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的戲曲用景,大致有兩種情形:改編傳統(tǒng)戲和新編歷史劇,布景顏色花哨,而且多是屏風、柱子、蝴蝶幕位置上的挪來挪去。在多數(shù)情況下,它們既與劇本內(nèi)容無涉,也與戲曲表演無關。總的說來,它們與演出結合不緊,顯得有它不多,無它不少。現(xiàn)代戲,大多采用寫實布景,結果招致布景與表演的矛盾。這兩種情形,具有一定程度的普遍性。因而促使我思索:新編歷史劇、現(xiàn)代戲的表演,繼承了傳統(tǒng)戲的唱、念、做、打,為什么布景創(chuàng)作就不能從傳統(tǒng)戲的砌末繼承一點什么呢?
砌末是否要繼承和發(fā)展,這涉及對砌末的評價問題。經(jīng)我粗略了解,自“五四”運動始,迄至今日,伴隨著歷次實質(zhì)為“戲曲何去何從”問題的討論(有時是爭論),幾乎沒有一次不附帶談到砌末。引起爭論的,常常是出于兩種截然相反的看法:一種認為砌末好,一種認為砌末不好。砌末到底是好,還是不好?或象有些人認為的是兼而有之,那么它究竟好在哪里,又不好在哪里?對于這些問題,我通過一番學習和思考,略有體會,寫下算作是對砌末的一次初步研究吧。
名稱
砌末,是傳統(tǒng)戲曲舞臺所用的簡單裝置和道具的統(tǒng)稱。
不過,“砌末”名稱并不是戲曲濫觴就有的,它所包括的物件也不是始終不變的。
翻開一部戲曲史,即可得知:為表演所用的物件(今稱“小道具”或“戲用道具”),早在戲曲的起源階段的歌舞、百戲中就已有了。如周代宮廷歌舞中的兵器,百戲《東海黃公》中的赤金刀,等等。只是當時未用“砌末”命名罷了。“砌末”何時正式起用,現(xiàn)今已難查考。從留傳下來的劇本看,“砌末”一詞最早出現(xiàn)于元雜劇。但不能因此斷定“砌末”一詞元代才起用。因為:它被劇作家寫進劇本之前,可能早已在藝人口中流傳了。錢南揚先生以《院本名目》“諸雜砌”“即為運用砌末的戲劇”(王國維則認為“疑雜砌亦滑稽戲之流”)為由,認為“‘砌末’一辭,在金朝確已出現(xiàn)”(注1)。這是一種說法。至于為什么叫“砌末”,不少人作過研究。但眾說紛紜,各種解釋都有。僅就個人所見,擇要列舉如下:
明人編纂的《墨娥小錄》“行院聲漱”部分記載:砌末即“什物”;
王國維認為:“砌末或為細末之訛”(注2);
顧學頡提出:砌末“多指與劇情有關的特殊的小件頭東西”(注3);
徐扶明以為:“‘砌’與‘切’通,故砌末亦作切末。以刀斷物謂之切,碎屑謂之末(如茶末、藥末),所以,切末,即是指零碎的物件”(注4)。
我的理解是:
一、砌末名稱,似乎還可另作解釋。我們讀宋元劇本,常見“使砌”、“打砌”,它們也稱“打諢”。可知“砌”與“諢”通,意為表演。例如《張協(xié)狀元》,第二出就有“諳諢砌”,即精通表演之意。據(jù)此,是否可以把砌末理解為:與表演發(fā)生直接關系的小物件(“與劇情有關的特殊的小件頭東西”是其中的一部分),也就是我們今天所說的“戲用道具”。因為“砌末”名稱,恰好反映了它為表演所用的重要特征,是名副其實的。這在下面還要詳談。
二、砌末包括的物件也有一個發(fā)展過程。在砌末規(guī)范之前,我想,它所包括的物件及其樣式,在各個歷史時期是不會相同的(曾用于一時的竹馬被淘汰,僅留下馬鞭,就是一個例證)。即使是同一時期,宮廷與民間、民間的這一戲班與那一戲班,由于條件的不同,所用砌末的數(shù)量及其樣式也是不盡相同的。再說,僅以劇本的某些提示為根據(jù),來確定哪些屬砌末,哪些又不屬砌末,也欠妥當。因為劇本中有的寫砌末,有的寫物名,這和今天我們有時說“水果”,有時卻說蘋果、梨,看來是一樣的。當然,劇作家也有不夠嚴謹?shù)牡胤剑缭s劇《梧桐雨》第一折“宮娥挑燈拿砌末上”的提示,造成了有人以為宮燈不是砌末的誤解。
至于桌椅,因為與表演的關系不如戲用道具那么直接,很可能不在砌末之列。它們與戲用道具統(tǒng)稱之為砌末,恐怕是后來與服裝統(tǒng)一規(guī)制同時進行的。還有當時戲曲舞臺所用的相當于今天“守舊”的幕幔,今人一般習慣不算作砌末。不過,在我看來,它既然是用于戲曲舞臺的裝置,將它歸入砌末也未嘗不可。
砌末,在戲曲舞臺上代代相傳,襲用近千年,始終未中斷。它是戲曲在長期的發(fā)展過程中,逐漸形成起來的,是中國戲曲藝術的“特產(chǎn)”。
今天,我們應該怎樣去看待它呢?
長處
建國以后,特別是五十年代,在一部分同志中間,存在一種輕視民族藝術的傾向。這反映在國畫界,也反映在戲曲界。一些同志認為,戲曲(自然包括砌末)是封建社會的落后的產(chǎn)物。因而否定了戲曲中有積極意義的合理的東西。其實,就戲曲的表現(xiàn)方式而言,它一方面受傳統(tǒng)美學思想的影響,一方面在落后的物質(zhì)條件限制下,包含了一代代藝人的努力和創(chuàng)造。它有自己的長處,砌末也不例外。
傳統(tǒng)戲曲舞臺運用砌末,大致有三種情況:一是當作舞臺相對固定的陳設用,如守舊;二是專物專用,如布城、筆硯、燈籠等;三是一物多用,如桌椅、大帳、小帳等。
砌末的作用,我同意一些同志的論述:它輔助舞蹈,是人物動作的延長。砌末的這種功能,我覺得可以用“適用性”三字來概括。話劇、歌劇、舞劇的布景、道具,固然也要為表演提供動作支點,也有它的適用性,但遠遠不及戲曲砌末突出。其原因是戲曲在發(fā)展過程中,有一條運用砌末的貫穿線:“凡是合于歌舞表演規(guī)律的就用,不合于歌舞表演規(guī)律的就不用”(注5)。
以“適用”為其使命的砌末,有利于演員表演技術的充分發(fā)揮,也有利于演員塑造人物。這無疑都是砌末的長處。不過,在我看來,砌末的最大長處,是它協(xié)助表演完成了多種矛盾的“轉(zhuǎn)化”。
矛盾是普遍存在的。戲曲反映生活,也有許多矛盾,諸如生活真實與藝術真實的矛盾、有限與無限的矛盾,等等。毛主席說:矛盾的兩個方面,既互為依存,又“因為一定的條件而各向著和自己相反的方面轉(zhuǎn)化了去,向著它的對立方面所處的地位轉(zhuǎn)化了去。”(注6)傳統(tǒng)戲曲之所以能很好地反映生活,實現(xiàn)矛盾的轉(zhuǎn)化,主要因素是表演,但也不能不部分地歸功于砌末。砌末是如何幫助表演轉(zhuǎn)化矛盾的呢?
我以為,通過如下三個途徑:
具象——抽象
大凡談傳統(tǒng)戲曲的文章,幾乎無不提及表演的時空自由問題。的確,時空自由,是戲曲藝術的一大優(yōu)點,它的時間和空間,似乎都有一種“彈性”。空間,要顯就顯,要隱就隱,要大就大,要小就小;時間,要長就長,要短就短。隱、顯,大、小,長、短,全憑變化多端的“作用力”。這“作用力”是什么?一些文章只是說表演。不能否認,戲曲表演,尤其是虛擬性表演,在表現(xiàn)虛幻的空間(結合表現(xiàn)時間)方面,造詣極深。如用虛擬動作來表現(xiàn)樓梯,頃刻之間就在我們眼前“砌”起了一座“樓房”。尤其令人嘆服的是,隨著人物來到樓上的同時,樓梯和樓下空間就立即“隱”去。把本來應該屬于空間藝術的樓房,化作時間藝術的形式來表現(xiàn)。但是,如果因此把表演視為“作用力”的唯一因素,是不能令人信服的。因為它不能解釋:同樣的虛擬動作到了寫實布景里,何以就“英雄無用武之地”。由此,我認為,表演僅是“作用力”中的主力,此外還有助力。重要助力之一就是砌末中的“守舊”。
“門簾臺帳”,改名為“守舊”,時在本世紀初。“守舊”名稱的由來有兩種說法:一說為當時上海“新舞臺”潘月樵等人為采用布景演出“文明戲”,建造了我國第一個鏡框舞臺。為了能夠穿插演出傳統(tǒng)戲曲,特制了一塊保留“出將”“入相”形式的軟幕,上面繪有“獅子滾繡球”。簡稱之為“繡球”。它傳至北方,上海方言的“繡球”,誤聽為“守舊”,竟然以訛傳訛(注7)。另一說是只因它保留了舊有的演出方式而得名。盡管說法不一,但“守舊”之名卻為越來越多的人所接受。此后,凡繪畫或刺繡某種圖案的幕幔,都一律稱之為守舊。
守舊的作用,有人說是凈化舞臺和美化舞臺。此說不無道理。但我覺得,守舊似乎還另有一種作用。戲曲多在城市舞臺(早先是伸出式舞臺)和鄉(xiāng)村廟臺演出。不論是舞臺或是廟臺,都是可視的具體空間。它對表演空間自由的制約則是客觀存在的。這種制約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并不亞于寫實布景。所不同的是,一為繪畫性的,一為實體性的。戲曲舞臺用上守舊,就一定程度地起到了超脫舞臺實體性的具體空間的作用,雖然這種作用不一定是前輩藝人自覺追求的結果。為什么用上守舊就能達到超脫的目的呢?我想舉日常生活中的例子來加以說明。我們平時坐汽車,都有這樣的經(jīng)驗:判斷車子是否運行,總是以窗外景物作參考的。靜止的景物朝著車后的方向“移動”,說明車在前進;反之,景物不動,說明車子未動。窗外景物明明未動,如果有人說車子動了,豈不是騙人!要使乘客可能相信、甚至完全相信靜止的車是開動的,只有一個辦法,就是用布把所有的車窗蒙上,讓乘客失去判斷的依據(jù)。戲曲舞臺用守舊,我想也多少包含了這個道理。守舊猶如蒙車窗的布簾,它遮掩了舞臺空間的具體性,切斷了觀眾辨別空間變與否的參照線索。當然,這也是相對的。遮掩和切割,都不可能完全、徹底。但在觀眾的正視方向——這是觀眾注意力最集中的方向——用守舊,顯然有較好的效果。由于守舊不交代具體環(huán)境,所以觀眾對舞臺的感受是抽象的。簡言之,守舊把舞臺的具象轉(zhuǎn)化為抽象。這里的“抽象”,只是與空間的具體性相對而言。守舊本身是物質(zhì),且有紋飾,這種抽象,借用王朝聞同志的話來說,是“感性的抽象”。它有助于戲曲表演以有限表現(xiàn)無限,有助于反映生活。守舊的運用,使觀眾既無奈、又樂意地完全聽信于演員。演員說東道西,呼風喚雨,上天入地,觀眾都可以與他有默契。我們絲毫不帶夸張地說:將舞臺空間的具象轉(zhuǎn)化為抽象的守舊,使戲曲表演遨游在時間、空間的“太空”之中。守舊含有一定的科學性,它是戲曲藝術的一員“功臣”。當然,守舊也有“過”,這里暫且不論,留待砌末短處部分去談。
砌末中的桌椅也是變具象為抽象。我們知道,戲曲舞臺上的桌椅,一般都在觀眾視力所及的三面,包上桌圍、椅帔。這樣做,一方面是為了美化,更重要的方面是為了削弱桌椅形象的具體性(一些演出作風嚴肅認真的劇團,桌圍、椅帔系扎非常平整,注意不讓桌椅腿“露餡”)。在觀眾眼里,它們與其說是桌椅,不如說是規(guī)范為兩種形狀不同的積木似的塊狀體。作為積木個體來說,其實質(zhì)是一種缺乏具體指向的抽象符號。雖然,認為“藝術是感情的符號”,否定藝術是客觀現(xiàn)實的反映,是唯心主義的,但是,符號因素在文學藝術中也是客觀存在的。如文學中的文字、音樂中的音符、繪畫(書法)中的線條等。砌末中的桌椅也是一種符號。正因為是符號,所以它才廣泛地被運用于表演。桌子可代御案、公案、書案、酒案,以至代床,代山。桌椅組合,有“八字桌”、“騎馬桌”、“張半桌”、“內(nèi)場椅”、“外場椅”、“跨椅”、“騎馬椅”、“高椅”、“高臺”、“半高臺”等,近四十種之多(注8)。
除了守舊、桌椅,大帳、小帳也是變具象為抽象的例子。可以看到一些砌末的抽象化,為表演從有限向無限轉(zhuǎn)化提供了條件,使戲曲藝術能以簡馭繁,自由地反映生活。
原形——變形
大概可以說,除了自然主義,任何藝術都有一個變形問題。只是由于種種主、客觀的因素,使得不同藝術的變形的幅度、方式有所不同而已。
戲曲的變形幅度比話劇要大。一般話劇的變形方式,是在保持生活的自然形態(tài)的前提下,對生活進行取舍;戲曲的變形方式,則是以生活原形為基礎的程式。如“起霸”、“蹚馬”、“圓場”……一舉手、一投足,皆有程式,它們是對生活真實的高度概括。又如臉譜、髯口、翎子、甩發(fā)、蟒靠、褶子、“富貴衣”等等,無一不充分體現(xiàn)為生活原形的極大變形。既給人以美感又不違背本質(zhì)的真實。
為了滿足舞蹈動作的需要,為了與戲曲表演的變形相協(xié)調(diào),從而維護表演的真實性,砌末也需要變形。
考察砌末的變形手法,主要有五種:夸張、節(jié)縮、示現(xiàn)、定格、裝飾。
(1)夸張
在砌末中,印信(即官印)的體積,凈角所用摺扇展開的面積,都比實際的印璽(如故宮博物院陳列的皇帝印璽)、摺扇要大得多。這是一種夸張。夸張之所以必要,一則是為了適應觀眾遠距離觀賞,二則是為了塑造人物。印信夸大,有利于強調(diào)作官人的統(tǒng)治權威;扇面擴大,有助于突出凈角人物的粗獷氣質(zhì)。連那尺寸提高了的椅子,也在一定程度上,加強了人物坐時的美感。
(2)節(jié)縮
戲曲舞臺所用的布城、山石片、水桶、柴擔和花籃等,都以不影響實物意義為前提,或作尺寸節(jié)短,或作體積縮合,體現(xiàn)了造型語言上的節(jié)縮。
節(jié)縮的目的在于省便。經(jīng)過節(jié)縮的砌末,為表演帶來了方便。例如,將高大的立體性的城門,節(jié)縮為低矮的平面性的布城。它不僅使觀眾在不到十米的高度內(nèi),看到現(xiàn)實生活中根本不可能同時看到的分別居于城樓、城下的兩個人——諸葛亮和司馬懿(《空城計》),而且它還根據(jù)需要,在舞臺上來回移動,這在生活中是不可能的(《兩將軍》)。這確如張庚同志所說:“砌末運用得最成功的方面,就是它的靈動性,它的隨著演員表演而移動。”(注9)
(3)示現(xiàn)
示現(xiàn)是修辭的一種手法。它是把實際未見、未聞的事物,說得象可見、可聞一般。砌末變形中,也運用了這種手法。自然現(xiàn)象的風、雷本不是視覺對象,而是聽覺對象。然而在戲曲舞臺上,卻“一反常態(tài)”,將看不見的風和雷,變成了視覺形象的風旗和雷公錘。通過示現(xiàn),化無形為有形,主要是出于舞蹈動作的需要。
(4)定格
定格是電影藝術的常用手法之一。它是指在電影鏡頭連續(xù)運動過程中,突然出現(xiàn)瞬間的靜止畫面。砌末變形,也有類似定格的處理手法。當然,這只是借電影術語來說明砌末的變形手法。水波和火苗,其原形都是運動不息的,而在戲曲中,用于舞蹈的水旗、火旗的水波、火苗,呈現(xiàn)的則是靜止的畫面,猶如定格。
(5)裝飾
我們民族的藝術,特別是民間藝術,一般都具有濃郁的裝飾風。戲曲藝術,主要是在民間成長、發(fā)展的,所以,它從臉譜、服裝到砌末,裝飾味都很濃。除少數(shù)物件外,砌末中的羅傘、掌扇、提燈、刀劍以及各種“旗”等,皆以紋樣裝飾(有的還另加絲繐)。經(jīng)過裝飾的砌末,竟然曾使蘇聯(lián)戲劇家奧布拉茲卓夫很難找到一個準確的術語來說明它(因為歐洲劇院習用的布景、假道具、道具三個術語,對砌末都不適用)(注10)。關于裝飾的作用,我同意龔和德同志所作的分析:“裝飾,一方面為了美——滿足觀眾的美感要求,一方面也為了‘變’——通過變形變色以劃清生活自然形態(tài)與藝術形象的界限。在戲曲舞臺上,裝飾性較之寫實性更具有適應性,這是因為造型上的裝飾性和表演上的程式性、歌舞性一樣,是對生活素材作了高度藝術加工的結果,這就容易使得砌末與表演在風格上統(tǒng)一起來。”(注11)
總起來說,砌末通過上述五種手法實現(xiàn)其變形。這種變形,雖然在今天看來,不能說是完善,但與國外一些現(xiàn)代派藝術流行的變形相比,我覺得有一點值得肯定,即:變形不失其可辨認性。綜觀砌末的變形,在總的形態(tài)上,與對象大都保持某種程度的聯(lián)系;在表現(xiàn)上,與對象拉開相當?shù)木嚯x。既有聯(lián)系,又有距離,它所表現(xiàn)的是一種變形的真實。也就是說,砌末協(xié)助表演由生活的真實轉(zhuǎn)化為藝術的真實,從而把觀眾引進一個與生活既有聯(lián)系、又有距離的藝術境界中去。
非幻覺——幻覺
戲曲砌末,已如上述,用作背景的是抽象的守舊,用于表演的是變形的布城等,都是非寫實的,視覺感受是非幻覺的。但是,戲曲表演卻十分重視用它追求幻覺效果。這突出地表現(xiàn)在環(huán)境的創(chuàng)造上。傳統(tǒng)戲曲的環(huán)境,除了由演員單獨創(chuàng)造部分之外,其余均需砌末輔助。如:大帳子用作殿帳、帥帳、樓帳、床帳、船帳,云片示天、風旗示風、水旗示水、火旗示火,以及前面提過的桌椅代山、代床等,或暗示,或約定俗成,都能使人產(chǎn)生一定的環(huán)境感。不過,砌末在這方面用得最好的,是燭臺、船槳和馬鞭。
我們都知道,戲曲舞臺上的燭臺是不點燃的。據(jù)我主觀臆測,蠟燭不點,開始可能與廣場演出風吹有關。可是,戲曲一旦進入室內(nèi)演出,燭臺仍然不點,則是一種自覺行動了。它體現(xiàn)了前輩藝人的一種追求:盡管蠟燭未點,但角色卻要以一手秉燭、一手反擋的動作,喚起觀眾擋光耀眼這一生活經(jīng)驗的憶象,從而相信燭光的存在,進而聯(lián)想到與燭光有聯(lián)系的黑夜。船槳、馬鞭,結合表演,使得觀眾腦際浮現(xiàn)出幻覺的船和馬。
砌末在創(chuàng)造環(huán)境方面,取得幻覺效果的關鍵,是依據(jù)景、物之局部與整體的必然聯(lián)系,給表演和觀眾留有豐富、補充的余地。燭臺、船槳、馬鞭,與夜、船、馬各有必然的聯(lián)系;它們對于景、物整體來說,只是一種暗示。砌末的暗示,一般有賴于兩次豐富和補充,第一次是演員創(chuàng)作過程中的豐富、補充;第二次是觀眾欣賞過程中的豐富、補充。確切地說,戲曲舞臺的環(huán)境,是由演員、砌末,觀眾三者合作創(chuàng)造的。這是戲曲與一般話劇的區(qū)別之一。僅從舞臺美術角度而論,話劇常用的寫實布景,是以顯示把觀眾領進幻覺的境界,而戲曲砌末則是靠暗示啟迪觀眾自己步入幻覺的境界。由此我感到表現(xiàn)非幻覺,在舞臺上豎幾塊變形布景、擺上幾件變形道具并不難;難的倒是能否選用恰當?shù)木拔镄蜗笞靼凳荆T發(fā)觀眾想象,最終使非幻覺轉(zhuǎn)化為幻覺。做到這一點,確實很不容易。然而,砌末結合表演,卻舉重若輕地做到了。所以,不能不令人嘆服:這是它的一大長處。
由上可見,砌末在創(chuàng)造環(huán)境方面,不堆砌,不繁瑣。它有賴觀眾的想象,以少勝多,力求“不全之全”的藝術效果。在此過程中,砌末協(xié)助表演,同時它也借助表演,二者相輔相成地使戲曲舞臺藝術形象轉(zhuǎn)化為“不似之似”。
上面,我們從三個方面論述了砌末協(xié)助表演完成矛盾的轉(zhuǎn)化。由轉(zhuǎn)化的全過程不難看出:砌末在創(chuàng)造環(huán)境方面經(jīng)歷了兩次“飛躍”。一次是具象——抽象、原形——變形部分,從生活原形中“飛躍”出來;另一次是非幻覺——幻覺部分,借助表演、觀眾的豐富和充實,又“飛躍”到生活原形中去。圖示兩次飛躍:似——不似——似。前頭的“似”,是生活原形的“似”,即“形似”;后頭的“似”,是經(jīng)過戲曲藝術熔爐冶煉新鑄的“似”,即“神似”。從形似到達神似,是質(zhì)的飛躍。
砌末之所以有此“飛躍”,除了表演因素之外,還憑借了力大無比的“翼”:一“翼”是戲劇的假定性。蘇聯(lián)著名戲劇大師梅耶荷德曾說:“一切戲劇藝術的最重要的本質(zhì)是它的假定性本質(zhì)”(注12)。戲曲砌末的運用,實質(zhì)是戲劇假定性的充分而又合理的運用。正由于此,當這位大師看了當年梅蘭芳的訪蘇演出,稱贊中國戲曲的假定性是“最寶貴的、失去了它們戲劇生命就會枯竭的精華”(注13)。砌末如果失去“最寶貴”的假定性,那么它的上述長處就不復存在。另一“翼”是觀眾的想象力。砌末的轉(zhuǎn)化和飛躍,如果離開戲曲觀眾活躍的想象力,也終難實現(xiàn)。
總之,戲曲砌末是有長處的。這使我自然地想起焦菊隱同志導演話劇《蔡文姬》時對舞美提出的要求:似與不似的統(tǒng)一、形似與神似的統(tǒng)一、生活真實與藝術真實的統(tǒng)一、有限空間與無限空間的統(tǒng)一。(注14)這四個“統(tǒng)一”,我想可以借用作為砌末長處的總結。只需補充一句:砌末尚未達到完美的地步。
短處
以“兩點論”看砌末,它誠然有上述長處,但也有短處。
馬克思曾經(jīng)指出:“人們自己創(chuàng)造自己的歷史,但是他們并不是隨心所欲地創(chuàng)造,并不是在他們自己選定的條件下創(chuàng)造,而是在直接碰到的、既定的、從過去承繼下來的條件下創(chuàng)造。”(注15)這對于戲曲來說,也不例外。戲曲“砌末”的創(chuàng)造是無數(shù)次藝術實踐的結晶,是獨具特色的。但是戲曲發(fā)展所遇到的時代局限性,也必然給戲曲連同砌末帶來一些短處。因為歷代藝人畢竟“不是隨心所欲地創(chuàng)造”。
那么,砌末的短處究竟是什么呢?我以為突出的是:單調(diào)、浮華。
(1)單調(diào)
單調(diào),體現(xiàn)在兩方面:功能單調(diào)和形式單調(diào)。
我們知道,舞臺布景和道具的功能是多種多樣的,如:交代環(huán)境、提供支點、說明體裁、烘托氣氛、協(xié)助抒情,等等。當然,不同劇種以至不同劇目,賦予布景、道具的功能是不同的,不能一律要求。但是,戲曲的所有劇目,都只把對于表演的適用性作為砌末運用的唯一準則(采用暗示間接再現(xiàn)環(huán)境,也是以適用為前提的),就充分顯露了砌末功能單一的缺點。不能否認,戲曲舞臺有時也有一點氣氛;但氣氛的制造,主要是靠表演、打擊樂,砌末的功勞極小。至于說明風格體裁,特別是烘托人物的思想情感,砌末簡直是無能。其實,適用與多功能,是不矛盾的。一部舞臺美術發(fā)展史,在某種意義上,可以說是一部舞美(包括布景、道具)由單一功能向多種功能衍變的歷史。功能的多寡,是衡量包括布景、道具在內(nèi)的舞臺美術成熟與否的標志之一。站在這個高度來看,不能不說砌末還比較幼稚。
與功能單調(diào)相關聯(lián)的是形式單調(diào)。功能單一的砌末,完全被結構在表演動作之中,使它的形式變化受到很大程度的制約。加之規(guī)范為一種形式,并用于所有的戲,自然就使人感到單調(diào)了。車爾尼雪夫斯基說過:“多樣性是生活的妙諦”。藝術是生活的反映,因而可以說,多樣性也是藝術的妙諦。就舞臺美術而言,形式多樣性,不僅是生活多樣性的反映,而且也是造型手段豐富的顯現(xiàn)。砌末形式的單調(diào),說明它造型手段的貧乏,有時甚至到了湊和的地步。如倒椅加系靠旗代表樹(《桑園寄子》),這似乎是砌末運用的原始痕跡的殘留。砌末形式單調(diào)以至簡陋,我想是傳統(tǒng)戲曲對現(xiàn)代觀眾,特別是青年觀眾吸引力不大的重要原因之一。
(2)浮華
所謂浮華,是指砌末裝飾完全脫離內(nèi)容的表面華麗。這方面突出的例子是魚枷(《蘇三起解》)。戲曲舞臺上的枷鎖,適當美化是需要的,但以魚形和描金紋樣飾之,就顯得過分,離開了它特定的內(nèi)容,破壞了人們正確的聯(lián)想,流露出唯美傾向。
上文談了守舊的“功”,現(xiàn)在來說它的“過”。守舊的“過”,在于它的浮華。當它改用刺繡工藝裝飾之后,舊社會的一些名演員,將守舊連同“行頭”、桌圍、椅帔一起作為一種炫耀,就更顯得華而不實了。在我看來,布景裝飾,不應象某些工藝美術所用的純裝飾,因為它是戲曲綜合藝術的一個有機組成部分。守舊裝飾,應在保持空間抽象的前提下,力求與劇本風格或人物情緒有一定的內(nèi)在聯(lián)系。可是,守舊大都是純裝飾,而且用色非常艷麗。有人說這是“富麗堂皇”,是優(yōu)點,我覺得這正是它的缺點。因為它在舞臺上是作為襯托人物的背景而存在的。根據(jù)心理學家的分析,從背景中清晰地感知對象,有賴于一定的條件。這就是:顏色差別、形態(tài)差別、距離差別。黑板上寫白色字;仿宋體字中,以黑體字或楷體字作小標題,都是為了顯出顏色、形態(tài)的差別,以達到突出主體的目的。守舊、桌圍、椅帔與劇中人物服裝裝飾,顏色、形態(tài)、距離差別都比較小,尤其是顏色幾無差異。這使我想起王朝聞對晚清、民國時期的一些硬木家具的評價。他就這些家具全身雕滿“猛一看仿佛是堂皇的”花紋,指出:“繁復的花紋做起來吃力,可是沒有主次的安排,沒有虛實的對比,沒有隱顯的變化,沒有鮮明的節(jié)奏,正如花哨的花瓶配上花哨的座子,并不討好。”(注16)這也可用來評價守舊之類裝飾的“富麗堂皇”。它們的花紋、色彩,與人物服裝的花紋、色彩同樣繁復,同樣艷麗,兩者之間缺乏主次的安排、虛實的對比、隱顯的變化、鮮明的節(jié)奏,致使背景一定程度地淹沒了人物,也“并不討好”。
造成砌末上述短處的原因,大致有如下幾點:
(1)中國戲曲是在長期的封建社會中形成、發(fā)展起來的,所以砌末不能不受這個社會落后的經(jīng)濟、物質(zhì)、技術條件的限制。加之民間戲班在當時交通不發(fā)達的情況下,為減輕流動演出的負擔,自然得省便處且省便,致使砌末不得不因陋就簡。
(2)中國封建社會長期閉關自守,與外國缺乏必要的文化交流,藝人視野狹窄,專一地強調(diào)“適用”,有意或無意地削弱甚至壓制了舞臺美術景物造型其他功能的發(fā)揮。
(3)外國一般都重視戲劇,劇團較早就有舞美專業(yè)人員。此外,一大批架上畫家(如意大利著名畫家達·芬奇)也都不時地參與布景設計工作。而中國戲曲在封建社會是受卑視的,藝人社會地位低下。這就難以吸引畫家參加進來,所以,戲曲很長時期內(nèi)都沒有舞美專業(yè)人員(劇團有舞美編制,是解放后的事)。在這種情況下,砌末制作非工匠莫屬。砌末既然出于工匠之手,難免流露出“匠氣”。
(4)砌末及其運用,從一個方面體現(xiàn)了我們民族的美學思想。同時,在它某一發(fā)展階段上,又受到當時社會審美趣味的影響。從明應王殿元代戲曲壁畫看,當時相當于守舊的幕幔裝飾(包括用色),還是比較質(zhì)樸的。然而清朝末年京劇勃興后,特別是民國時期,守舊等舞臺裝飾漸趨浮華。這是當時部分市民格調(diào)不高的審美趣味滲透藝術的具體反映。
啟示
對砌末作出評價,還不是我們的最終目的。總結過去,是為了今天。研究砌末,旨在探尋一些有利于今天戲曲布景道具創(chuàng)作的啟示。啟示是多方面的,諸如變形、運用假定性、調(diào)動觀眾想象等等。這里,我只想談三點:抽象化、單純化、多樣化。
(1)抽象化
與抽象化相對的是具象化。當前戲曲現(xiàn)代戲普遍采用的寫實布景,就是典型的具象化布景。這種布景,對戲曲表演,尤其是對表現(xiàn)空間多變的戲曲表演,可說是成事不足,敗事有余。因為表演上空間自由變化的程度,是與環(huán)境具象化的程度恰成反比的。如同概念的內(nèi)涵越明確,其外延越小一樣,環(huán)境描繪越具體,空間變化就越受到限制。這就是戲曲現(xiàn)代戲的表演與布景經(jīng)常矛盾的一個重要原因。而這種矛盾,在傳統(tǒng)戲曲中是不存在的。也許有人會說,這是由于傳統(tǒng)戲曲不用布景的緣故。其實不然。布城自不待言,就連守舊也是布景。雖然它們沒有再現(xiàn)具體環(huán)境,但也是一種布景。而且是寫實布景所替代不了的。給戲曲表演帶來時空自由的守舊,使傳統(tǒng)戲曲舞臺抽象化,是大有學問的。外國一些戲劇,在經(jīng)歷了較長時間的舞臺具象化之后,于本世紀初開始流行所謂的形式舞臺,其實質(zhì)也是舞臺抽象化原理的體現(xiàn)(注17)。我們不必原封不動地襲用守舊,但也不能妄自菲薄,把戲曲舞臺的抽象視為“落后”,誤作革新對象,盲目“革”掉。
傳統(tǒng)戲曲運用暗示手法創(chuàng)造的環(huán)境,與具象的逼真環(huán)境相比,也是抽象或半抽象的。由此我們得到一種啟示:戲曲布景創(chuàng)作可以較多地運用抽象手法。比起獨立性藝術的繪畫,布景創(chuàng)作要依據(jù)劇本,要考慮表演,受到一定的限制。但是,它卻有一般繪畫所沒有的有利條件,即:它可以得到綜合到戲曲中來的其他門類的藝術——文學、音樂,特別是表演的補充。如戲曲舞臺上的桌子,一經(jīng)與表演結合,就可以是床,是山;繪畫中的桌子,卻始終只能是桌子。戲曲布景適當抽象化,有不少好處:可以避免布景、道具繁瑣堆砌;可以充分發(fā)揮戲曲表演的特長;可以留給觀眾充分想象的余地。一句話,有利于布景、演員、觀眾三者合作創(chuàng)造環(huán)境。因此,戲曲布景抽象化(有時可處理為中性裝置),只要緊密結合劇本,特別是緊密結合表演動作,就不用擔心觀眾看不懂。話劇《蔡文姬》、《伽俐略傳》有意識地汲取戲曲滋養(yǎng),在不同程度上采用了抽象布景,博得人們好評。然而,遺憾的是,這類布景,在戲曲新編歷史劇和現(xiàn)代劇中,還很少見。“不識廬山真面目”,大概是“只緣身在此山中”吧。倘若果真如此,我建議這些同志在研究傳統(tǒng)的同時,不妨借上述話劇的“彼山”,看戲曲的“此山”,對識其“真面目”,促進戲曲布景的創(chuàng)作,想是大有裨益的。
(2)單純化
從上述一些砌末的浮華,我們可以悟出:布景和道具一般應該力求單純。單純不是單調(diào),而是形象、色彩的高度概括。布景、道具單純化的目的,是為突出舞臺畫面的重點——表演。布景與表演的關系,人們常喻之為“綠葉襯紅花”。可是,當前戲曲布景創(chuàng)作,多數(shù)不大注意襯托人物,單求色彩花花綠綠。有的竟象舊時的月份牌畫,顯得俗氣。在一些同志看來,似乎顏色花哨就是美。其實不然。國畫家為了突出主要對象和畫面的某些色彩效果,將次要對象減弱或省略,把次要色彩歸于墨色,以及版畫家把世界的五光十色轉(zhuǎn)化為黑白二色,大膽使畫面單純化的做法,是有一定道理的。所以黑格爾說:“顏色的美就在于從這感性方面看是單純的,愈單純,效果也就愈大”(注18)。這是值得戲曲舞臺美術家借鑒的。
(3)多樣化
砌末的單調(diào)形式,從反面給我們以啟示:戲曲布景形式應該多樣化。多樣化,既是戲曲爭取觀眾的一個手段,更是戲曲舞美創(chuàng)作繁榮的標志。當前的戲曲布景,總的說來,還不夠多樣化。
表現(xiàn)之一:現(xiàn)代戲多用寫實布景。寫實布景以它的直觀真實,破壞戲曲表演的想象真實,這里姑且不提。單就布景形式而言,寫實布景再多,終究不過是布景形式的一種,而且還是對戲曲表演弊多利少的一種。而非寫實布景,非但與戲曲表演一般不會矛盾,還因其物質(zhì)手段、表現(xiàn)手法不同,形式也就各個不同。因此,要實現(xiàn)戲曲現(xiàn)代戲布景的多樣化,必須擺脫寫實布景的束縛。
表現(xiàn)之二:改編傳統(tǒng)戲與新編歷史劇的布景,囿于屏風、帷幔等少數(shù)幾種形式。應該承認,解放初期,戲曲嘗試運用這幾種形式的布景,是有積極意義的。但是,三十多年來,它們很少變化,以致有人稱之為“戲曲化的布景”。似乎不如此就不是戲曲布景。我以為,“戲曲化布景”的提法,妨礙戲曲布景的多樣化。戲曲藝術反映生活有著自己的特殊規(guī)律,與之相一致,砌末的運用不模擬環(huán)境的逼真性,僅以典型的局部景物,溶化于表演動作之中,調(diào)動觀眾想象,產(chǎn)生想象中的逼真環(huán)境。因此,戲曲布景的創(chuàng)作,應該力求做到:一、用景不多,但要典型,具有暗示作用;二、爭取演員合作創(chuàng)造環(huán)境;三、調(diào)動觀眾想象環(huán)境。如果只是追求形式上去“戲曲化”,結果只能使形式趨于“凝固化”、“老化”、“僵化”。再從形式來說,“戲曲化布景”的提法也難以成立。因為戲曲、話劇、歌劇、舞劇之間的區(qū)別,主要是在表演,而不是在布景。在形式上,要指出戲曲布景和話劇、歌劇、舞劇布景的明確界限,恐怕很難做到。原因是:各劇種的布景,在形式上,彼此之間并不存在一條絕對不能逾越的鴻溝。基于此,我認為:除寫實布景之外的任何一種形式布景,只要它與戲曲表演形式比較和諧(能與表演共同創(chuàng)造環(huán)境更好),而又能有助于揭示劇本的內(nèi)容,都可大膽采用。因此,要實現(xiàn)改編傳統(tǒng)戲、新編歷史劇布景的多樣化,必須從當前所謂的“戲曲化布景”形式桎梏下解放出來!
上述三點啟示,歸結到一點,就是:戲曲布景道具創(chuàng)作,對于砌末,要取其長,祛其短。既要繼承傳統(tǒng),又要突破傳統(tǒng)。突破,就是革新。革新只是意味著傳統(tǒng)的發(fā)展與繼續(xù);它離不開繼承。就是說,要在繼承的基礎上革新,在革新的前提下繼承。從當前戲曲用景的狀況看,繼承傳統(tǒng)不夠。這恐怕與我們研究傳統(tǒng)不夠有關。我們強調(diào)繼承傳統(tǒng),但不贊同甘愿當傳統(tǒng)的“守財奴”的偏激思想,更不同意由于當前戲曲用景存在一些問題,就因噎廢食,反對革新,甚至主張復古,連燈光、布景也最好別用。因為在歷史上,“每一代一方面在完全改變了的條件下繼續(xù)從事先輩的活動,另一方面又通過完全改變了的活動來改變舊的條件”(注19)。社會發(fā)展是如此,戲曲及其舞臺美術的發(fā)展也是如此。今天,我們應以“完全改變了的條件”,即以新的物質(zhì)材料、新的技術水平、新的表現(xiàn)手法,去體現(xiàn)上述砌末所包含的合理原則,并彌補它因歷史局限所造成的缺陷。當前戲曲舞臺美術存在的一些問題,過錯并不在于燈光、布景,而是在于我們還不善于根據(jù)戲曲的特殊規(guī)律,有意識地去運用它們。特別是燈光,功能多,作用大。它除了照明之外,還可用來渲染劇情氣氛、突出人物形象、烘托角色情緒、切割舞臺空間……。燈光已越來越顯示出它強大的表現(xiàn)力。戲曲運用燈光是大有益處的。張庚同志曾不止一次地提出:戲曲應該重視燈光的運用。焦菊隱先生也早在一九五九年就提出:“戲曲不但應當大膽運用燈光,而且還應當大膽運用光色,盡量用光和光色來代替寫實化的布景。”(注20)
總之,戲曲舞臺的景物造型,要在繼承傳統(tǒng)砌末的原則基礎上,充分運用現(xiàn)代的有利條件,尤其是燈光,譜寫中國戲曲舞臺美術發(fā)展史的新的一頁!
(注1) 《戲文概論》。
(注2) 《宋元戲曲考》。
(注3) 《元明雜劇》。
(注4) 《元代雜劇藝術》。
(注5) 王遐舉、金耀章:《戲曲切末與舞臺裝置》。
(注6) 《矛盾論》。
(注7) 詳見赫馬:《上海舊話》。
(注8) 詳見筱藝坤、王佚人:《桌椅在傳統(tǒng)戲曲舞臺上的運用》,《戲曲藝術》1982年第1期。
(注9) 《不能抹殺不同的戲劇體系》,《舞臺美術與技術》第1輯。
(注10) 詳見《中國人民的戲劇》。
(注11) 《談傳統(tǒng)戲曲景的表現(xiàn)與砌末的運用》,《新建設》1962年第11期。
(注12)(注13) 轉(zhuǎn)引自童道明:《梅耶荷德的貢獻》,《文藝研究》1981年第5期。
(注14) 《〈蔡文姬〉的舞臺藝術》。
(注15) 《路易·波拿巴的霧月十八日》。
(注16) 《喜聞樂見》。
(注17) 詳見吳光耀:《二十世紀歐美舞臺美術流派簡介》,《外國戲劇》1982年第2期。
(注18) 《美學》第一卷。
(注19) 馬克思和恩格斯:《德意志意識形態(tài)》。
(注20) 《焦菊隱戲劇論文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