律，還沒有理解清楚，換句話說，新的家庭倫理關系和新的道德風氣還沒有堅強而充實地建立起來。這是暫時的和局部的過渡時期的現象。只要加強對他們的教育，清除和防止資產階級思想的影響，是完全可以糾正過來的。

（李國靖插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