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很多人不曾讀過專門的軍事科學著作,但卻有不少人熟悉“戰爭是政治的繼續”這句名言。它是德國資產階級軍事科學家克勞塞維茨在《戰爭論》中說的,曾被列寧評為馬克思主義者探討戰爭問題的理論基礎(見《社會主義與戰爭》,《列寧全集》第28卷第284頁)。最近,商務印書館出版了這部《戰爭論》的中譯本。
克勞塞維茨生于1780年,十二歲參加普魯士軍隊,當士官生。1803年畢業于柏林軍官學校后,即擔任普魯士奧古斯特親王的副官。1806年參加了普法戰爭,當普軍在奧爾施塔特會戰潰敗時被俘。1807年10月釋放回國。1808—1809年任普魯士軍事改革委員會主席辦公室主任。1810年10月起任柏林軍官學校戰略學和戰術學教官,同時為王太子講授軍事課。1812年,因反對普魯士臣服于拿破侖一世而轉到俄軍供職。拿破侖進攻俄國時,他參加過奧斯特羅夫諾、斯摩棱斯克和博羅迪諾三大會戰。1814年4月回到普魯士軍隊。后參加了林尼和滑鐵盧會戰。1818—1830年,克勞塞維茨在任柏林軍官學校校長的十二年間,致力于《戰爭論》一書的著作。他先后研究了1566—1815年期間所發生過的一百多個戰例,撰寫了許多評論戰史的文章,整理了親身經歷的戰爭經驗。1830年春由于調任炮兵部門工作,《戰爭論》的修訂工作被擱置起來,1831年11月即因病去世。他的《戰爭論》手稿由其妻子瑪麗于1832—1833年陸續整理出版。
克勞塞維茨所處的時代,正是歐洲工業革命、民主革命和民族解放運動相繼發生的時期。工業革命改變了戰爭的工具與潛力,民主革命改變了軍隊的編組與精神,民族解放斗爭改變了戰爭的性質與形態。法國資產階級革命產生的新的社會關系,對于軍事學術的發展帶來了巨大的影響。正如列寧在《戰爭與革命》一文中指出的那樣:“他們改造了全部戰略體系,廢除了戰爭方面的一切陳舊規章,創立了新的作戰方法,廢除了舊軍隊,建立了新的、革命的、人民的軍隊。”而當時的普魯士還是一個落后的半封建的國家,普魯士軍隊還保留著落后的建軍原則和軍事學術原則與一支為數不多的雇傭軍。在新型的法國軍隊的打擊下,普軍落后的軍事原則遭到徹底的破產。這就促使普魯士愛國的軍人們用批判的眼光去重新考慮他們的戰略戰術觀點。
克勞塞維茨雖然是普魯士王國的軍官,信仰的是落后的君主政治,對當時的法國革命持反對態度,但是他看到了法國革命對軍事學術發展的巨大影響。1806年耶納會戰后,他就積極參加普魯士軍事思想和軍事制度的改革,對封建主義的軍事制度進行了尖銳的抨擊。克勞塞維茨軍事觀點的理論基礎是德國康德、費希特和黑格爾的唯心主義哲學。特別是黑格爾的思想對他影響十分深刻。他接受了黑格爾唯心主義的世界觀,同時也接受了黑格爾的辯證法。由于他深入地研究了戰爭的具體現象,使他在某種程度上違背了黑格爾的唯心主義學說。他用辯證的思想方法在資產階級軍事科學中,第一次對戰爭和軍事學術一系列現象的相互關系和發展過程作了詳細分析。
《戰爭論》分第一、二、三卷。其中論述的問題包括戰爭的性質、戰爭理論、戰略、戰斗、軍隊、防御、進攻、戰爭計劃等八篇,這些都是克勞塞維茨“經過多年的思考和對戰爭的熱心研究所獲得的果實”。(第一卷第13頁)《戰爭論》是在將近一個半世紀以前寫成的,由于時代的限制,有些觀點是過時了,但由于作者對戰爭問題的研究包含了豐富的軍事辯證法,得出了許多至今仍然是正確的結論。
克勞塞維茨《戰爭論》一書最重要的貢獻是通過戰爭與政治的關系揭示了戰爭的本質。他認為“政治是孕育戰爭的母體”,因為戰爭總是在一定的政治形勢下產生,并由一定的政治動機所引起。不僅如此,政治還貫穿在整個戰爭行為中,對戰爭不斷發生影響,因此,戰爭不僅是一種政治行為,而且是一種政治工具。當某種政治關系引起戰爭的時候,戰爭并不象人們通常想象的那樣,使這種政治關系即告中斷,出現一種只受本身規律支配的完全不同的狀態,恰好相反,在這種情況下,“戰爭無非是政治通過另一種手段的繼續”(第一卷第43頁),戰爭不過是“以劍代筆”的政治罷了。在資產階級軍事科學中,克勞塞維茨第一次如此明確地闡明了戰爭的實質。
克勞塞維茨還深刻地揭示了精神因素在戰爭中的作用。克勞塞維茨批駁了那些忽視精神因素并把它排除在戰爭理論之外的庸俗看法,指出戰爭就是“雙方精神力量和物質力量通過物質力量進行的一種較量”(第一卷第101頁)。在戰爭中,精神力量與物質力量是完全融合在一起的,相互作用,又相互助長,是“不可能象用化學方法分析合金那樣把它們分解開的”。克勞塞維茨并且強調:物質力量只有在精神力量的鼓舞和充實下才能發揮作用,精神力量能夠“使物質力量具有生命力”,“在戰斗過程中,精神力量的損失是決定勝負的主要原因”。(第一卷第257頁)克勞塞維茨揭示的精神因素在戰爭中的作用,對當時軍事理論的發展是有積極意義的。
克勞塞維茨在《戰爭論》中對民眾戰爭也給予很高的評價。他認為民眾戰爭是增強對敵斗爭的重要手段,在這種戰爭中人民起著舉足輕重的作用。他說:“一般說來,善于運用民眾戰爭這一手段的國家會比那些輕視民眾戰爭的國家占有相對的優勢。”(第二卷第671頁)由于人民參加了戰爭,于是戰爭獲得了與過去完全不同的性質,“戰爭要素從一切因襲守舊的桎梏中解脫出來,爆發出全部自然的力量”(第三卷第876頁),帶來了令人驚嘆的成果。
克勞塞維茨在研究軍事理論及其組成部分——戰略學和戰術學方面,反對軍事學術中存在著“永恒的原則”。他指出,“各個時代有各個時代的戰爭”,而各個時代又有“自己的理論”(第三卷第877頁)。這說明了戰爭理論要跟著時代的變化而變化,一成不變的東西是沒有的。同時他認為理論的作用只應當是為指揮官提供思考問題的線索,不能作為代數公式到處套用;理論只能面向經驗,根據戰史提供的戰例進行研究。尤其值得注意的是,克勞塞維茨強調對軍事理論必須具有批判的態度。他說:“如果認為理論能夠把每一個抽象的真理都包括在內,批判的任務只是看看具體情況是否符合相應的法則,那也是一種幻想。如果規定,在批判時決不能侵犯神圣的理論,這就會是可笑的書呆子的作法。”(第一卷第146頁)在論述戰爭的目的時,克勞塞維茨認為消滅敵人軍隊和保存自己軍隊是相輔相成的,是相互影響的,它們是“同一意圖的不可缺少的兩個方面”;但是他強調,“用流血方式解決危機,即消滅敵人軍隊,這一企圖是戰爭的長子”(第一卷第64頁)。在論述攻防關系時,他認為防御和進攻是整體中的兩個要素,而不是孤立的兩部分,它們是互相滲透,互為作用的,戰爭中“沒有不帶防御因素的進攻,而防御也照樣包含著進攻的因素”。但是,克勞塞維茨強調防御是“一種較強的作戰形式”,認為防御比進攻容易,它可以充分利用時機和有利地形,可以運用各種手段和抵抗方式。這種看法固然有其合理的一面,但從戰爭的全局來看,進攻是消滅敵人的主要手段,是主要的;防御是消滅敵人的輔助手段和作為保存自己的一種手段,是第二位的。當然,克勞塞維茨在強調防御是較強的作戰形式時,是堅決反對消極防御的。他說:“只有在力量弱小而需要運用這種形式時,才不得不運用它。一旦力量強大到足以達到積極的目的時,就應該立即放棄它”(第二卷第477頁),“迅速而猛烈地轉入進攻(這是閃閃發光的復仇利劍)是防御的最光采的部分”。(第二卷第495頁)克勞塞維茨在資產階級軍事科學中第一個明確制定了交戰和戰局以至整個戰爭的實施原則,這里就不一一敘述了。
克勞塞維茨雖然能夠把辯證法的基本原理運用于戰爭理論的研究,并得出一些正確看法,但他畢竟是一個資產階級軍事學家,一個唯心主義者,他的許多觀點不能不受到階級局限性的影響,他的辯證法是不徹底的,有些觀點甚至是相互矛盾的。例如論述戰爭與政治的關系時,他把政治理解為政府或國家的對外關系,把政治看作是“整個社會的一切利益的代表”。他不了解任何政治和任何戰爭都淵源于經濟,淵源于生產方式,淵源于社會制度,不懂得戰爭的社會性質和階級本質,因此在論述具體戰爭時也就無法闡明戰爭的正義和非正義的性質。又如,他看到了物質力量和精神的相互聯系和相互轉化,看到了人在戰爭中的作用,看到了實踐是真理的來源,但是,他又過分夸大統帥的作用,否認軍事發展上存在的規律性,并斷言戰爭是充滿偶然性的領域和不確實性的領域,一切都必須靠天才來解決。這些顯然是不正確的。
盡管克勞塞維茨存在著時代和階級的局限性,但無產階級的革命導師對《戰爭論》一書仍然給予很高的評價。馬克思在1858年1月致恩格斯的信中稱贊克勞塞維茨的著作“有些著名的近乎機智的合理的看法”。恩格斯在同期致馬克思的信中也寫道:“目前我正在讀克勞塞維茨的《戰爭論》,用哲理推究的方法是奇特的,但就書的本身來說是好的。”列寧在《社會主義與戰爭》一文中也稱贊戰爭是政治的另一種手段(即暴力)的繼續是至理名言,并且指出:“馬克思主義者始終把這一原理公正地看作探討每一戰爭的意義的理論基礎。馬克思和恩格斯一向就是從這個觀點出發來考察各種戰爭的。”列寧還詳細地研究了克勞塞維茨的《戰爭論》,并作了摘錄和批注。
遵照革命導師關于要努力學習和研究當代的和歷史上的各種東西的教導,《戰爭論》中譯本的出版,對于我們將會是有幫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