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鎮西
在《三家巷》和《苦斗》中,作者幾乎抓住周炳出現的每一場合,都用挑逗的、富有誘惑力的筆調和濃重的色彩,付以無限深情地來描繪周炳的“美貌”和他的所謂“癡”、“傻”、“憨”的性格特征。通過這些描寫,作者到底在向我們宣揚一種什么樣的美學理想?我想,在這方面做一些探時,必然會有助于我們進一步了解作者的創作意圖。
一、ying惑人的“美貌”
《一代風流》,開宗明義第一章就說周炳是一位“長得很俊的傻孩子”。他在少年時代就以自己出奇的美貌博得了眾人的歡心和愛慕。作者以無比贊賞的眼光寫他在區桃家吃醉了酒時,“癡癡迷迷地笑著”,躺在神廳里的杉木貴妃床上,“兩邊臉蛋紅通通的,鼻子顯得更高,更英俊,嘴唇微彎著,顯得更加甜蜜,更加純潔”,“初夏的陽光輕輕地蓋著他,好像他蓋著一張金黃的錦被”,“姑娘們都沒事裝有事地在他跟前走來走去,用眼睛偷偷地把他看了又看”。瞧,這位“美少年”不簡直就是希臘神話中的小愛神嗎!
作者不厭其煩地敘述周炳是如何“出奇的漂亮和俊俏”。他有“雄馬一樣的頸脖”,“圓圓的側面”,“玲瓏的眼角”,他的五官“高低分明”,“大、小、尖、圓,配襯得這樣恰當,這樣帶勁兒,真是叫人驚訝”。請注意:他甚至還“有一種反常的、病態的美,這種美比其它任何種類的美都更加動人”呢!總之,周炳成了“美”的化身!
作者在寫他和區桃演戲時,更是把他這種“美貌”,他的溫柔恬靜的氣質、溫文爾雅的舉止,瀟灑飄逸的風度渲染得淋漓盡致。周炳演焦仲卿,焦仲卿也在演周炳。這登臺的“器宇軒昂”、“雄偉年輕”的美男子,“眼睛黑得像發光的漆,那里面貯藏著的愛情深不可量”?!澳亲齑椒浅H彳?,并且是熱情地在跳動著的”,世界上竟然“再沒有”比這“更加寶貴、更加使人迷戀的東西了”!顯然,在作者心目中,這就是“美”的極致。
看了這些描寫,人們不由得要問:作者傾注了如此深情來渲染周炳的“美貌”,究竟是為了什么?作者又是抱著什么樣的審美觀點來描繪和欣賞周炳的“美貌”的?作者到底想把讀者引導到什么樣的生活情調中?
要回答這些問題,可以看看不同階級、具有不同思想的人,對周炳的“美貌”的看法。一部分有著濃厚的資產階級、小資產階級情調的人無疑會十分傾倒于周炳的這種“漂亮”的,認為作品在這方面的描寫“真夠味”。但廣大工農群眾和有覺悟的青年卻完全不欣賞這一套,對于作品這方面的描寫感到十分厭惡。
對于“外貌美”,不同階級的人從來就有不同的、相對立的看法。剝削階級靠占有別人勞動為生,養尊處優,他們欣賞的就只是所謂風度翩翩的“美男子”,弱不經風的嬌小姐,而認為勞動人民是“粗笨”的,是“丑”的。勞動人民喜愛的則是健康、樸素、跟勞動生活聯系在一起的美?是反映勞動人民純潔、高尚、優美的內心世界的美。他們認為有閑階級的“文雅”、“漂亮”是虛偽的,病態的、丑的。書中所描寫的恰恰是這種帶有剝削階級特色的“美貌”,這能夠是勞動人民所欣賞的嗎?
但是,小說卻大量地渲染周炳的這種“美貌”,而且不惜篇幅,以一種不健康的、濃厚的低級趣味來描寫他的這種“美貌”如何引得女性們種魂顛倒,朝思暮想。他到哪里,他的“美貌”就立即引起了那里人們的普遍注意、驚奇、愛慕、艷羨、感嘆。不論什
么場合,什么時間,在什么人中,他的“美貌”總是人們談話的題目,議論的內容。顯然,作者的弦外之音是:“羨慕這一美男子吧!有了一副漂亮的臉蛋就可以到處受到歡迎,博得同悄和贊賞!這該多么幸福??!注意自己的儀表,把自己打扮得更漂亮些吧!別的什么也別管?!?/p>
從《三家巷》和《苦斗》產生的效果來看,作者的這種唯美主義觀點在青年中間產生了特別惡劣的影響,為資產階級思想的散布起了推被助瀾的有害作用。不是嗎?有的青年一心一意追求的正是這種低級趣味,整天想的就是如何把自己打扮得更漂亮些。相貌好看不好看在他們竟成了生活中的主要問題了。我們知道,人的美丑不決定于外貌。首要的是一個人內心要美。一個全心全意、奮不顧身為共產主義事業而奮斗的人,縱然“其貌不揚”,也是美的。即使外貌長得像“天仙”一樣,可是滿腦子資產階級個人主義的丑惡思想,又美在什么地方呢?“以貌取人”,往往是十分危險的。但是,《一代風流》這部小說的第一、二卷,卻一味引導青年搞這種低級趣味。我認為我們必須清除《三家巷》、《苦斗》在這方面的流毒。
有人說,難道不可以把英雄人物描寫得在外貌上也是很美的嗎?當然可以。姑且不論周炳這一形象是否和英雄人物相稱,如果書中果然把周炳寫得真是“內心美外貌也美”,為什么不好呢?適當地描寫英雄人物的外貌,也許會幫助讀者更容易理解這一英雄人物的精神面貌的。但是,這種外貌的描寫,畢竟不應該成為書中刻劃的主要部分,而必須以有助于刻劃人物的內心世界為宜,并且完全不應該離開無產階級的審美觀點。否則,這種描寫究竟有什么意義呢?事實上有不少優秀的文學作品正是這樣為我們塑造了高大的英雄形象的。例如《青春之歌》中的盧嘉川,就在我們心中留下了美好的印象。我們當然沒有、也不會因作者描寫了人物的“外貌美”而責難他們。我們也并不簡單地因為《一代風流》的作者描寫了人物的外貌美而責難他。我們不同意的是作者繪形繪聲地描寫的周炳的“外貌美”,只是資產階級、小資產階級所欣賞的東西,并且通過這種描寫,向我們大肆灌輸資產階級的審美觀點和生活情調。
歸根到底,周炳稱得上是一個無產階級革命英雄的形象嗎?有人根據《三家巷》和《苦斗》中對周炳的外貌描寫無助于刻劃周炳是一個革命戰士這一點,說作品的肖象描寫和性格描寫是分離的。我看不是這樣。因為周炳根本就很難說是一個什么無產階級革命英雄或革命戰士。在這一點上,作品的肖象描寫和性格描寫倒其實正是統一的。因為,在我看來,作者本來無意將周炳作為無產階級革命戰士來刻劃,他所真心歌頌的只是一個有著嚴重的資產階級、小資產階級思想的“革命者”;但他又企圖把周炳裝扮成一位無產階級革命英雄。因此,一方面,作者給了周炳這么一副“漂亮的外表”,迷惑讀者,力圖使讀者對他發生喜愛,從而掩蓋周炳的一系列嚴重資產階級、小資產階級的弱點;一方面又挖空心思地把他寫成一個多么富有感情,多么含情脈脈,多么溫文爾雅的人物,然后配上這么一副“俊美”的相貌,借以襯托出他那“抒情性格”,加以歌頌,以便于作者散布資產階級的思想。應該指出,這些描寫,并不僅僅是作者資產階級思想感情和審美觀點的悄不自禁的流露,作者的關于這方面的著力的刻劃,是有著他的明確的意圖的。
事實不正是這樣嗎?作者鼓吹“外貌美”有驚人的魅力,周炳就因他那副“美男子”的相貌和“抒情性格”博得了各階級女性的垂青。工農出身的區桃、胡柳,買辦階級的陳家四姐妹,都相繼愛上他了。在這里,作者簡直就是在向我們說教。他告訴我們:愛美之心“人皆有之”,這是“人之常情”,不同階級的人都喜愛“漂亮的臉蛋”,都會由于周炳的“美貌”而一見傾心。因此,人與人之間是有“共通的東西”的。在這里,階級對立不見了!各階級的看法一致了!階級融合了!“合二而一”了!作者的意圖,難道不正是達到這樣一個目的嗎?
這是徹頭徹尾的資產階級的“人性論”。周炳的“漂亮的相貌”是人性論的一塊遮羞布。剝削階級的太太、小姐們,為了滿足自己卑下的情欲,可能會玩弄幾個他們認為漂亮的男性,但她們決不會因敵對階級中某個男子長得“漂亮”而真心實意愛他,甚至想方設法保護他。作者在這里硬要我們相信“美貌”的力量是神奇的,它可以超越于階級利益、超越于階級對立之上。他硬要叫我們相信不是不同階級的人對“外貌美”有不同的看法,而是相反,看法竟是一致的。并且作者顯然把他所鼓吹的這種能為各階級的人喜愛的“美貌”作為他的美學理想的一部分。
這是荒謬的、反動的。現實生活中這種謬論是絕對不能成立的。對立各階級的利益是不可調和的。不同階極的人們居然能夠在愛和美的合唱聲中統一起來嗎?作者在這里宣揚的這種美學理想,除了要我們放棄階級分析的方法,放棄階級斗爭,實行階級調和之外,還能有什么別的解釋?
二、必須批判的“傻”
作者并不是孤立地來描寫周炳的“外貌美”的。他是認為周炳“外貌美”,“內心更美”的。寫他的“外貌美”也是為了襯托出這種“內心美”。什么是周煙的“內心美”、“性格美”?作者認為這就是周
炳的“癡”、“傻”、“憨”。他把這些作為周炳性格中的“美質”來加以歌頌和鼓吹。賈寶玉的“傻”反映了他對封建禮教的叛逆,反映了他追求個性解放的民主主義思想。周炳的“傻”,實質上反映了什么思想呢?是不是真的值得歌頌呢?讓我們現在來看一看吧。
在兩本小說中,周炳被寫成始終是具有一顆“赤子之心”的“可愛”人物。他說話不會拐彎,他“天真爛漫”地看待世界。無論對于什么人,他都可以把心掏出來。他可以很容易地相信人。買辦兒子陳文雄與地主子弟何守仁為了討自己的情人喜歡,也為了偽裝革命,拿出幾個臭錢助他上學,他就對他們無比地崇拜,連說話都結巴了。他“天真”到向一個“深深厭惡”革命“戰爭”的基督教“虔誠的信徒”、買辦的女兒和反動官僚太太陳文英宣傳革命,拿她當知己一樣,激動地談自己的感受,自己的理想。他像同志似地和逃兵李民天討論革命。他毫無根據地相信另一個堅決反對“北伐戰爭”、買辦的女兒后來成為國民黨縣長太太的陳文婷“真心革命”,對她縱談“改造世界的藥方”。這難道只是由于幼稚嗎?不,作者這么寫,顯然傾注了無限的同情與激賞。明明表現了他毫無階級觀點,沒有一點革命者的氣味,卻在作者筆下被形容為“長得很俊的傻孩子”。在政治斗爭中,他的軟弱,他的模糊,他的階級調和思想似乎都是可以寬容、原諒的,誰也不忍對他再加苛責了。然而,他這些“傻”,當然是為統治階級所樂于接受的。他們認為他是“平和易與、素來老實”的人;他是那么“和平而謙遜”,“有人踢他一腳,他都不會生氣”!
列寧在《青年團的任務》中指出:“我們的道德是從無產階級階級斗爭的利益中引伸出來的。”請問,周炳這種軟弱、糊涂、麻木不仁、任人玩弄的“傻”,對無產階級階級斗爭的利益究竟有什么益處?這種導致敵我不分、導致對敵人的妥協、調和、乃至投降的“傻”有什么值得歌頌的地方?
但是,這種性格描寫,不正是作者得意的筆墨嗎?作者無非是要通過周炳的這種“傻”,兜售他的資產階級的“人性論”、“人道主義”、“博愛”的觀點。作者以無限贊美的心情描寫周炳懷著“普遍的同情心”,“救苦救難”,“普渡眾生”。他真是托爾斯泰的忠實信徒,“像蜘蛛似地從自己身上向四面八方散出善于攀纏的愛的蛛網,把一切碰到的東西——老太婆也好,婦人也好,警察局長也好,都一視同仁地網羅進去”(見托爾斯泰的日記)。作者還杜撰了周炳因他的美貌,因他的可愛的“傻”就可以受統治階級保護,逢兇化吉,遇難呈祥的神話。顯然,作者的潛臺詞是:你看,周炳的“博愛”精神是“高尚”的,“偉大”的,“美好”的。它可以消除階級的對立,使統治階級發善心。作者不正是想把這種“性格美”推薦給我們嗎?
顯然,周炳的“癡”,“傻”,“憨”,決不等于是勞動人民純樸、敦厚的美德。勞動人民的階級感情是鮮明的。他們對敵對階級的態度不會那么曖昧。他們從來都是愛憎分明的。對自己的階級兄弟推心置腹,對敵對階級,對社會上的丑惡現象則表示鮮明的恨。他們哪里會像周炳這樣渾渾噩噩、懵懵懂懂呢!
作者不是以無產階級的革命的觀點,描寫小資產階級的革命者改造的過程,鞭撻他們的弱點,批評他們的軟弱、動搖,而是同情,歌頌小資產階級的這種弱點,竭力美化小資產階級的弱點。究竟是為了什么呢?
周炳對買辦的女兒陳文婷的“癡情”,表現了他革命立場不堅定,完全沒有階級觀點。這顯然決不是什么一個革命者在成長過程中偶然的幼稚行為??磥?,作者倒正是十分贊賞周炳的這種“多情”、“癡情”的“性格美”的。這尤其表現在描寫周炳對區桃的懷念上。周炳是那么如醉如癡地懷念著區桃,真是寫得無限的纏綿悱惻。這是把她作為一個革命戰士來懷念嗎?不是。周炳所以如此傷感備至,是因為他把個人的幸??吹酶哂谝磺小^桃的死“破壞”了他個人的幸福,而這種個人的幸福,也就是作者所大力渲染的戀情的甜蜜,小家庭的愉快。作者對這種“美的毀滅”,顯然是懷著無限的同情和感慨的。你看,不革命就好了,革命破壞了他們的幸福。要不然,不是“有情人早成眷屬”了嗎?不少讀者正是從書中的描寫得出這么一個結論來的。這樣的結論不也正是作者努力在藝術上所達到的客觀效果嗎?
現在,我們看得很清楚了,作者向我們展示的周炳的內心世界并沒有什么“美”的地方。他的“人情美”、“性格美”正是我們應當批判的東西。
總而言之,周炳的形象反映了作者的美學理想,也反映了作者的資產階級的世界觀。實際上,周炳的“美”、“傻”不過是一塊遮羞布,在它的掩蓋下大肆散布了作者的資產階級人性論、資產階級人道主義、個人主義的觀點,向讀者灌輸著階級調和的思想,宣揚著資產階級的審美觀點和生活情調。
好的文藝作品能夠提高人們的精神境界,壞的文藝作品則毒害人的心靈。社會主義的文學藝術應當以共產主義思想教育青年一代,教育讀者。我們決不允許將資產階級的美學理想冒充為無產階級的美學理想,以資產階級、小資產階級頑強表現自己的作品冒充為社會主義的革命文學。現在是徹底清除《三家巷》和《苦斗》的流毒的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