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到的黎明（中篇驚險小說連載⑥）

曹大澄

徐景賢和幾個常委商議，決定先給馬天水打電話。電話接通后，傳來房佐庭的聲音。徐景賢眼珠一轉，想了個話題：“請問馬老，中央發了兩個決定，上海應該怎么表態？”

過了一會，話筒里才傳出聲音：“馬老說，熱烈歡呼，堅決擁護。”

王少庸走近徐景賢身旁：“為什么他馬某人自己不接電話？秘書身邊會不會有人監視？”

王秀珍一把搶過電話：“馬老呢？讓馬老接電話！在浴缸里泡著？我等他！”

常委們圍了過來。等了好久，話筒里才傳來馬天水的咳嗽聲。王秀珍聽著，忙把話筒遞給徐景賢，揚起眉毛說：“馬老見到了4位首長，他們身體很好，主要是因為工作比較忙。馬老讓我們按既定方針辦！”

“難道真的是一場虛驚？”葉昌明微瞇起了眼睛，“我不抱什么幻想。兩位書記要去北京，我看還是派個秘書隨同，然后再潛返上海……”

“我看也是兩手準備好。”施尚英說，“你們要去，我們就做好一切準備。北京出事，我們就宣布開戰。”

戴立清怔怔地望著徐景賢：“老徐，‘一月風暴時候，咱們都是在一起，風風雨雨地闖過來的。現在你們要走，兇多吉少。臨別我有一言相告：不管發生什么情況，千萬不要忘了上海一千一百萬人民，忘了這個用鮮血和生命換來的左派堡壘……”

九

徐景賢點了點頭，眼里有兩朵淚花在閃爍。王秀珍忙接過話來：“放心，不管多大的風浪，我們決不向修正主義投降！我們去北京，是去戰斗的！”

延慶路法國梧桐的濃蔭中，有一座二層樓紅房子。樓下一間僻靜雅潔的畫室里，掛著陳老蓮的巨幅中堂，畫案上擺著花青、石綠、洋紅、藤黃的色碟，墨海飄香；一位白發蒼蒼、精神矍鑠的老人正揮筆作畫。樓上會客廳里，李勇夫、劉鐵漢、楊曉祥正在密談。秋日的陽光透過落地紗窗，在打蠟地板上篩下了無數閃爍的光點。

“上海策劃武裝叛亂的情況傳到北京后，中央做了馬天水的工作，讓他傳消息到上海，讓徐王去北京開會。”李勇夫邊呷茶邊說，“這樣可以穩住上海，釜底抽薪，使這幫亡命徒暫時處于群龍無首的境地，以便加緊部隊對上海的控制。”

“警備區方面的情況怎么樣？”

“張宜愛他們能調動的，畢竟還只是少數部隊。當然，戲唱到最后，我們面臨的局勢也會越來越嚴重。逸平同志已經被監視了，我后面也有人盯梢。021擁有很高級的諜報設備，這地方不便久留，你們今天就搬進東海艦隊！”

“老李，”楊曉祥急切地問，“袁慧的處境……”

“已經作了安排。今天下午兩點，她就離開上海去北京。曉祥同志，你放心吧。”李勇夫說，“我已經告訴小袁，12點，你們在復興公園碰頭。”

這時，墻上的法式掛鐘剛剛敲響10點半。馬上就要離開魔窟，飛往北京了！滴答滴答的鐘聲象在敲擊著袁慧的心。她再也坐不住了，整理整理東西出了市委大院。艷日當空，天空湛藍湛藍的。姑娘心里激動，不由得哼起了歌。但剛哼出幾句，就頓住了——她發現身后有人一直在跟著她，保持著一定距離。她試著在弄堂里兜了幾個圈子，默默問自己：“象老李說的，是甘嘯虎的人？要是讓他跟進公園……”袁慧畢竟缺少這種秘密斗爭的經驗。她猶豫片刻，忙走進一家煙紙店，邊撥公用電話邊望著窗外：“喂，程老嗎？我有緊急事情，找老劉、曉祥……曉祥走了沒有……什么？老劉？你快告訴曉祥，讓他千萬別去公園，我后邊有人……”

“不要慌，你現在在什么地方？”

“雁蕩路14號，一家煙紙店。”

電話里突然沒有了聲音。袁慧呼喚著，劉鐵漢的聲音卻變得暗啞了：“你聽清，你馬上到復興公園門口，我找一輛小吉普把你接走。記住：我打開車門，你就迅速跳進來！”

袁慧掛掉電話，忙來到復興公園門口。等了不多會兒，果然有一輛吉普急駛而來。車一停，門一開，她忙迅速地往里張望。就在這當兒，車里伸出一雙大手，鐵箝似地卡住她的手腕，猛一下把她拉上了車去。車門關上了。

車里掛著黑紗窗簾，袁慧發現：她被挾持在中間，身旁就是甘嘯虎。只聽甘嘯虎低聲告訴司機：“拐到延慶路，等一下北京的那兩位！”一串晶瑩的淚珠從她那秀麗的臉上滾落下來。

十

兩天后，12日清晨。剛下過雨，馬路上濕漉漉的。飄拂的潮氣里，一輛接一輛的小轎車駛進了東湖路1號。這是解放前封建行幫頭子杜月笙的府第：翠柏林立，綠草茵茵，小洋房前花圃中心的噴水池里，噴著晶瑩的水柱。小轎車一輛接一輛地在噴水池前停下，廖祖康、陳阿大、黃金海、朱永嘉……這些上海灘叱咤風云的人物一個接一個，神色緊張地跳下車來。

大廳里金碧輝煌。這個昔日歌舞升平的地方，現在卻靜得只聽見抽煙的“咝咝”聲。王少庸精神怠情，坐在長條會議桌的上端，一字一句地說：“匆匆請諸位來，是有這么兩件事：一，房佐庭從北京來電話通知市委，馬徐王明日上午回滬。讓市委常委、列席常委到機場迎接。二，警備區李彬山已經在南京軍區聽了打招呼會議精神。逮捕王張江姚，不是謠言。”他用目光掃了一眼全場，頓住了話。

沒有人說話。人們紛紛一支接一支地吸著煙，煙霧四處彌漫，嗆得葉昌明直咳嗽。“一切幻想……就是說，都破滅了，破滅了。”他扭過臉，低聲對施尚英說，“我在想：為什么要讓市委常委、列席常委都去機場？為什么……”

“可能是個騙局、圈套。”施尚英說，“要是專機里沖出一排解放軍呢？誘惑，誘惑！”

王少庸用煙斗敲了敲桌子：“有看法，大家可以談。大聲談嘛！”

“我看肯定是陰謀，徐老三他娘的軟骨頭！”陳阿大一拳擊在桌子上，“8日要是動手，就成功了。娘的，現在是最后一次機會！”

“想想吧，修正主義上臺，我們人頭落地！”不知是誰插了一句。

“咱們的誓言到哪兒去了？都是假的嗎？”馬振龍也喊了起來，“事情明擺著：咱們這些人，本來就是腦袋拴在褲腰帶上干革命的！”

“光嚷嚷也不解決問題，關鍵要商議。”張衛標低頭望著手中的煙頭，若有所思。張衛標是市委年紀最大的常委，凡事都持重一些。

“我提個方案！”鐘寶棟殺氣騰騰地掏出作戰地圖，“明天上午，是不是我率民兵去占領機場？等專機一降落，我們就發動攻擊、炸毀飛機。然后在電臺發表宣言，就說北京派來的警衛部隊無故抓人，制造事端，我們是被迫還擊。第二步，機場打響后，派人馬上炸油港，炸過江隧道和十大橋梁，使上海陷入混亂，逼中央表態！”

“不能再猶豫了，要干，就要下決心！”陳阿大的眼里布滿血絲，“老王老張，等你們決定！”

王少庸把目光移向張衛標，張衛標微微一笑，卻扭過了臉。這時紅機子電話鈴響了。王少庸抓起聽了聽，忙起身急步走出大廳。門口站著甘嘯虎，他急匆匆地報告說：“又撲了個空！什么他媽的延慶路，我們上當了。東海艦隊已經把他們接了進去！”

“動作好快呀！”王少庸皺了皺眉頭，“那個姑娘呢？說出情況沒有？”

甘嘯虎苦笑著搖了搖頭：“怎么也不開口。好象是個亂線團子，現在越纏越復雜了！家耀派來的那個同志今天回到了我那兒，他被一個自稱為市公安局的人在衡山飯店地下室扣了一天一夜！”

“市公安局？”

“詳細情況是這樣……”甘嘯虎低聲訴說起來。越說，王少庸的眉頭皺得越緊。他咬咬牙，果斷地說：“現在沒有必要再放線了。處在這個時候……你馬上帶人，先把李勇夫也軟禁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