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志昂
安徽人民出版社不久前出版了一本《華夏正氣篇》。這本書將我國歷代詩詞中表達浩然正氣的篇章匯為一編,借以激勵國人,用意很好,出版以來也受到許多讀者的重視。但是,草草翻閱之后,我發現此書的編選工作還有可以改進之處。舉一個顯著的例子:此書第516頁,在徐悲鴻的名下,選錄了一首《題<天馬圖>》,并且在附注里面這樣介紹:“畫及詩作于一九四八年……抒發了作者對光明的中國即將誕生無比向往的思想感情”云云。
所刊詩的原文如下:
西使宜天馬,由來萬匹強;
浮云連陣設,秋草遍山長。
聞說真龍種,仍殘老
哀鳴思戰斗,
這首詩,其實是杜甫的一首五律,著名的秦州雜詩之一。不過有一個字印錯了:第三句的“設”字本來是“沒”。這一句的意思是說:浮云垂向天邊,與莽莽的戰場連成一片。變成“設”字就講不通了:“浮云”如何能“設”呢?
這首詩,意境深沉,筆力蒼勁,在杜律中允推上乘。特別是結尾兩句,表達出老杜那種壯心不已、渴望戰斗的積極性格,不知感動了多少后世的仁人志士。這首詩一定也引起了畫家徐悲鴻的強烈共鳴。對于積極用世、酷愛畫馬的徐悲鴻來說,這首詩的意境實在是絕好的畫題。他作畫之后,即用杜詩原文題畫,大約偶然忘記標出杜甫的名字,也可能他認為這是人們習聞常見的名篇,無須乎再標明作者,僅書款云:“國亞仁弟存,三十七年危亡之際,悲鴻寄自北平”。類似的情況,在昔人的書畫中往往有之,并不奇怪。
《華夏正氣篇》里也選錄了杜甫的十一首詩,如果編選者在選錄杜詩時曾經細閱杜集,就不會不讀到秦州雜詩中的“西使宜天馬”一首。估計在編選中沒有細讀杜集,而僅據幾種選本擇選。我查閱了近年出版的兩種杜詩選本:蕭滌非的《杜甫詩選注》和山東大學中文系的《杜甫詩選》,恰好兩書都沒有選這首“西使宜天馬”。
本書對南宋詩人楊萬里,只選絕句《小池》一首:
泉眼無聲惜細流,
樹陰照水愛晴柔。
小荷才露尖尖角,
早有蜻蜒立上頭。
注云:“這首詩,細致地描寫小池風光,寓情于景,優美動人,寄意深遠。”誠然不錯。但這與編選者在序言中標舉的“壯懷激烈,鐵骨錚錚”的境界卻相去甚遠。其實,《誠齋集》中不乏愛國憂時之作,希望編者仔細尋檢。
現在出版物中類似的問題并不少見。例如,湖南人民出版社也是近幾年成績卓著的一家,但我流覽該社一九八一年六月出版的《明清文言小說選》,發現其中有一些錯謬是很不應該的。例如:戔戔居士的《小青傳》中,女主人公有幾首絕命詩,其一曰:
盈盈金谷女班頭,
一曲驪珠眾伎收。
直得樓前身一死,
季倫原是解風流。
末句中的季倫,就是石崇,季倫是他的字。詩里說的是司馬倫強奪石季倫的寵姬綠珠,綠珠墜樓的故事。這個故事應該說已經是古典文學中的老生常談了,然而選注者卻把這兩個“倫”弄混了,注曰:“季倫——即司馬倫,司馬懿第九子,武帝時封趙王,恃強專權,派人索石崇愛姬綠珠,石祟不與,綠珠墜樓自盡。”(《明清文言小說選》第229頁)這樣一注,司馬倫就成了一位“解風流”的王子,而綠珠是“直得”為他“一死”的了,豈不冤枉!
還有更滑稽的。清人和額邦的《陸水部》這篇小說,寫陸公榮獲罪戍邊,“破帽敝裘,晝行夜牧,掬蹄涔飲,拾馬通炊,膚裂肌消,手龜足皸”,極其狼狽。上文所謂“蹄涔”,即牲畜蹄跡中之少許積水。《淮南子·
當此出版界欣欣向榮的大好形勢下,我在這里說了一些掃興的話,似乎有點煞風景。但本文的用意卻并非如此,而是提醒人們注意出版事業飛速發展帶來的一些問題。我以為,所有的出版社都要有對人民負責的高度責任感,一絲不茍的嚴謹作風。只有這樣,才能保證每出一書都有較高的質量,使這一本本好書搭成一座通向真理的金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