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鐵生
我們國家最著名的編輯是誰?他發現和扶植了那個最有名的作家?他的編輯風格是怎樣的?文學園地出現了嶄新的奇葩,這和他的辛勤勞動有什么關系?……
這就是讀完董鼎山先生,刊在《讀書》八○年第五期“紐約通訊”《編輯與作家之間》以后,首先想到的問題。
毫無疑問,我們的很多編輯,就經驗而論,大概決不亞于通訊中提到的那些外國編輯。但由于沒人提到,我們知道得很不夠。相反,十年動亂時期,編輯們過的日子很苦,他們必須用“政治標準”去衡量一切。結果,在那些“標準”后面,充滿了“瞞”和“騙”,文藝成了維持某些人特權和寶座的手段。作家們受到壓力,回避生活中的種種矛盾,不敢進行藝術探索,只能為阿Q的禿瘡腦袋上添置花環。即使今天,這種思想方法仍窒息著某些人,還不能說已完全絕跡。
前幾天,遇到一位作家,他很苦惱。因為個別編輯讀不懂他的東西,卻又要他砍掉這兒,刪掉那兒。他們總問他:“你要說明什么問題呢?”“你的主題是什么?”他說,逢到這時候,他非常尷尬。我們談到,要作者把一個作品的所有問題、細節都事先想清楚,未免有些外行。且不談作家創作個性和風格,單就創作規律而言,有些作家創作時,自己并不十分明白自己要說明什么。中外這種例子很多。例如卡夫卡,對自己的東西就“模糊不清”,他的《判決》是五小時內一氣呵成的,但過了將近五個月,他才清楚它的意思。從我們看出,這里文藝創作是一種很復雜的活動,不能用“懂”、“不懂”,或在沒理解作品時,勸作者寫得“通俗”一點。
作家創作往往象春蠶吐絲一樣,因之,霍浦金斯才象“護理孕婦的醫生”,對作家的創作欲念,小心翼翼地加以保護和照料。董鼎山先生在文章中介紹說:“一個出色的編輯,將作家的初稿熟讀之后提出意見,務求在內容、風格、情節三方面達到精益求精的地步”。瑪麗安·伍德“會詳細分析這個、那個角色的刻劃為何不夠深刻;或這一段、那一段的情節為何不合理;或是這里不夠緊張,那里有些重復”。“她著重指出作者的錯誤”。……
而我們有些編輯,往往從藝術上分析作品不夠全面,于是就出現了笑話。例如,北京某刊物登出一篇某著名作家反映土改的小說。作者描寫地主對抗土改,半夜殺雞,借以表現地主的垂死掙扎。顯然,這在描寫中卻犯了絕大的錯誤:他描寫一只大公雞如何在昏暗的煤油燈下看到雞血,又如何在黑暗里認準了老地主的眼睛,拚命地啄。最后地主的老婆、兒子、女兒、女婿,都跑來捉雞,可這只雞竟能看到他們從那邊撲來,處處都飛離了他們。最后它飛出房間,飛上房頂,黑夜里逃跑了。稍有生活常識的人都知道,雞在夜里是什么也看不見的。而在這篇里,卻違背了生活真實去大加描寫。這樣的錯誤,編輯竟然沒看出來!還在小說前邊加個“編者按”,大大吹噓一通作者“有深厚的生活基礎”。
這樣的例子在過去的刊物里是不少見的。
我們應當努力學習。尤其對我們尚未理解的東西,我們要學習去理解。千萬不能只去理解我們早已習慣理解的那些,走我們一直走的老路。這樣就沒發展了。有人說,“讀不懂, 就不讀”。我不贊成。因為一個民族,只有不斷通過學習,把不懂的東西搞懂,把不會的東西學會,并在多方面的探索中比較、嘗試、優選,才能突破,才能前進。
我們要加倍努力學習。董鼎山先生的文章,就是一股新鮮空氣。它能啟發我們思考很多東西。文學事業和其他事業一樣,是人類共有的財富。就今天的中國文學而言,還不能說已經趕上和超過世界文壇的先進水平。很多干擾文學的因素,還阻礙著世界上更多的人喜愛讀我們作家們寫的東西。這些因素是什么?癥結在那里?期望我們的編輯和作家共同探討,使我國文學事業,在這種難逢的大好時光里,突飛猛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