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海之歌（長篇小說選登之四）

金敬邁

編者按：《野菜》一節，是寫歐陽海在回家探親時參加的一場興無滅資的斗爭。毛主席教導我們：“在我國，鞏固社會主義制度的斗爭，社會主義和資本主義誰戰勝誰的斗爭，還要經過一個很長的歷史時期。”“我們同資產階級和小資產階級的思想還要進行長期的斗爭。”這種斗爭聽不見槍響炮鳴，但卻是尖銳、復雜的。我們不是在工作中，在生活中，常常會遇到兩條道路、兩種思想的交鋒，經受著這場斗爭的考驗嗎？究竟應該站在什么立場上，用什么態度去對待這一斗爭？歐陽海在這方面也給我們樹立了樣板。他不管在什么場合，只有一個信念：聽毛主席的話，堅決跟著黨走，堅持社會主義方向，把社會主義革命進行到底。他不僅自己在階級斗爭中看得清、站得穩、頂得住，還決心把離開社會主義大道的階級兄弟拉回來；不僅自己革命，還團結、幫助更多的人革命。我們學習歐陽海，就應該象歐陽海那樣，時時刻刻把革命二字放在心上，在階級斗爭中，不僅自己要分清大是大非，還要帶動自己的家庭、周圍的一切同志分清大是大非，堅持走社會主義道路。

野菜

歐陽海在部隊三年，階級覺悟大大提高，腳跟站得穩了，眼睛更亮了。歐陽海回家探親，知道在家鄉遭到自然災害以后，大哥受了資本主義思想的影響，對搞好生產信心不足，竟跟著別人去搞投機活動。歐陽海決心用兄弟之情、階級之情幫助大哥，把大哥拉回到社會主義大道上來……

第二天，歐陽海沒有去上工。他根據昨天晚上和支書研究的結果，在家里翻箱倒柜地忙了一上午，把被褥、床單、毛衣、膠鞋都擺了出來，又把暖水瓶、鏡子、鬧鐘……這些日用品擺了一堂屋。一件件東西都整理好了，他左打量右打量，好象又想起什么來了，從屋后搬起梯子上了閣樓。找了半天沒有找著那個過去的討米籃子，拿著半截棍子下來。

隨后，歐陽海挎著個新籃子出了門，走不多遠又轉回來囑咐說：“媽，這些東西哪個都不準動！”

中午吃飯的時候，爹爹進門看見堂屋里擺滿了東西，不高興地問：“這是做么事？”

“三三弄的，還說不準人動。”媽媽回答。

“嗯？”歐陽恒文在堂屋里看了看，“哦！……”他想起了支書剛才說，要通過回憶對比來教育教育老大。他低頭吃完了飯，把自己一套嶄新的棉衣棉褲也拿出來放在桌子上。

快吃晚飯的時候，歐陽海才滿頭大汗地跑回來。他圍著火塘又忙起來。

全家老老小小十幾口人都來了，堂屋里熱熱鬧鬧，有說有笑。歐陽海把大哥安排在桌邊坐下。

“爹！”歐陽海不慌不忙地說，“有幾樣東西我認不得了，想找大哥來問問，又一想這些東西跟全家都有關系，所以把你們都請了來。這算是開個家庭會。”

“好。有事你就只管講！”爹爹心里明白。

“部隊上的同志找我打聽幾種野菜的叫法，這幾年吃飽穿暖，把小時候認得的野菜都忘了。今天我上山挖了一些回來，想讓大哥再告訴我一遍。”

大哥覺得這個事太好辦了。他站起身來拿著野菜說：“這個是‘張綠老傘，這個是‘擅樹葉，這是‘野芹菜、‘馬良丹、“鵝的秧、‘且且草……”

歐陽海氣憤地說：“你認是認得。只是你把它們的苦味道忘得一干二凈了！”

歐陽海本來很冷靜，他想根據支書的指示，通過回憶對比來教育大哥。可是一見到野菜，那挨門乞討的日子和凄風苦雨般的童年，又在腦子里浮現出來。

他抑制住自己的悲痛，領著大哥，把屋里解放后新添置的衣物、用具都看了一遍，最后拿起那半截打狗棍說：“我們這個屋里擺著兩個社會：一個新社會，一個舊社會。大哥，你好好想想，舊社會里我們有什么？年成好，肩上一根扁擔；年成不好，手里一根打狗棍。……如今山里連著遭了三年災，政府把救濟糧送上門，把公糧也免了，為的是不讓我們再去挖野菜。這樣好的日子我們還不知足，拿著國家支援來的優良谷種，不一心一意搞生產，跟著別個去抓‘現金，這不是忘了野菜的苦味道是什么呢？”

屋里沒有人出聲。大哥蹲在地上，兩只手托著下巴，羞愧地低著頭。

“媽，你把一九四七年那年我們是怎樣過的，給大哥哇一哇。”歐陽海望著半截打狗棍說。

媽媽撩起衣襟，擦擦眼淚，望著老大說：“那年你被抓走，家里的日子就過不下去了……年初一早晨，劉大斗派人來要帳。你爹拿不出錢來，他們奪走了那五分地還不算，硬說誤了他年三十的期，把你爹爹抓到鄉公所，吃了兩個月的官司。后來是劉大斗的十少爺一口痰上不來，先生說要拿‘人股煨湯喝，我才趕忙跑到蓮溪，用……一塊肉，把你爹爹換了回來……”

“奶奶！”一個侄兒問，

“么事叫‘人股？”

“就是人肉哎！”媽媽回答著。她卷起袖子，露出胳臂上杯口大的一個疤……

歐陽嵩恨不能找個什么地方躲起來才好。歐陽海忍住悲痛對他說：“大哥，那一年你是怎么過的？”

歐陽嵩確實想不起那一年是怎么過的。他只記得自被抓到湖北，帶著那顆半邊頭發半邊光的“陰陽腦殼”跑了出來。分不清東西南北，不曉得怎么才能回家。身上又半個盤纏也沒有，想打長工也沒人要——誰見了他的頭都躲得遠遠的。餓得快不能動了，爬到地頭上挖了兩個紅薯，又讓財主抓去死打了一頓，還說要送官。幸虧當時還穿著一件半舊的夾襖，把衣服脫給了財主才算完事。從此躲在山上的一個破廟里不敢見人，直到頭發長出來了才下山。那些日子……對了，那些日子就是靠“馬良丹”、“且且草”才把這條命保住。可是今天讓他說什么好呢？……

歐陽海把大哥扶到椅子上來坐著，指著侄兒們說，“除開他們，我們哪個都是老鴉窩的野菜喂大的。你比我早出世十幾年，比我多吃十幾年的苦；在社會主義的大路上，大哥呀，你應該跑在最前頭！”

“你莫講了，三三！大哥糊涂，對不起你。”

歐陽海覺得自己也有責任。總是強調工作太忙，很少給家里寫信，對大哥的關心也不夠。關鍵的關鍵是自己對階級斗爭還認識得不足，還不能時時刻刻都記住：兩條道路走哪條，對任何人來說都是個考驗。抬頭，他望見堂屋當中貼的領袖象，說道：

“大哥！要講對不起，你對不起給我們帶來好日子的共產黨，對不起引我們走上正路的毛主席。毛主席派人把救濟糧送到我們口邊，實指望我們能生產自救度荒年。你看，連縣委書記、機關干部都下到田里插秧來了。我們一個莊稼人，吃著國家的糧食，不搞集體生產，光打算自己的小日子，那明年還好意思伸手找國家要？全國六億多人，人人伸手要，黨又從哪里拿糧食來給大家呢？社會主義是我們自己的，我們不能把社會主義吃空了。我們更不該跟著別人走邪路。大哥呀，我們祖祖輩輩是貧農！”

這些道理歐陽嵩懂得。他站起來說：“千不怪，萬不怪，怪我自己忘了本。三三，你說我該怎么辦？”“支書昨晚有指示，辦法還是老辦法。把老鴉窩的那些貧農找來，讓大家給你洗個澡，你自己也干凈干凈，完了，趕快車水灌田，先把秧插下去。”

“我這就去找人。”大哥拔腿要走。

歐陽海攔住他，轉身到火塘邊把鼎鍋端到桌上來說，“你不是還沒吃飯嗎？我也沒吃。剛才我煮了一點野菜，我們倆一人一碗。大哥，你、我，還有我們這屋里的十幾口人，不管日后吃什么山珍海味，心里也不能忘了吃野菜的苦日子。忘不得呵！”

爹爹站起來說：“來，大家都吃一點。幾代人都是靠它活過來的，今天再嘗嘗有好處！”

全家一人一碗，真的吃起來了。野菜當然有點苦，可是今天吃著格外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