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眼力的選本

吳戰壘

陸放翁詩詞萬首，疾風選本選注得當，可稱有眼力的選本

近讀疾風選注的《陸放翁詩詞選》(浙江人民出版社)，感到是一個有特色的選本。其特色主要表現在選目的精當上。選放翁詩，既難，又不難。說它難，是因為數量太多，現存放翁詩即達九千二百多首，取舍之間，頗費斟酌；說它不難，也是因為數量多，大有挑選的余地，不至于捉襟見肘。本書凡選詩三百三十六首，不到全部詩作的百分之四；選詞二十一首，為全部詞作的五分之一。數量雖不多，卻照顧到各個時期和不同體裁的特點，貫穿著放翁所特有的那種熱情磅礴的愛國主義基調，以及清新流麗，富有生活氣息的詩歌節奏。重點突出，而又顧及全面，放翁詩詞的精華庶幾在是。

選者對于某些傳統的看法采取了分析批判的態度，例如沈德潛認為放翁詩“古體近粗，今體近滑”，選者為之下一轉語：“所謂粗的地方，正是政治意義濃；所謂滑的地方，便是白描手法多。”這二者不惟不足為放翁病，且正是他的詩歌特色之所在。因而所選放翁古體，以淋漓痛快、不假藻飾的愛國詩篇為多；于近體則既收對仗工整的圓潤之作，也看重感情真摯、富有生活情趣的白描佳什。在體裁上還注意突出不同時期的創作特點，如中年以前，以激昂豪邁的古體為重點；晚年所作絕句最為人稱道，選時即注意及此；至于七律，乃是放翁的看家本領，名章雋句，層見迭出，至被推為“南渡后一人”，自然更成為選錄的重點了。

所選詩均按年編排，在縱的方面注意到各個時期不同體裁的詩歌特色，同時又從橫的方面顧及同一時期詩作的不同題材和風格，眼光不偏于一隅，顯得比較開闊和全面。例如陸游四十九歲攝理嘉州政務時，寫的詩不少，本書選了《聞虜亂有感》《胡無人》《寶劍吟》《觀大散關圖有感》《金錯刀行》等感懷時事、慷慨激昂的名篇，同時也選了“瓶花力盡無風墮，爐火灰深到曉溫”之類閑適恬淡的詩；在金戈鐵馬、殺敵立功的熱情憧憬中，適當穿插“清風掠地秋先到，赤日行天午不知”之類的清閑鏡頭，以展示詩人疏放生活的斷片。這就使讀者得以窺見詩人在每一時期生活和思想感情的全貌，站在我們面前的是一位可敬而可親的真實的戰士和詩人。魯迅說得好：“戰士的日常生活，是并不全部可歌可泣的，然而又無不和可歌可泣之部相關聯，這才是實際上的戰士?！?《且介亭雜文末編·這也是生活……》)梁啟超推許放翁：“集中什九從軍樂，亙古男兒一放翁?！表氈皬能姌贰敝獾脑娖?，也無不與“從軍樂”相關連，而成為一個統一的整體，割棄任何一面，都不是真實的陸放翁。疾風的選本注意到這一點，在選目上無輕重偏頗之弊，而有主次相得之功。使讀者感到金戈鐵馬與風月詩情相聯系，陽剛之美和陰柔之美相統一；于閱讀欣賞之際，享受到一種錯落有致、變幻多姿的藝術意趣。

這部選本初版于一九五八年，問世后頗受歡迎，曾在萊比錫國際圖書博覽會上展出。這次根據讀者要求修訂重版(由杭州大學蔡義江同志等參加修訂)，增補了詩詞二十余首，對注釋也作了必要的修改，質量有明顯的提高。

如果苛求一下，《陸放翁詩詞選》在選目上也還有斟酌的余地。例如放翁最擅勝場的七律，尤其是那些豐腴圓潤之作，似乎選得少了一點；而少數幾首可選可不選的詩，刪去似亦無礙。

(《陸放翁詩詞選》，疾風選注，浙江人民出版社一九八二年二月第二版，1.19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