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明道
還是在綏德沙灘坪村的時候,我就搞過一次壁畫了。那是為了美化我們的村子,我和另外兩個同志,忙碌了好長一段時間,整天泥墻刷壁,在架上爬來爬去,總算畫出了二十來幅壁畫。雖說是數量不多,但總算給村子增添了好些新氣象。因此不僅老鄉夸獎我能干,榆林地委開文化現場會時,還對我們進行了表揚。我心里真不禁有些沾沾自喜。
去年十一月初,隊上通知我們勞動鍛煉的同志全到米脂縣參加試辦人民公社的工作。去了以后,米脂縣委宣傳部長聽說我會畫畫,就分配我搞壁畫工作。好吧,按照老規矩。我準備好畫俱,穿上工作服,隨同米脂中學的一些學生就動起手來了。紅旗人民公社有十四個村子,六個深翻工地,我們作了計劃,準備一個莊一個莊挨個去美化。當時也感到要美化這么多莊子,就靠我們幾個,人手是少了些。但是又有什么辦法呢?“中學生畫不好,小學生畫不了,受苦人雙手畫不成個八字!”到哪兒去找人手呢?
我們去的第一個地方是官莊。一去就畫呀,畫呀,畫了好多天。小小的一個莊子居然畫了90多幅壁畫。任務完成了,我滿以為群眾又會大大贊揚一番。可是意外得很,群眾雖然也稱贊了兩句:“畫得美,中央家(指我們這些下放干部)能行。”但說過以后,也就冷淡地走開了,遠沒有我所想象的那樣強烈的喜愛和反應。這簡直是給我當頭一盆冷水,為什么群眾反應不強烈呢?難道是我們畫得不好?還是群眾欣賞不了我們的畫呢?我心里真是亂得很,而且當時任務又緊,這么多天才美化一個莊子,還有十三個莊子六個深翻工地,該畫到什么時候才畫得完呢?這時候,縣委張書記給我們出主意說:“下去吧,到群眾中找辦法去。”下就下吧,老實說我可沒有多大信心,畫壁畫去找群眾能解決多大問題呢?反正是沒有出路的出路,去試試看吧。
頭一天我們就到了孟岔,一去就下工地和老鄉一起深翻。看著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那么干勁沖天,我也著實有些感動。休息的時候情不自禁地畫了一幅群眾深翻凍土的速寫。老鄉都圍過來看,我們就向大家說要搞壁畫,馬上引起了大家的興趣議論開了。有的說:“我們從來沒畫過呀!”有的說:“我們受苦人怎么能行呢?”當時我想:“是呀,馬上要群眾來畫畫確實有困難。”但沒料到一邊說,一邊主任就在盤算抽那幾個人來畫了。我心里有些好笑:“主任把畫畫也當作一般任務來分配勞力,哪能這么簡單。”這時一個老漢就蹲在地上比劃著問我:“我畫個幸福桃行不行!”“怎么不行。”我說:“可是你光畫一個桃子,怎么說明它就是幸福桃呢?”“對了,再畫一群娃娃圍著桃子唱歌跳舞。”他邊說邊用指頭在沙土上面,就這樣一幅象征美好幸福生活的壁畫就出現了。
真沒想到過去我認為“雙手畫不成八字”的農民,卻在短短三天之中,就把整個孟岔美化起來了。六十歲的孟國才老漢不僅自己畫還動員幾個老太婆也畫。開始老婆婆們只替他勾勾線條涂涂顏色,后來自己也畫起小雞、母豬來了。既然孟岔的群眾能畫,其他莊的群眾又怎么不能畫呢?就在短短一星期內十四個莊子的群眾都自己動起手來。冷冷清清的壁畫工作,一躍成為熱火朝天的群眾性美術運動。很快就出現了385幅壁畫。孟國才老漢的豐收組畫中,有一幅是一個大谷子,高過本莊最高的尖山、穗子遮住了半個太陽。旁邊寫詩曰:“多上糞,地有勁,谷子又大穗又重,高過尖山遮日光,谷子底下能歇涼”。還有城關鎮的“高梁桿上架電線”、“半個南瓜當大船“等。群眾看了這些畫以后,反應強烈極了,成天議論不休,大人們聯想到三千斤糧勁頭更足,小娃娃們把畫上的詩編成歌子來唱。老鄉都高興地說:“過去幾個莊子也找不到一個畫匠,如今咱們一個莊就有好幾十個畫家。”
在這些活生生的事實面前,我差不多目瞪口呆了。其實這有什么奇怪呢,正如孟岔老婆婆畫家說的:“三千斤糧都敢打,為啥就不敢畫畫?”孟國才老漢也說:“大躍進里什么奇跡都有,受苦人就是能干的,畫畫并不算了不起的活。”幾千年來剝削階級壟斷了藝術,使勞動人民的藝術才能受到壓抑。而當藝術回到勞動人民當中就顯示出它無比強盛的生命力。
下放勞動鍛煉以來,我本以為自己的群眾觀點大大加強了,沒想到在具體問題面前,又暴露出來自己并沒有真正承認勞動人民的智慧和力量,并沒有牢固地樹立起群眾觀點。一個月的壁畫工作,對我來說是一堂極其生動的嚴肅的政治課,我將永遠牢牢記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