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樹理
讀了“中國青年”上一期發表的楊一明同志給他哥哥的信和六位農村人民公社黨委書記或主任針對楊一明同志的一些錯誤思想所寫的六篇文章,我便也想給楊一明同志提一點參考意見。
楊一明同志是個高小畢業生。他在信中透露的理想是“升學、升學、再升學”,將來當“偉大的工程師、科學家、文學家、天文學家、原子學家”、“萬能的科學家、杰出的宇宙飛行家”。后來因為未得升學而參加了農業生產,黨得“理想、志愿也就付諸流水,象五光十色的肥皂泡一樣破滅了、消失了”。“眼看著許多同學,有的升了學,有的到城市、工廠、礦山、機關去工作了”,就以為“他們真太幸福、太有前途了”,而自己則是“論知識還未入門,輸勞動既不能犁耙、又不能擔背,真是文也文不得,武也武不得”,于是既沒有“信心和決心”、“勇氣和毅力”來“自學”,又“沒有心腸去搞勞動生產”了。他對參加農業生產的估價是“整天在農村,白天頂著太陽,晚上陪著月亮,手拿鋤頭、鐮刀,成天和地球打交道,天天照常,真是太倒霉、太沒出息了”。
六位公社黨委書記或主任的文章,都是苦口婆心地用生動的事例說明和地球打交道是大有出息的事,說明農業正在走向現代化,很需要知識青年,而且只要腳踏實地搞好業務就可以為人民作出貢獻,勸他自覺地建立革命人生觀。
六位同志的文章,我讀了很受感動,覺著他們和他們文章中所舉出的腳踏實地搞農業生產的青年們都正是建設社會主義社會的理想人物。我預料楊一明同志以及有同樣思想的知識青年們讀了也會很受感動,并且會因而改變過去對農村的錯誤看法。但為了使道理更顯豁一點,我不妨也發表一點意見來作為對他們六位同志文章的績貂。
張仁才同志的文章末尾指出楊一明同志的思想“歸根到底還是……資產階級思想作怪,看不起體力勞動,看不起勞動人民”。這是一針見血的說法。目前腦力勞動者與體力勞動者、城市與鄉村、工人和農民在物質生活方面的差別還沒有消滅。共產主義者早已把逐步消滅這些差別作為自己的任務,而楊一明同志卻想從這些差別中為個人尋找名利,并把它當作了理想和志愿。
楊一明同志列舉的“家”和“師”都是我們現在所需要的。但他意識中的這些人都是有學位的脫離體力勞動的(雖然事實上不一定)。象周金維同志文章中所舉的鄭興珍,徐建春同志所舉的徐建民,趙振江同志所舉的孫立英等從勞動生產中生長出來的專家,成了專家之后仍無學位、仍不脫離體力勞動的人,雖然普遍存在于絕大多數人民公社中,但在楊一明同志看來是不能算數的。這除了說明他看不起體力勞動而想當個腦力勞動者來利用“差別”找一點個人名利外,還能說明什么呢?我不是說那些“家”和“師”不可當一一那也是社會需要——而是說不耍認為萬般皆下品,唯有“家”“師”高。這些“家”和“師”都正在熱烈響應黨的號召,下鄉下廠參加勞動,改造思想,鍛煉自己,逐漸完成著知識分子勞動化;而廣大勞動人民,也正在積極參加到業余學校或訓練班學習文化,逐漸完成著勞動人民知識化。知識分子勞動化,工農勞動群眾知識化,這正是消滅腦力勞動和體力勞動的“差別”之正路。一個“文也文不得、武也武不得”的小學畢業的青年,正應該一方面參加勞動,一方面參加業余學習,和大家共走一條路,怎么可以因為升不了學,當不到自己所想當的“家”和“師”,就連參加勞動的心腸和自學的勇氣也沒有了呢?
楊一明同志最高的理想是“家”和“師”,次高的理想則是到城市去,到工礦上去,就是想從城鄉差別、工農差別中來找一點個人便宜。他除了對升了學的同學羨慕之外,還羨慕到城市、工廠、礦山、機關工作中去的同學,以為他們太“幸福”、太有“前途”了。一聽說到“城市”,不問到城市去做什么,先覺著是“幸福”是有“前途”,這“幸福”和“前途”指的是什么呢?不正是想從“差別”中找點個人便宜嗎?
我們說,不論在城市、在工礦工作也好,在農村工作也好,既然都是整個社會主義建設不可缺少的部分,因此也同樣都是有很大的前途的,能為社會主義貢獻自己的力量,同樣也都是最大的幸福。問題就在于要正確地看待這些工作。楊一明同志說在農村是“白天頂著太陽,晚上陪著月亮,手拿鋤頭鐮刀,成天和地球打交道”是“太倒霉、太沒出息”的事,那么按照他這樣的思想,到了工廠,白天對著黑煙,晚上對著紅火,手拿扳子鉗子,成天和鋼鐵打交道;到了礦井里,白天不見太陽,晚上不見月亮,手拿鉆頭鐵鎬,成天和石頭打交道;到了機關里,白天對著窗戶,晚上對著電燈,手拿鉛筆鋼筆,成天和紙片打交道,比起參加農業生產來,更大的幸運、更大的出息究竟都在哪里?除了說明是想從“差別”中找一點個人便宜外,又能怎么解釋呢?
從事任何一種職業,都要經常和自己的工作對象打交道,每天作同一性質的工作,看起來好象重復,甚至難免有點機械,其實,事業就在行動中向前發展。有革命責任感的人,在業務中發揮著自己的創造性,所感到的是活動的愉快和成功的慰籍;有剝削階級思想的人,以為享受是自己的事,而勞動應該是別人的事,勉強器他參加一利職業,他就感到機械,毫無樂趣。楊一明同志所以把農業描繪得那樣沒出息,正是這種思想作怪。只要這利思想還存在,即使更換一千種業務,也不過是造成一千種機械感罷了。
工程師、文學家、天文學家、原子學家、宇宙航行家等等,固然可以當,只是抱著資產階級個人主義的思想去尋求這些,即使可以升學、升學、再升學,將來也是當不成的。因為在升學、升學、再升學的年代中,這些“家”“師”的崗位也早就變得沒有個人便宜可圖了。楊一明同志如不放棄這種資產階級個人主義思想,到了那時候,即使能當上這些“家”或“師”,其所謂“理想和志愿”,仍然不免要覺著是“付諸流水,象五光十色的肥皂泡一樣”“破滅”、“消失”。
一葉障目,不見泰山。楊一明同志如果不徹底放棄從三種差別中尋找個人名利的怪夢,六位同志文章中所闡明的農村遠景和農村知識青年之正路,他是聽不進腦子里去的。不破不立。希望楊一明同志趕快把那些五光十色象肥皂泡一樣的個人打算主動地付諸流水,仔仔細細地讀一讀六位同志所寫的滿腔熱情的文章,踏踏實實在參加農業生產中,把自己鍛煉成一個又紅又專而為人民所需要的真正專家。
一九六○年八月七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