萌芽吧，勇敢的種子

聞一

歌德有句名言：“在每一個藝術家身上都有一顆勇敢的種子。沒有它，就不能設想有才能。”陳建功，這個與新中國同齡的文學新人，曾以他深沉、俊逸的作品撥動了千萬青年的心弦。他的心底就埋藏著這么顆閃閃發亮的種子。

陳建功走上創作道路，有一段曲折的經歷。這位善于思索的青年14歲時就顯露了他的才華。那是初中畢業考試，考題是：“我為什么要考高中？”論說文的題目，陳建功卻寫成了給爸爸媽媽的書信，清新的文筆中透露出虹霓般的理想與追求，被老師認定：“大膽的創新！”

但是，這棵本來應該迅速成長的嫩苗苗，卻過早地面臨了冰涼的現實。陳建功的父親是個忠厚的知識分子。他信賴黨，把一顆赤誠的心交給黨，結果卻不被理解。陳建功也因此在十年浩劫中被烙上了“第三類狗崽子”的印記。他成績優秀，卻一直得不到應得的榮譽；他渴望入團，卻一次次被拒之于門外；他立志于鉆研社會科學，卻因為“臭老九”的出身，只得碰壁回頭……一個紅旗下長大的青年，現實展現在他面前的路為何如此之窄！

1968年，陳建功畢業分配，登上了開往京西煤礦的列車。在那家庭出身占主要比重的年月，這就是他最好的出路了。小伙子是帶著當年紅衛兵所共有的那種狂熱氣息邁進煤礦大門的。但無情的現實，卻又馬上把他那天真、浪漫蒂克的幻想擊得粉碎。礦工生活是那么艱苦：每天操著百十斤重的鑿眼機打眼放炮，在彌漫著硝煙的巷道里鉆來鉆去，滿臉滿身黑乎乎的煤碴……除了生活艱苦，還有精神上的折磨：因為有些自己的見解，就被說成“對現實不滿”；甚至念了一下《日出》中的詩，都會被說成“攻擊紅太陽”！不斷地受騙，不斷地被愚弄，陳建功幾乎感到絕望了，經常想方設法地澆愁。在這種逆境中，正是那些看起來粗手粗腳的礦工們，以他們為人之真誠，心靈之美感動了陳建功。使他漸漸迫切地感覺到：要為他們說話，要謳歌他們。也許，就是這股心底涌起的激流，把他推進文學門檻的吧！

但是，攀登藝術的峰巔，畢竟不是輕而易舉的。應該說，陳建功真正認準他努力攀登的目標，還是在粉碎“四人幫”以后。

“四人幫”的粉碎，不光解放了文藝，也解放了人。陳腐的枷鎖被甩掉了，新的天地展現在人們眼前。當初陳建功正在上海電影制片廠修改他和另一個同志合作的電影劇本《奔向2000》。這部影片本來準備向國慶30周年獻禮的，但畢竟還沒有掙脫空幻、不接觸矛盾、公式化概念化的框子。思想解放的潮流席卷而來，陳建功覺得現實與作品間的矛盾越來越大。他苦惱著，干脆把快定型的稿子全部卷進提包。同舊的決裂，走真正的文學正路！

經過一段時間的挖掘生活、冷靜思索，年輕人以他的《萱草的眼淚》邁出了第一步。小說飽含著淚水，浸透著他這些年嘗受的酸甜苦辣。萱草的故事是悲慘的，但累累傷痕中，卻顯露出抗爭的精神，顯露出對扭曲人的靈魂的社會現實的強烈憤慨。它以它那淡淡的馨香，在傷痕園地中吸引了青年讀者。反映強烈！各種來信一下全飛到了陳建功身邊。陳建功卻躲在這熱潮外邊，繼續在冷靜思索。他想起莫泊桑說過，小說家的目的“不是講故事來娛樂我們或打動我們，而是迫使我們去思考、理解那深刻的、隱藏在事件中的意義”。光是對生活真切地描摹，那是不夠的。通過作品，究竟該幫助人得到什么時代的反省呢？隨著沉思，小說《流水彎彎》問世了！它既寫了鐘奇小資產階級狂熱性的必然結局，又發掘出了他對理想的追求、向往，寫了嚴酷的環境和庸俗人生觀對朝氣蓬勃的青年的包圍、吞噬，大膽闖進了被人視為的“禁區”。頓時，“紅色信號燈”亮了：“充滿小資產階級情調”啦，“用鐘奇來控訴現實”啦。一些神經敏感的人馬上提醒陳建功：注意，危險！陳建功淡淡一笑，用他的作品一篇接一篇地作著回答：《京西有個騷韃子》、《蓋棺》、《衷曲》、《迷亂的星空》、《丹鳳眼》……文學，就要站在生活前列，成為一面真實生活的鏡子！

一分耕耘，一分收

獲。在勇敢的探索、開

拓中，陳建功對創作的

認識也在不斷發展。他

認為：“誠如高爾基所

說，‘文學即人學。人

們常說的階級屬性，

實際是體現在活生生的

人物個性之中的。沒有

個性就沒有共性。只有

在這個高度上來描寫

人，才達到了真正的現實主義深度。”“文學的美感不

僅在于美的畫面，更在于美的心靈。作品要使讀者得

到升華心靈的享受。這才是最高的美的享受。至于那

些只知道描摹生活皮毛的作品，不管它是悲慘的畫面，

還是粉飾的畫面，都是沒有意義的。”寫完《蓋棺、

他又興奮地告訴同行：“過去我對生活的理解大膚淺，

要么就是過濾了生活，實質是一種粉飾；要么就是皮

相描摹表現生活。現在我才感到：這是因為沒有挖掘

到文學所需要挖掘的生活的深度。不僅要表現出異化

了的人，而且要表現出入在克服異化的努力中閃射出

來的光輝。”這些觀點是否有道理？讓讀者評判吧！

自然，陳建功心底那顆種子之所以能萌芽生長，

是因為他永遠置身于膏腴的土壤。

“不愛生活的人，很難想象有創作激情。”這是陳

建功的口頭語。在他周圍，有許許多多來自煤礦、工

廠、農村、學校的朋友。他們關心著自己身旁的作

家，象小星斗一般閃爍著，奉獻出柔和的銀光。陳建

功則把那點點滴滴的光芒采集到一起。把生活的養分

播進作品，讓美的甘露流迸心日，滋潤著自己的世界

觀改造。

“作品要美，你的靈魂也要達到美的境界！”這是

陳建功對自己的要求。在前進的路上，他不斷地努力

完善“自我”，開掘著藝術和人生意義的奧秘，案頭、

床頭的燈光常常亮到深夜。過去，福樓拜那盞燈光是

塞納河上漁人的燈塔。今天，

我們的青年作者卻要讓這盞燈

成為一束生活的火炬。呵，勇

敢的種子！愿它開出更絢麗的

花朵！

（題圖：聶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