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受人民愛戴的鄉村醫生

雷啟明

一個冬天的夜晚，我們剛經農民做完合作化的報告，回到鄉政府不一會兒，工作組的陳嘉英同志就病倒了。剛剛還是一個活潑伶俐的姑娘，現在竟一動也不動地躺在床上，眼睛緊閉著，身上燒得燙手！我們本來想把陳嘉英同志送到區診療所去，但是看到她發著高燒，外邊天氣冷，風又大，怕在路上會使她的病加重，就決定給區里打電話請醫生來看病。不巧的是電話打不通，搖了幾十轉都沒有人接，最后只好由我和陳忠發同志一起到區里請醫生去。

一路上，我們簡直不是走，而是跑，當我們趕到區里時，已經是夜間十二點半了。我們按照預先打聽好的地址，朝著診療所趙醫生的家奔去。遠遠看見他房間的燈還亮著，并且還不斷傳來一陣陣的喧鬧歡笑的聲音。我和陳忠發都很納悶，怎么回事呢？走近時往屋里一看，啊！這下把我們驚呆了。原來今晚是趙醫生的新婚之夜！男女老少一大群正在興高彩烈地鬧新房。怎么辦呢？我們兩個人焦急地在他的房門口轉了半天，最后想到小陳病情實在嚴重，怕今夜發生意外，于是就硬著頭皮走了進去。

漂亮的新房里擠滿了人。新郎看樣子有二十七八歲，帶著一付輕度的近視眼鏡，穿著一身新新的淺灰色毛呢中山裝。我們躊躇了一下，鼓著勇氣擠進了人群，喊了一聲：“趙醫生！”這時大家的眼光都朝我們射來，喧鬧歡樂的新房，突然變得那么寂靜。

“同志，發生們么事情了嗎？”最后還是趙醫生先開口。從他那嚴肅的聲調里，從他那醫生的特有的敏銳眼光里，我們知道他已覺察到我們的來意了。于是我就原原本本的將求醫的話當眾向他講。還沒等我說完，就有一個人，大約是他的母親吧，就搶著插進來說：“同志，今晚怎么也不行呀！我們挑七挑八地才挑著今晚上。”另一位坐在新娘床上的中年婦人好說：“同志，明天絕早吧！”周圍的客人們一言不發，有些人用同情的眼光看著我們，有的則帶有微微的譴責。這種僵持的情況我是早就預料到的。我只有望著醫生等他回答。誰知出我意外，他竟那樣毫不猶豫地答應跟我們一起到鄉政府去！他這種崇高的精神，當時使我敬佩和感激得說不出什么話來。

在走出房門的時候，我們看見他還穿著嶄新的中山裝，就告訴他路上泥濘得很難走，要他回去換衣服。他說：“不用了，時間很緊，快走吧！”我們只好跟著他到診療所拿了出診箱，又帶了一些藥品，急急忙忙地向鄉政府奔去。

漆黑的夜，陣陣的涼風不斷刮來。路上是走三步滑兩步，泥濘不堪。手電筒的光雖然頂亮，可是射在水上就一閃一閃的幌人眼睛。趙醫生有些近視，我怕他跌著，就去扶他，他忙說：“不用不用，路太窄了，這樣走耽誤時間。”我只好把手電筒給他，讓他走在陳忠發和我中間。趙醫生不時拿著手電簡朝前遠射一陣，接著就催促他前面的陳忠發快些走，其實我們走得已不算慢了。

曠野里寂靜的有點讓人害怕，我們踏著泥水的聲音顯得那么響，我們三個人默默地走著。如果說在來的路上，我一心想到的只是求醫，那么現在我的心情就比來時復雜多了。不措，現在我在想著小陳，我知道我們腳步的快慢和她的心臟的跳動有著密切的關系。在這方面趙醫生此我懂得多，只要看著他那種緊忙奔跑的樣子就會完全明白了。可是，這時我想得更多的卻是趙醫生，剛剛還是一位被歡樂氣氛包圍著的新郎，現在卻這樣緊張地在荒涼的曠野里趕路。這時候新娘又在想些什么呢？新娘會諒解他的吧？想著想著，忽聽卟的一聲，趙醫生跌倒了，我和陳忠發急忙去扶他。爬起來后，一身結婚用的新呢子衣服早已泥污不堪了。我們問他跌著哪里沒有，他說：“沒有沒有，不要緊，快幫我找找手電筒。”可是怎樣也找不到，我們就只好摸著黑走了。

回到鄉政府的時候，我們每個人都已滿頭大汗。趙醫生的身上更是一片片的稀泥。我們陪著趙醫生走進小陳的房里，看到有四五位老鄉坐在病人身旁。再細一看鄉長和黨支書也在

內。“啊，可來了！”大家都異口同聲地說，并擁上前來向趙醫生問好。趙醫生急忙把我給他的衣服換上，洗了洗手就拿起聽筒給小陳陳看病了。他聚精會神地聽著，注視著病人的臉孔。他那種鎮靜的神情，和在路上不斷催促我們奔跑的樣子比較起來，真像是兩個人一樣！直到打完針以后，他才松了一口氣和大家說：“現在不要緊了，大家回去休息吧！”我們聽了又是高興又是感激。送走了鄉長、黨支書和其他幾位老鄉以后，我們請醫生去睡，可是他怎么也不肯。他說：“病人的病還沒有顯著好轉，還要守一守。”我們答應可以負責守望病人，但他卻截釘截鐵地對我們說：“我了解你們，不過，這是我的職責，也是我們醫生的紀律。”他反而推著我們說：“快去睡吧！你們是不能像我一樣的，我已經習慣了。”我和陳忠發無可奈何，只好給趙醫生披了一件棉衣，然后就躺到對面的床上。那里睡得著呢？我看到趙醫生坐在病人身旁，隔不多久就給病人量一量體溫，以后以喚醒病人吃藥，直到天快亮時，發現病人的燒退了，他才擠到我們中間睡下。這時，我不由得想起了那位新娘：“也許她現在還在等著他吧？她能諒解他吧！”我的心一直很激動，好久都不能睡著……

從此以后，每當我到區上開會時，總要看看他去，也看看他的新娘。

也是一個晚上，我和區委書記談起了趙醫生。他聽了我講完前面那件事后深有所感地說：“他確實是一個好醫生，這里的老多們非常愛戴他。說他最能關心人體貼人，親熱地稱呼他為‘我們的醫生。一句話，是個好黨員。”區委書記說：“趙醫生是一九五二年到我們區上來的。當時因為流行性感冒傳染得很厲害，許多老鄉都病倒了，生產受到了嚴重影響。縣里除派來了醫務人員外，還給省里打了電報，跟著省里就派來了一個由四位醫生組成的工作組，趙醫生就是那個工作組的組長。他們來了以后，就分頭到各鄉工作。趙醫生天天奔跑在各鄉各村之間，了解病情發展情況，和另外幾位醫生一起研究制止疾病蔓延的辦法。那些日子，他有時連飯都顧不得吃，有時甚至兩三夜不睡覺。這樣經過半個來月，流行性感冒終于被制止住了。老鄉們聽說趙醫生要走了，都戀戀不舍。在他離鄉的前一天晚上，老鄉都跑到他的房里，和他談心直到深夜。而當他回到區里的當天，就有兩個鄉派代表來找我，要求把醫生留下。我就給縣里打電話反映群眾的要求，縣里答應向省里提出來，就這樣，趙醫生終于被我們留下了。他的任務是在區里建立診療所。當我試探地問他愿意不愿意時，他說：‘這里很好，我去的兩個鄉，就像電影上的烏克蘭一樣，一出多政府的門就是一片碧綠的揚花的谷穗，這里的人就像家里的人一樣對我非常親熱。接著他又說，‘鄉村的醫生太缺乏了，要是我能做個鄉村醫生和農民生活在一起，那該多好，我聽到這里就立即搶上前去握著他的手說：‘趙鳳鳴同志，組織上已經決定留你在這里工作了。他聽了以后，顯得非常愉快和興奮。

“就這樣，趙醫生就留下來了。后來，趙醫生就到省里把他的母親接來，在這里安了家。”

區委書記停了一會兒，接著又說道：

“區的診療所成立后，一天有位五十多歲的老大娘由兩個十三四歲的小孩扶著去看病，趙醫生忙把老大娘扶到椅子上坐下，給老大娘倒了開水以后就問道：‘老大娘，為什么讓兩個小孩扶你來呢？兒子或媳婦呢？老大娘有氣無力地答道：‘兒子在外邊做事，媳婦回娘家去了，她走時我還好著呢，扶我來的這兩個是村長的兒子。趙醫生給老大娘看過病，打了針以后，對面個小孩說：‘你們回去吧！老大娘過兩天就會好的，現在先住在我家里。老大娘在一旁聽了堅持要跟小孩一起回去，經趙醫生再三說服，終于答應住下了。這位老大娘發著四十度高燒，趙醫生把她安頓在自己的床上，跟著就去找他母親，讓母親照顧老大娘。母親對兒子這種要求，已碰到不止一次，因此很樂意地接受了。她對兒子說：‘你媽也快成醫生了，去吧去吧，快到醫務所去看看，家里就包給我。

“像這類事情還多著呢？正因為這樣，農民都很愛戴他，后來還把他選為縣人民委員會委員。”

這天夜里，也是和請趙醫生看病那晚上一樣，我躺在床上一直睡不著，心里想：祖國廣大的農村是多么需要像趙醫生這樣的知識分子，多么需要像趙醫生這樣把自己的全部精力和學識都貢獻給農村的人民勤務員啊！

一九五七年十月于祖國的邊疆——云南

（李國靖插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