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玉珠
摩爾夜以繼日地工作,他需要時間,需要安靜。但他有妻室兒女,他得養活他們,自己也要生存。
為了生活,他不得不放下使自己生活充滿希望的工作,去給紐約《每日論壇報》寫稿。燕妮也知道,寫報道是多么影響他的工作,可她確實無能為力,除了幫助他減輕工作負擔以外再也找不出其他辦法。雖然雜志報刊的每周停刊日都意味著家里又窮得揭不開鍋了,街坊鄰居都說:馬克思家中又沒錢了。但她總是極有耐性,因為她甚至比摩爾本人都自信,擺在他面前的任務,唯他一人能夠解決。
摩爾已經連續五周沒給報刊寫一點東西了。即便馬上動筆寄去一篇,稿酬也得再過五周才能從紐約寄來。可這之前拿什么生活呢?這已經成了燕妮和琳蘅要保守的秘密。摩爾一大早抓起帽子就奔圖書館讀報去了,琳蘅則東奔西跑,給那些商人、小販說好話,好使他們同意賒賬買東西。
每周一、四早晨,從紐約來的特快船進港停泊。星期四大清晨,摩爾就站在遠洋貿易公司的售票口,心想:錢當然該到了,肯定會到的。
施皮爾曼先生親自跑出房門叫道:“馬克思博士先生,沒有匯單!”
“謝謝了!”摩爾說完來到街上,慢慢挪動著腳步向索荷廣場區走去。
燕妮正往窗外張望,發現他回來了。從他的舉止神態中也看得出,他沒拿回錢來,她深深地嘆了口氣,去給他開門。她微微笑著說:“沒有錢?倒是好事,錢來得晚些,不是用的時間更長些吆?星期一錢一定會到。咱們還有點賒款,先拿它買面包、茶、糖和土豆。”摩爾坐下來,又埋頭工作起來。
四天不知不覺就過去了,星期一早晨摩爾又等在窗外,施皮爾曼先生親自走出來,舉起雙手,表示他那兒空空的。往回走的路上,下起了雨,摩爾只是把衣領翻了起來。這么長一段路,全得步行了,他身邊連付租車的錢都沒有。剛拐進第恩街,就見琳蘅迎面跑來,她手里提著籃子,臉上興高采烈。摩爾暗想:老天爺!她該向我要錢買東西了,這可怎么辦呀!誰知琳蘅跑過來說道:“我現在去買東西,特利爾來錢了,郵差剛送來的。”
摩爾驚奇地忙問:“特利爾寄來的錢?”但琳蘅已經跑遠了,她蹦蹦跳跳象小孩子似的,口里還大聲哼著歌。
“185英鎊,1300塔勒。”燕妮高興得熱淚盈眶,摟著卡爾的脖子說:“還清所有債務,交房租,把東西從當鋪中贖回來。摩爾,太好了!卡爾,太好了!”
摩爾撫摸著燕妮的頭發:“我們沒錢時你都沒哭過,反而還笑呢;現在我們有了錢,你倒哭起來了。”
他坐在寫字臺前,看著桌上雜亂,的《政治經濟學批判》手稿,不由得深深吸了幾口氣。現在他才感到上星期全家人生活在一個什么樣的困境中。
摩爾的字跡真不好認,報刊發行商德納讓他把字跡寫得工整些:“您能否不使我們猜謎?您得找個謄寫文章的人。”摩爾瞧了一眼擺在面前的手稿,自己覺得寫得夠清楚的了。后來燕妮在一旁說:“您說得對,確實該讓人重抄一遍。我們也不在乎這幾個便士。”摩爾無可奈何地答應下來。
德納走后,摩爾還在不滿地嘟嚷著。燕妮毛遂自薦幫他抄文章。她說:“這樣能使評論排得準確無誤。同時把我不懂的生詞去掉,不然其他人也很難看懂。”
摩爾慢慢習慣了燕妮把他的文稿謄抄一遍,不久他離開燕妮就無法工作了。燕妮每天差不多工作16小時為他謄文章。
二月下旬,穆施得了病。他虛弱得疲憊不堪,連笑的力氣都沒了。燕妮把他放在大房間的沙發上,整夜守在旁邊,給他冷敷,握著他的手。只要她在,穆施就安靜多了。
三月中旬,醫生不得不承認穆施的病已經十分危急了。燕妮早已看出事情不妙,失去兒子的念頭一直咬噬著她的心。她哭不出來,更況且流淚又有何用。摩爾又去請了一位名望很高、聘金昂貴的大夫。他仔細檢查了穆施和燕妮,只是命令燕妮休息幾天。他說,“您幫不了您兒子的忙,誰也無法幫忙。”燕妮失去了一切希望,當晚就發起高燒來。
四月六日,穆施死在父親的懷抱中。他可能死干傷寒,這種病在1855年的醫生中幾乎無人知曉。
燕妮已經病了很長時間,琳蘅耐心細致地昭料服侍她。摩爾又到圖書館去了,可他心情很悲傷,心里總覺得空蕩蕩的。
夏天來了。一天,久病未愈的燕妮竟能離開臥榻起來走走了。她挪到大房間里,摩爾正坐在那兒,桌上放著他的《政治經濟學批判》筆記和修改稿。卜千張稿紙,有些都有十一二年的歷史了。因年代長久,紙已變黃,墨水褪色變白,字跡也模糊不好認了。燕妮移到寫字臺前,越過摩爾的肩膀看著這些文稿。外面雖是艷陽晴天,屋里還是漆黑一片。
燕妮開了口:“你這樣會把眼睛弄壞的。”摩爾轉過身來,抓起燕妮的手貼在自己的額頭上,疲倦地說:“是啊,我只要讀一個小時,眼睛就開始刺疼,馬上就得休息一下。”
燕妮又說:“我把它們抄一遍,字寫得大一些,清楚一些,這樣你就方便多了。”
摩爾吃驚不小,想不到燕妮病了數月之久對他的工作還有興趣,他說:“這對你的眼睛也不利。”燕妮倒說:“你能戴眼鏡,我也行。”摩爾笑了,真想不到燕妮久臥病床居然還開玩笑逗趣。他站起身來走到窗前接著說:“這話不對,兩個在一起生活的人,要有一個人能看清楚,要不怎么互相幫助呢?”
燕妮只好說:“那好吧。”
摩爾激動得眼睛都潮潤了,他抽出手帕來,然后把手帕往旁邊一扔,說道:“開始吧。我們耽誤的時間夠多了。我們倆現在誰也不瞎,都看得見。我來口授,你來寫,吃完午飯就開始吧!”(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