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侯梨教子

齊信英

今天說的這段評書名叫“武侯梨教子”。提起武侯梨，很多人都知道，他是山西省平順縣羊井底公社主任，兼羊井底大隊隊長，著名的全國農業勞動模范。老武是中等個兒，身體魁梧，一張飽經風霜的黑紫臉膛，臉上時常掛著微笑。身上穿著帶補釘的衣服，補得整齊，洗得也干凈。雖然已經五十多歲了，干起活來還是生龍活虎一般。

一九六二年秋季，地里的莊稼眼看著就熟了，趕上秋雨下起來沒結沒完，下了好幾天了，看天氣一兩天還不能放晴。

武侯梨不能下地干活，在家里也閑不住，坐在小板凳上，修理自己腳上穿的舊鞋。老武干莊稼活是老把式，修理鞋也是好手藝。釘個前后掌啦，縫個包頭，補個窟窿啦，全行。干起活來，又快又結實。修鞋的工具家里全有。連修補球鞋和雨鞋的膠水、破膠帶都有。他修理自己穿的鞋，也給社員們修理鞋，不但不收錢，還要貼工貼料。

他趁這下雨天，又把腳上的鞋脫下來。這雙鞋穿了三年了，前后掌換了好幾次了，再換一次，還能頂雙新鞋穿。一會兒的工夫，就釘好了一只；另一只前掌也釘好了，還差一個后掌。他在小柜底下摸出一堆舊鞋掌，還帶出來一只半舊的燈芯絨鞋來。再伸手又摸出來一只，正好是一雙。前邊頂了個窟窿，后跟也破了，因為小柜底下潮濕，鞋上長了一層白毛。老武拿刷子一邊刷鞋一邊問老伴：“這是誰的鞋呀？”

老伴也五十多歲了，身量不算很高，又勤儉，又樸素，平時不怎么愛說話。手里納著鞋底子，看了一眼老武手里的鞋說：“你兒子的鞋么，還能是誰的！”

“我怎么沒看他穿過這雙鞋？”

“你成天忙工作，還顧得看他穿啥鞋！”

“這鞋是什么時候做的？”

“有四、五個月了?！?/p>

老武先把這雙燈芯絨鞋，連釘代縫修理好了，掛在墻上釘子上了。繼續釘自己的鞋后掌。

外邊走進一個青年人來，高身量，比老武高有半頭，一張黑紅的臉膛，穿戴挺整齊。這不是別人，正是老武的二兒子武德有。他從中學畢業后，接受了父親的意見，回家參加了農業生產。小伙子，精神飽滿，干勁很足，學習農業技術也很鉆，在團里表現得很好。就是生活經驗太少了，從落生就在福中，生活沒感到過困難，吃喝穿戴都比他父親講究。前些日子還花了四五塊錢買了沖服呢皮底鞋呢！這小伙子進了門，把頭上大草帽摘下來，甩一甩上邊的雨水，放在了一邊。看見父親又在修鞋，就說：“爹，你老人家一會兒也閑不住，下雨天不能下地，還不休息休息，怎么有點空就修理你那鞋！”他彎下腰看了看舊鞋，說：“這鞋還修理？我媽給你做了好幾雙了，都在柜子里放著，穿雙新的算了，費這勁于什么？”

這些話，老武好象沒聽見。一指墻上掛的那雙鞋問：“這是誰的鞋呀？”

德有仔細看了看說：“是我的。”

“這半新的鞋，就不穿了？”

“穿這半舊的鞋不好看么！”

“咱們勞動人，穿這鞋不好看，穿什么鞋好看哪？你穿上沖服呢皮底鞋下地就好看了嗎？”

德有還分辯說：“爹，你老人家歲數大了，好看不好看的沒關系；我們青年人，和老人不一樣！”

一聽這話，老武可生氣了，看著德有說：“我這老資格都不敢擺一擺，你倒給我擺起小資格來了！青年人怎么樣？就這樣鋪張浪費，咱們社會主義還怎么建設！你是團員，我是黨員，我要也這樣浪費，咱們還怎么帶頭呀？怎么在社員面前說話呀？”老武看了一眼墻上那雙鞋，問德有：“你還有鞋沒有？”

武德有見父親生氣了，半天沒敢言語。老武又催他：“把鞋都給我找出來?！?/p>

德有答應一聲，在屋里找了一會兒工夫，就拿出來一堆舊鞋，數了數，十二雙。再加修理好了的那一雙，一共十三雙。武侯梨看著這十三雙鞋，馬上想起來幾件事情：武德有從中學畢業回來不久，有一天，看他媽做早飯，玉米面里加了點細糠，他就發了脾氣。他媽對他說：“這是你爹定的老規矩，一升糧食加二升細糠。自解放到現在，除了年節，招待親友，向來就是這樣。你在中學三年，每逢回家來，總是特意給你做點好的

吃，是為了叫你好好學習。”可是德有說：“翻身多年了，家里有米有面，為什么還要再加糠加菜？這規矩也該改了?！?/p>

再有，德有從中學回來以后，幾次向他媽要錢，做線嗶嘰衣服。不給他錢，他很不高興，還說什么不疼他啦。氣得他媽說不出話來。

老武想，這些看著是小事兒，實際是大問題。自己的責任重大??！而且這不是德有一個人的問題，村里還有些青年人，花錢不當回事，勞動也不大好，專在吃喝穿戴上講究。

他邊想邊拿起煙袋，坐在小凳上吸煙；心里邊跟翻了江似的。悶了半天，才自言自語說：“錯了，我錯了，我太大意了。只顧忙隊里工作，放松了對青年們的教育?！彼粗掠姓f：“德有，你坐下。我要跟你說說我在舊社會的生活。我的話，你可不要不愛聽呀！”

德有看著父親那副嚴肅的面孔，心里邊十五個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的。坐在炕沿上，小聲說：“爹您說吧，我一定好好聽?！?/p>

老伴對兒女有點溺愛，看老武要教訓兒子，想在旁邊勸勸?？僧敃r又不知說什么好，只好一邊納著鞋底，一邊看著這爺倆。

武候梨把那十二雙鞋放在眼前，一雙雙的都看看；拿了一雙，動手修理。一邊修著鞋，一邊說：“我在舊社會受的苦太多了，今天就說說穿鞋吧！我十八歲以前沒有穿過鞋。夏天不穿鞋，把腳扎得稀爛。冬天也不穿鞋，在嚴寒的冰雪上行走，好象刀子扎心一樣。兩只腳由紅變紫變黑，凍腫，凍裂，凍破了。那時候，做不起一雙鞋●。你奶奶在地主家做飯，從早忙到晚，只管飯吃，沒有工錢。我一提鞋，你奶奶就說：咱做一雙鞋，比人家地主蓋三間瓦房還難呢。我一年四季，腳上沒鞋穿，還要上山砍柴，砍了柴，送到土河村地主家里，換頓飯吃。我活得象野人一樣。冬天，有一件破棉襖；夏天，就一條破短褲，也就是遮羞算了。我腳上的死肉比個鞋掌還厚哪。我成天想，我都十八歲了，什么時候才能吃頓飽飯，才能有雙鞋穿??！到了十九歲那年，你奶奶在灰渣堆上撿到了一雙舊鞋，補了補叫我穿。當時我高興得不知怎么好了，把鞋拿回家來，放在炕旁邊。我在睡夢里都想：炕旁邊放著一雙鞋，我有了鞋了！孩子，那時候，有了一雙鞋，我真是做夢都高興??！上山砍柴，我就脫下來；走親戚穿一穿，回來趕快脫下。那時候，我要有你這么一雙鞋，就心滿意足了。你沒有受過苦，這半新的鞋，就不穿了？！”

武德有坐在炕沿上，手里拿著一本書，一會翻開，一會合上；剛聽爹講完，就趕快把書翻開，擋著自己的臉，——他的眼淚流下來了。

武侯梨繼續說：一直到解放前，我都是撿舊鞋穿；撿到舊鞋自己釘釘補補，日久天長，我學會了這門修鞋的手藝。你哥哥在部隊里是個模范戰士，在打開封的時候，光榮犧牲了。他是為全國人民能得到解放犧牲的。咱們的好生活，是解放軍流血犧牲換來的。我們只管自己享受，不管國家，不管集體，那就對不起黨，對不起犧牲的人，對不起你哥哥?！?/p>

老伴聽到這里，真象刀割一樣。她趕緊說：“別再說這些個了，一說起這些事情，我心里就難過。孩子以后改過就得了。德有，你爹說的話，記住了嗎？”

“媽，爹說的對，我一定牢牢記住?！?/p>

“德有他爹，孩子說、，他記住了，你少說幾句吧！”

武侯梨抬頭看了老伴一眼說：“孩子他媽，少說一句也不行啊！就因為過去說的少，孩子才出了毛病。要吃好的，穿好的，不知天高地厚了，羊井底都放不下他了。德有，把書放下，聽我說?！蔽涞掠汹s緊放下書。臉上流著眼淚，聚精會神地聽著，“孩子，咱們得經常想想，咱為什么活著！毛主席說，要為人民服務。咱們翻了身了，吃飽了，穿暖了；可是世界上還有很多國家的人民還沒有解放，他們稅在過的日子，和我過去的日子一樣苦。天下窮人是一家，不幫助他們，咱心里過得去嗎？咱們中國還要援助很多革命的國家?？渴裁丛麄儯窟@要靠咱們增產，也要靠節約。咱們國家一窮二白，要建設社會主義，不能只管眼前享福，不管將來，不管別人。象你這樣的青年人，身在福中不知福，就是身在禍中不知禍??！咱們中國是革命的，革命的人要有雄心壯志，把眼光放遠點。更好的日子在前邊哪！孩子，這不是幾雙鞋的問題，你要好好想想。”

武侯梨已經把一雙鞋修好了。

天也不早了，老伴做飯去了。德有很受感動，擦了擦眼淚，跳下炕來說：“爹，您上炕歇會吧，我來！”他接過錐子大針來修鞋。開頭怎么也修不好，武侯梨在一旁教給他。當天德有學著修了三雙鞋，第二天還下雨，一天工夫，把所有的鞋全修好了。雖然不大好看，可是都能穿了。老武指著這堆鞋說：“德有，你做個計劃吧，這十三雙鞋能穿幾年？”

“一年穿四雙，能穿三年。”

“不行，一年穿三雙，要穿四年，這還得到時候再說。孩子，我不是克摳你?，F在，一兩雙鞋難不住咱；甭說穿沖服呢鞋，就是皮鞋皮靴，咱也穿得起。銀行里有咱們的存款，家里有的是存糧?？汕f不能浪費。碰上災年怎么辦？國家要是有了要緊用項，咱們拿什么支援國家？別的先甭說、，這十三雙鞋，就是一大筆帳：你媽給你做一雙鞋要花五個工，十三雙就六十五個工。咱這山坡地費工，每畝地每年花二十個工，這十三雙鞋就要頂三畝多地的工了。咱大隊平均畝產五百多斤糧食，三五一十五—一千五百多斤！這帳你算過嗎？”

“爹，以后我一定要注意節約，決不隨便扔鞋了，也決不嫌飯不好了?！?/p>

“你這話還不對頭！這不單是穿鞋吃飯的問題，這是思想問題?，F在雨住了，過幾天收秋。今晚開社員大會，你帶上這十三雙鞋到會上，向大家檢討檢討，給青年們做個榜樣?！?/p>

武德有為難了，央告父親說：“爹，我在家向您檢討檢討就得了。我保證改過，還可以寫檢討書。叫我上群眾會上，多難看哪！”

武侯梨轉身就走，回頭說：“好吧，我請不動你，找人來請你?！?/p>

到了晚上，群眾會快開始了，大隊黨支書走進門來；在他背后跟著武德有。武侯梨首先講話動員秋收，以后各生產隊分組討論。討論完了，武侯梨就把他兒子德有的問題提出來，要大家討論一下。支部書記把籮筐里的十三雙鞋，放在大家面前，大伙討論得可有勁了。

“好家伙，十三雙！”

“青年人，念了幾天書，不知天多高地多厚了。”

“以前，在舊社會受的牛馬苦，吃的豬狗食，如今毛主席、共產黨領導，翻身了，有吃有穿了，就這樣浪費行嗎？小樹不修不行，孩子不教育也不行?！?/p>

黨支書對武侯梨說：“老武，年輕人靠教育，孩子們思想作風出了毛病，咱們也有責任。德有哭了，哭了就是承認了錯誤。就叫他在團支部會上去作檢查吧！”

在團支部會上，武德有徹底作了檢查。訂出了學習毛主席著作的計劃，并且提出了今后的努力方向。

武德有大轉變了。在他帶動下，羊井底青年在生產、學習各方面作出了顯著的成績。團支部改選的時候，他當選為團支部書記。第二年秋收，又被評為五好社員，在羊井底大隊十大標兵的大紅榜上，武德有的名子和那位二十年的老模范武侯梨的名字并列在一起。正是：

培植小樹勤修理，

樹人需要多教育。

培養革命接班人，

教子有方武候梨。

（根據束為報告文學《革命家訓》改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