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越時間和空間的美

當你打開世界地圖，就可以看見亞洲東部的一片大陸和它底下的兩個大島，以及它周圍星羅棋布的無數小島。這就是中華人民共和國。中國的幅員是這樣的遼闊，她的總面積約960萬平方公里，只比

整個歐洲的面積略為小一些。她的國境北起漠河附近的黑龍江心，南至南沙群島的曾母暗沙，西起帕米爾高原，東至黑龍江和烏蘇里江匯合的地方。她的陸地邊界長達2萬多公里，大陸海岸線長達18000多公里。在遼闊的中國海域上，分布著5000多個島嶼。在這片仿佛茫無際涯的土地上，大自然的景觀，是十分多姿多采的。她既有千萬年冰雪皚皚的世界第一高峰珠穆朗瑪峰，又有低于海平面154米的盆地吐魯番盆地。在她的北部，人們可以看到北極圈里的“極光”，她的南疆，卻是一派熱帶景象，到處是結果累累的椰樹和迎風搖曳的棕櫚。當春天來臨的時候，南國已是繁花如錦了，北國卻依然千里冰封，大雪紛飛。春姑娘來臨的時間，黑龍江較之廣東，竟相差5個月呢！中國以多山聞名于世，山地占全國陸地總面積的2／3以上。中國河流眾多，流域面積在1000平方公里以上的河流就有1500多條。大川、內海、巨湖、山峰、森林、峽谷、瀑布、巖洞、草原、田野……組成了變化萬千、蔚為奇觀的無數風景。在這個上下4000年有文字可考的歷史，人口又有10億之眾的國度里，伴隨著這些風景的，又有許多歷史事件、人物掌故、神話趣談和詩詞題詠，再加上歷代許多園林、建筑和文物、碑石，這就使得雄奇瑰麗的中國山水，越發象一個東方美人，穿上了云霞般的輕紗，戴上紅藍寶石和晶瑩閃光的珍珠首飾了。在這個到處是畫山繡水的國度里，遠古以來，就不斷產生了一批批吟詠和描繪自然景色的詩人和畫家。兩者兼長的人物的作品，被譽為“詩中有畫，畫中有詩”。不僅這方面世代有高手涌現，中古以來，中國還不斷出現了許多大旅行家，他們或騎著驢馬，或乘著帆船，漫游全國各地。有的人探訪史跡，成為著名史家。有的人查勘地理，成為地理學者。有的人搜尋草藥，成為藥物學家。有的人專門觀賞風景，寫下了豐富見聞，成為出色的游記文學作家。公元6世紀的時候，就有地理學者酈道元撰寫《水經注》，記述了全國主要水道的狀況；公元17世紀的時候，更有大旅行家徐霞客畢生從事旅游活動，寫下了幾十萬字的游記，是世界上最早地闡論了石灰巖洞壯麗景觀的人物。青山不老，綠水長流。這些熱愛祖國河山和努力為人民作出貢獻的人物，他們的名字也和青山綠水一樣，世代流傳下來了。

中國莽莽蒼蒼的大地，氣象萬千的風景，從遠古以來，就孕育了許多美麗奇特的神話。例如，中國有這樣的神話：海上有5座仙山，由于沒有基座，在海洋中漂流不定。天帝要仙人命令15只大海龜，分成3班，馱起仙山。每只大龜各馱1座，6萬年換一次班，馱1班就休息12萬年。中國又有這樣的神話：遠古時代，仙人把一群山巒變成了羊，驅趕著它們遷徒。經過一個地方，暴雨雷霆使“羊”怯而卻步了，又變而為石，這就形成了一座座各自獨立的石山，在平地之上涌現了新的風景線。中國還有這樣的神話：大熊星座（北斗星）7顆組成熨斗狀的星辰，曾經降落人間，變成了一座座大山。因此，中國有好些著名的風景優美的山巒就叫做“七星巖”。中國更有這樣的神話：主管河川、湖泊的女神，在月明之夜，穿著輕紗，從水面冉冉上升，來到了人間，和小伙子戀愛，在歷史上留下了美麗的逸談……這些神話，初聽起來是荒誕不經的，然而用思想的三棱鏡去分析它的光譜，仍然可以見到先民對于壯麗山川的景仰和謳歌，也錯綜曲折地表達了人們征服自然的愿望。

你攀登過這樣的大山嗎？它高插云霄，有的山頂上還有終年冰雪不融的帽子，云霧象是束在她腰上的輕紗。你一路攀登上去，觸目都是老樹怪石，有些樹木，已經生長幾百年了，甚至一兩千年了。它們腰粗膀壯，兩三個人都無法把它合抱過來。蔓生植物、懸掛植物綴滿了樹身。大樹一株株象張開了臂膀的老人似的，迎接旅人向深山走去。一路上，鳥聲啾啾，蟲聲唧唧，越是喧闐，越顯得那個境界的清幽。山澗□□ 琮琮地流淌，唱著一闕無休無止的清新的歌。每當流到懸崖峭壁，就奔瀉而下，形成飛瀑流泉，白練倒掛，底下激起了陣陣雪浪，水聲如雷。經它沖刷之處，形成了一個黝黑的水潭，深不可測，名字大抵就叫做“黑龍潭”之類，仿佛那里真的藏匿有中生代的恐龍，說不定哪個時候會把它長滿硬甲、劍一樣的尾巴伸出水面一樣。你一路被這些美景吸引，攀登攀登，瀑布的聲音漸漸隱去了，又聽見滿山搖頭擺腦的松樹的喧嘩，中國人把這個叫做“松濤”，就是“松樹的波濤”。當你拼出全身氣力，爬上了絕頂，登高一望，眼界豁然開朗了，千峰萬壑，盡收眼底。眼前的景物罩著一層紫煙，顯得更加遼闊詭奇。而在你的腳下呢，白云滾滾，形成了一個宛似波浪洶涌的云海。有時霧氣升騰，把對面談話的旅伴的臉孔也遮去了。這種境界該有多美！中國的許多名山，如長白山、五嶺、武夷山等，大抵都有這么一番景色。

你喜歡在湖上和江上泛舟嗎？這又另有一番風趣。這種情調，有的是溫柔的，有的又是豪邁的。在西湖游覽，一葉輕舟，漂浮在明凈如鏡的湖面上，水里的荇藻和游魚，歷歷可辨。四面環峙著美麗的山峰，在湖面投下了它們的倒影。而許多精巧的亭臺樓閣呢，又掩映在山麓山腰的綠樹叢中。岸畔楊柳，飄舞著它們的枝條，俯吻著這面明鏡。在月明之夜作這樣的游覽，就更象是進入一個童話境界和聽一闕美妙的輕音樂了。如果是乘船在巨湖、大江、滄海游覽呢，那又是另一番景象。這些地方往往濤聲如吼，水鳥飛掠。岸邊常有千仞的石壁或起伏的山巒。日出之際，在萬頃波濤中看滿天霞彩，一輪紅日躍出水面，另有一種豪邁的情趣。這樣的境界，給人的感受，就不是溫柔的音樂而是雄壯的鼓角之聲了。中國不但多河流，而且也多湖泊，面積超過100平方公里的大湖就有100多個。因此，從水面欣賞湖光山色，也是中國旅游者所普遍感到樂趣的。

最神奇美妙的景色還應該推巖溶洞穴。中國的許多省份都有著名的石灰巖洞。這些巖洞是大自然的藝術杰作。它們常常在幾十萬年前就從海底上升到陸地上來。由于海水的侵蝕，使石灰巖洞形成異常壯觀的洞穴。這些山洞，在海底的時候，曾經是水族的樂園。升上地面以后，洪荒年代，又當過猛獸的洞穴。人類出現的時候，它成為穴居人原始的村落。后來，在戰亂的年代，它是古代村民秘密的避難所。在承平的日子里，它才成為廣大群眾爭相欣賞的藝術宮殿。巖洞里千奇百怪的石鐘乳、石筍，形成了各種人物、猛獸、飛禽、樹木的形象，這是世界各地的人們可以想象得知的。但是，中國有些巖洞大得可以容納幾萬人以至十幾萬人，大得里面最寬廣的地方象是大廈的舞廳。巖洞里有瀑布，有地下河，分成了好幾層，仿佛里面也有天、地、山巒和江河湖泊，人們可以在其中攀山下山，舉著火把駕舟游覽。這就恐怕不是世界上許多地方的人們所知道的了。象廣西桂林的七星巖、蘆笛巖，江蘇宜興的善卷洞，浙江金華的瑤琳洞等，就都是這樣詭奇壯麗的巖洞。巖洞里的水滴慢慢滴著，使石鐘乳和石筍還在不斷伸長和增高。那些巖洞水滴呵！使你不禁想起美國作家馬克·吐溫的一段話：“那一滴水在金字塔新建成的時候就已經在往下滴；在特洛伊陷落的時候也在往下滴，在羅馬城剛鋪地基的時候，在耶穌被釘在十字架上的時候，在征服王創建不列顛帝國的時候，在哥倫布航海的時候，在來克星屯的屠殺慘劇還是‘新聞的時候，那一滴水都在往下滴……”換成另一個譬喻，也可以這樣說：“這些巖洞水滴，在‘北京猿人生起篝火，磨著石器，鳴鳴呀呀地講話的時候，就在往下滴；在中國大地上的居民燒制陶器、冶煉青銅的時候，它在往下滴；在中國剛剛出現了火藥、指南針、印刷術的時候，它也在往下滴；當馬可·波羅東來的時候，當帝國主義的軍艦聯群結隊轟擊著中國土地的時候，它也在往下滴；當五星紅旗上升，北京響起了中華人民共和國開國禮炮的時候，它仍然在往下滴……”這些巖洞是太古老了。但是，大家現在仍然可以在古老的巖洞中，看到它們被現代瑰麗的彩色燈光照耀著的新姿。

中國還有一種著名的美麗景觀：精巧的園林。它們是人工建造的。但是從它們是大自然之美的縮影，有些園林還是依據原來的山水，因勢建造這些方面來說，它們仍然不失為天然的勝境。中國蘇州、無錫等地的園林，真正讓人領略到藝術的精煉濃縮之美。往往在一小片園林之上，讓人看到了千姿百態的旖旎風光。奇花異卉，老樹怪石，小橋流水，樓閣亭臺，宛如繡球花似的，宛如葡萄串似的，聯結在一起。那是大自然之美和東方美學思想互相結合的產物。

作為一個中國人，我自然游覽過不少中國的名勝。但是，面對雄奇瑰麗的中國山水，我仍然會驚嘆不已。大自然的杰作是值得贊美的，人類雙手創造的奇跡應該說尤其值得謳歌。而真、善、美的東西，將超越時間和空間，打動我們大家的心靈。

這是秦牧同志為中、南合作出版的大型攝影畫冊《中國山水》寫的序言。征得作者的同意，本刊有所刪節，并對標題及個別字句作了改動。

—編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