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寶權
今年的五月端陽佳節,是東北女作家肖紅在黑龍江省呼蘭縣誕生的七十周年,明年的一月二十二日是她在香港不幸病逝的四十周年。肖紅的生活和創作道路都是短促的,但她在二十三歲寫的第一本小說《生死場》,卻得到了魯迅的重視。魯迅親自為她的書寫了序言,其中說:“……敘事和寫景,勝于人物的描寫,然而北方人民的對于生的堅強,對于死的掙扎,卻往往已經力透紙背;女性作者的細微的觀察和越軌的筆致,又增加了不少明麗和新鮮。”肖紅的生活道路是坎坷不平的,而在她逝世以后的命運又是寂寞無聞的!她的著作多年來沒有出版過,要不是近年來重印了她的《生死場》和《呼蘭河傳》等書,還有不少人在對她進行研究,她的名字就好象是被人遺忘了似的!
去年八月,美國舊金山州立大學中文系主任葛浩文教授(Howard Goldblatt)來到北京訪問,同肖紅的生前老友會見,承他贈送了一本他寫的《肖紅評傳》的中譯本給我。當我看到印在卷首的肖紅一九三九年在重慶照的一張相片時,它勾引起了我的不少回憶,那不正是當年我見過的肖紅嗎?記得一九三八年抗戰初期,我在武漢見到了肖紅,那時她住在武昌蔣錫金家。后來由于日機轟炸,她就搬到漢口三教街馮乃超和孔羅蓀處暫住。這年九月武漢淪陷以前,她經宜昌到了重慶。我到了重慶后,曾在蒼坪街《新華日報》館的營業部同她見過幾次,而且還在黑夜里護送她回去,那時她已面帶病容了。一九四○年她到了香港,第二年靠了美國革命女作家史沫特萊的幫助,進了瑪麗皇后醫院治病,我們當時也偶爾見過。想不到太平洋戰爭爆發和香港淪陷以后,當我同韜奮、茅盾夫婦和葉以群等人逃離香港之后的十多天,她就棄世長逝了,死后葬在我也曾經去過的淺水灣的麗都花園附近。后來我讀到詩人戴望舒寫的幾行詩:“走六小時寂寞的長途,到你頭邊放一束紅山茶,我等待著,長夜漫漫,你卻臥聽海濤閑話。”我好象也來到她的墓前,向在寂寞中長眠的肖紅表示了自己的敬意!
盡管肖紅逝世以后三十多年來,她的命運是寂寞無聞的,但她的名字和作品并沒有完全被人們遺忘。在美國,專心研究肖紅的葛浩文教授,把他的全副精力都用在鉆研肖紅的生平和翻譯她的著作上,成了知名的肖紅專家。葛浩文于一九三九年生在加利福尼亞州的長灘,一九七○年在舊金山州立大學獲得碩士學位。當一九七二年他在印第安納大學攻讀時,在柳無忌教授的指導之下進行研究工作,他的博士論文題目就是肖紅研究。他花了三、四年的功夫,在一九七三至七四年間,還兩次穿梭飛行于美國、日本、香港和臺灣之間,用“上窮碧落下黃泉”的鉆研精神,訪問肖紅生前的友好,搜求有關肖紅的史料,終于在一九七四年完成他的博士論文《肖紅評傳》和獲得博士學位。這本評傳于一九七六年由美國波士頓杜尼出版社出版,又經他在舊金山州立大學的同事和朋友鄭繼宗譯成中文,一九七九年由香港九龍文藝書店出版,列為“文星叢刊”之一;同書一九八○年又由臺灣臺北時報出版公司再版。
葛浩文教授是懷著熱愛肖紅的深厚感情撰寫這本評傳的,用他自己為中文版寫的序文中的話來說:
“有好幾個月時間,肖紅的一生不斷縈繞在我腦海中,寫到這位悲劇人物的后期時,我發現自己愈來愈不安,肖紅所受的痛苦在我感覺上也愈來愈真實,我寫到她從一家醫院轉到香港臨時紅十字會醫院,我只需寫下最后一行,便可加上簡短的附錄和我的結論。
“但是我寫不下去——那一刻,……不知怎的,我竟然覺得如果我不寫這最后一行,肖紅就可以不死”。
這是多么深的感情啊!
葛浩文寫的這本評傳,共分八章。前六章介紹肖紅的生平:第一章,呼蘭河——“永久的憧憬和追求”;第二章,哈爾濱——肖紅的新世界;第三章,文壇崛起的過程——由青島到上海;第四章,上海和日本的歲月;第五章,命定獨行的肖紅——“我好象命定要一個人走……”;第六章,肖紅人生旅程的終站——香港;第七章是論肖紅的創作:“肖紅及其文采”;第八章是結論,書前附有肖紅年表,書后附有肖紅著作及有關肖紅研究、譯作中外文參考資料書目。臺灣版中書前還附印了多幅肖紅和與肖紅有關的相片。
葛浩文不僅寫了《肖紅評傳》,他還又翻譯了肖紅的作品:《生死場》是他同楊麗珊合譯的;《呼蘭河傳》是他獨自翻譯的。這兩本書已由印第安納大學出版社在一九七九年合印成一本出版;一九八○年同書又由臺灣敦煌書局出了翻印本。此外,他還譯過肖紅的《牛車上》、《手》等短篇小說和散文作品。
葛浩文從不滿足于他的研究成果,為了追尋肖紅的足跡,他在去年八月來到我國訪問。他先到了北京,訪問肖紅生前的老友。然后到了哈爾濱,參觀了肖紅讀書的第一女子中學(現名哈爾濱七中),還到了道里區和商市街等與肖紅有關的地點。他甚至深入到呼蘭河畔的呼蘭縣,尋訪了肖紅的故居。后來他到了肖紅生活過的上海;還到了廣州,拜謁了從香港淺水灣遷移到廣州銀河公墓的肖紅之墓。香港的《新晚報》上報道了《葛浩文談追蹤肖紅之行》;臺灣《聯合報》上發表了他本人寫的《訪肖紅故里、墓地始末》。由于他這次在中國見到差不多肖紅生前所有的友好,同我國的肖紅研究者與傳記作者交談,搜集了不少新的史料,他準備改寫他的《肖紅評傳》,而且這次要用中文寫。用他自己的話來說:“我寫這部《肖紅評傳》,要做到四個對得起:對得起肖紅;對得起讀者;對得起歷史;對得起自己”。
當我們在北京同葛浩文教授見面時,我們不僅知道他精通中文,而且他講的一口流利的中國話,寫的一手漂亮的中國字,都很值得我們稱贊。我在去年年底接到他從美國來信,其中說:
“自返國后至今,除了草一些關于肖紅及我這次訪華的短文外,一直忙于翻譯肖紅的《馬伯樂》,目前第一部已脫稿。如今正將在貴國搜集的資料整理,過不久便可以開始《肖紅評傳》修訂工作。我的理想為明年可將二書(《評傳》及《馬伯樂》英譯)都出版”。
今年年初又接到他的短簡:
“《馬伯樂》翻譯的工作快完成,再過一個月左右便可開始《評傳》的修訂,屆時恐怕要向先生請教許多事情”。
六月間,葛浩文從美國專程來到我國,參加了在哈爾濱舉行的肖紅誕生七十周年的紀念活動。八月下旬,我應邀去美國加利福尼亞州參加“魯迅及其遺產”學術討論會時,曾在舊金山訪問了葛浩文,并參觀了他的書房。見到他收藏的肖紅的著作和有關研究肖紅的資料至為豐富。葛浩文自稱是個“肖紅迷”,據他說,他翻譯的《馬伯樂》已交給出版社。他今秋要到洛杉磯大學任教一年,除繼續研究肖紅和修訂《肖紅評傳》外,還準備研究其他東北作家的工作。他這種專心一致的鉆研精神,很值得我們欽佩!
近年來,黑龍江人民出版社先后出版了肖紅的《呼蘭河傳》和《生死場》;肖軍、駱賓基、陳堤、趙鳳翔(肖鳳)等人都撰寫了肖紅的傳記和有關回憶與研究肖紅的資料。不久前看到日本中國文藝研究會在去年十月出版的《野草》上,發表了中川俊對肖紅的研究,其中也提到葛浩文的著作;還發表了前野淑子編的《肖軍、肖紅著作及有關資料目錄稿》。
肖紅不再是寂寞無聞的人了,愿隨著今年五月的端陽佳節,紅花似火,她又重新回到我們中間來!
一九八一年九月底于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