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彬彬等
陽光逗弄著束束金光,照射在國家隊運動員宿舍樓里盛開的芍藥上,宣傳欄里這幾行字格外醒目:你覺得偉大高不可攀,那是因為你跪著,站起來吧!
也是金色的光束,但一點也不刺眼,均勻柔和地灑在美國哈特福德市體育館里,觀眾的情緒異常熱烈。自由體操的墊毯那么綠,象一潭濃濃的秋水。身穿乳白色體操服的李月久以一串高翻動作出場,象一陣迅疾的驚雷滾過長空。隨著他的跳躍,翻騰,看臺上的觀眾一陣陣歡呼,帽子、鮮花拋向空中。李月久一個空翻轉身,又高又飄,輕盈和諧。觀眾席上靜了下來,一萬雙碧沉沉的眼睛注視著李月久別具一格的高難動作。突然,響起了激動人心的掌聲。
他仿佛是一顆冉冉升起的新星,閃爍著光芒。外電評述:“中國體操隊的李月久成了這次國際邀請賽的明星”。新星,它最初的光焰也是這樣耀眼嗎?
“矮了點。”教練拍著李月久的肩,惋惜地笑著,那是剛到國家隊時。李月久助人為樂,關心集體,人稱“小雷鋒”,可他的個子偏偏也和雷鋒一樣高,1.54米。干別的工作倒沒什么,可體操是運動的藝術,也是藝術的運動,它需要頎長、秀挺的身材。
困難往往是成功的伴侶。樂圣貝多芬是聾子,巴爾扎克幼年時被認為癡呆。當然,李月久不能和他們比,但生活絕不僅僅是現象的連續,這里也許包含了一個哲理。
面對不利,李月久對自己作了具體、清醒的分析。身材不好可以用動作去彌補,主攻方向——高難度動作。當你認為偉大高不可攀時,是因為你跪著。“站起來”,這三個字時時沖擊著李月久。
刀片削去了手上的層層厚繭,李月久捧出了一掏掬汗珠。他練就了幾個世界上無人企及的動作。但在這強手云集的盛會上,他是僅僅以精湛的技藝稱雄于群芳之上嗎?不,不是的。
在邀請賽的第一天,第一個項目單杠比賽中,李月久就在做空翻轉體180°抓杠動作時,磕破了嘴唇,牙齒也碰掉了半個。頓時,鮮血涌流,濺到了乳白色的體操服上,點點血跡,鮮紅,鮮紅,護衛在胸前的國徽周圍。李月久忍著傷痛,完成了全套動作,翻身下杠,穩穩站定。示分牌的燈亮了,他得了9.60分。教練望著他身上的血,心疼地問:“怎么樣?”李月久一反平日的靦腆多思,眉毛一挑:“行!”哪能猶豫呢?出國前,同伴們曾激動地表示:這回一定要擊敗從60年到79年一直保持不敗紀錄的日本隊,拿下團體賽。為了這個,拼了!在后五項的比賽中,李月久咬著棉團上場了。難以忍耐的疼痛在劇烈的旋轉跳躍中,只要稍一使勁,血就噴涌出來。最后一項跳馬,因為血水糊住了眼睛,跳下時又扭傷了腳腕。
這都沒什么,重要的是動作,動作,李月久仿佛忘記了傷痛,忘記了觀眾,喧鬧、歡呼聲遠遠退去。在華美的吊燈下,李月久融化了,變得那么單純,似乎他自己就是體操的一個動作,那樣清晰、和諧。
在碧眼金發的觀眾心里,他是一個意念的化身,他是一個象征。人們可能膚色不同,語言各異,有時是那樣難于互相理解,但是,李月久以他那頑強、堅韌的民族精神,贏得了觀眾的敬仰。只要他出現,觀眾席上就一片騷動。“China Li”,看臺上飛出一個聲音,李月久一回頭,照相機鏡頭對準了他,“咔嚓”,美國朋友在攝影留念。可惜,那不會是太好的形象,他的眼睛有些腫。誰又知道,多少個夜晚,李月久躺在床上,還反復琢磨著一套又一套的動作,雙手就象訓練時一樣大汗淋淋。
藍眼睛、黃頭發,一位外國記者走了過來:“您受了傷,還堅持比賽,不覺得疼嗎?”
“想到祖國的榮譽,我就不疼了。”
只說了這幾個字,太少了,應該說,很疼。流了那么多血啊!可這也不是第一次受傷了,75年腿部的半月板撕裂。手術后,肌肉萎縮了。李月久把杠鈴綁在腿上,一伸一屈地練,每做一次動作,頭上都滲出一層冷汗。還有左腳脂肪墊擠傷,還有胳膊的韌帶扭傷,還有……每一次都咬牙挺過來了。這回只不過是一個小小的補充。
可是,這些都不是一句話就能說清的。黃頭發、藍眼睛倒頻頻點頭,他都理解了嗎?
終于,我國男隊戰勝了日本隊,奪得了團體第一名。多年的愿望實現了。
“月久,你立功了。”教練說。李月久臉紅了:“沒大家,我哪成啊。”伙伴們過來擁抱他。這時,莊嚴的國歌奏起來了,多么熟悉;鮮紅的國旗徐徐升起,多么親切。李月久覺得自己渾身的血往上涌,他仰望著五星紅旗,耳邊仿佛聽到了母親的召喚。
李月久站在高高的領獎臺上。是的,李月久站起來了。他已經獲得了十幾枚金牌,又被評為最佳運動員。面對榮譽、鮮花、獎杯,他想著共同戰斗的教練、伙伴,他曾幾次把金牌送給教練。他惦記著散發著鎂粉味的體育館。他要付出更多的汗水,甚至鮮血,因為,他要使祖國站得更高,更高。
運動員宿舍樓里的芍藥開得更紅火。那一行字顯得更威嚴,令人矚目。
當你認為困難如巨峰高聳,偉大高不可攀時,那是因為你跪著。古希臘有句格言:“要認識你自己。”戰勝了內心的怯懦,你就會發現一個嶄新的自我,就會喚醒內心深處沉睡的力量,任何困難都無法阻擋你。
這,就是生活的哲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