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蘇沙洲　朱爾儔

驚險科幻小說質疑

驚險科學幻想小說近年頗為風行，文藝界和科技界有各種不同看法。為了引起討論，使科學文藝作品寫得更好，我們發表趙世洲同志的有關評論文章。歡迎同志。們看后發表意見。——編者

一九八○年七月，葉永烈同志出版了一本小書：《神秘衣》。他說：“在這本書里，我嘗試著把科學幻想小說和驚險小說結合起來，創作科學幻想小說中的新品種，即驚險科學幻想小說”。此后，葉永烈同志集中力量創作這個新品種，兩年就匯編出版了驚險科幻小說集十種左右，并且出版了“驚險科學幻想系列小說”第一、二集，主編了《中國驚險科學幻想小說選》。一九八一年，《科學時代》、《科學周刊》也連續發表了為數可觀的驚險科學幻想小說。《美女蛇奇案》《海盜的永生》是其中的代表。

這兩年來，驚險科學幻想小說這個“新品種”的發展，應該引起我們的重視。

驚險小說不無名篇，但一般來說，驚險小說的名聲不算好，這倒不是文藝界人士有意歧視，只怪相當一部分驚險小說思想貧乏，格調不高?？墒怯捎谒€有一定的票房價值，因而受到格外重視，用來與科學幻想雜交結合，這種結合，是否會產生新的優秀的變種呢？

說是結合，談何容易。從已經發表的作品來看，驚險小說向科學幻想小說靠攏的很少，更多的是重心向驚險小說方面偏移，有的作品已完全喪失科學幻想的特色，成了單純的驚險小說。

最好還是談一點事實。

在《美女蛇奇案》這個長篇“驚險科幻”小說中，多次出現過機器人。作者對機器人的理解，概念極為混亂，甚至把無性生殖的真人當作了機器人。因此作者認為，最高級的機器人與真人一模一樣，以致真假難辨。美女蛇——女間諜使用了這號機器人來做替身，居然騙過了朝夕相處的丈夫。至于丈夫為什么看不出破綻，作者并無交代，因為作者啟用機器人的時候，并沒有把它看作一個科學幻想，而只是借來表現一個文學效果：“假妻子騙真丈夫”。既然孫悟空可以拔下一根毫毛變出假孫悟空，為什么就不可以用“機器人”這個科學術語制造出一個假妻子來呢？

在《美女蛇奇案》中，還有一個大膽而奇特的幻想，把唇紋當作偵破案件的手段。這一幻想是從指紋破案發展而來的，大家都知道，采用指紋是因為指紋痕跡容易采得，而唇紋只是在接吻時才留下痕跡，并無實用意義。然而作者在小說中專門寫了一章：叫做“吻痕的功用”。醉翁之意不在酒，借此編一段美女計和美男計的故事，描述一個既虛情假意而又互相挑逗的場景，豈不妙哉。離開這類描述，唇紋又有什么科學意義呢？

通過這兩個實例我們弄明白了一點，科學幻想小說之中的幻想，并非都是科學的幻想，其中混雜著不少文學幻想。在各種文藝作品中，大膽的幻想屢見不鮮，上天下海，騰云駕霧，梁山伯祝英臺雙雙化蝶比翼飛，李慧娘化鬼魂懲治賈似道……這些幻想大多是作為一種藝術手法或是浪漫主義創作方法出現的，作者不必作科學的解釋，讀者也不會指責它違反科學，因為誰也不會相信人可以變為蝴蝶。

遺憾的是，在今日的驚險科學幻想小說中，往往用文學幻想來冒充科學幻想，盡管出現了不少科學術語，卻沒有增加相應的科學內容。比如：在驚險科學幻想小說中，出現過“毒氣香煙”，只要點燃香煙，一聞煙味就能使人麻醉。這種毒氣香煙只不過是舊小說中蒙汗酒、迷魂香的代名詞而已。把左輪手槍改為微型激光手槍，雖然殺人的作用不變，卻好像也能給作品涂抹上一點科學幻想的味道。

把科學幻想與文學幻想區分開來以后，那么，許多驚險科學幻想小說就應該老老實實的稱之為驚險小說，如果一定要掛上科學的牌子，改名為科學術語驚險小說豈不更好？

在驚險科學幻想小說中，也不是沒有好的科學幻想，有的科學構思首次出現的時候，不失為一個好構思?？上б唤洶l表，作者就失去了“專利權”。這些構思被輾轉抄襲，共同使用，于是，你用我也用，競相采用的結果，科學幻想不再是上品，甚至無法與“驚險”二字平起平坐，終于成為“小道具”了。

“小道具”這個名詞是日本人結城徹提出來的。他在一篇短文里，恭維了葉永烈詞志筆下的人物金明，認為金明是中國文藝作品中新的英雄形象。就在這篇短文里，他又把科學幻想貶為“小道具”。平心而論，他說的倒是真話，他早已看出了科學幻想在驚險小說中的地位只不過如此而已。這種說法國內也有，叫作“大變活魚論”，有位作者不是把寫科學幻想小說比作變魔術嗎？他寫的驚險科幻小說就是在大變活魚，科學幻想也不過是變來變去的活魚。活魚，不就是魔術家手中的小道具嘛！

小道具有個特點，可以重復應用。京劇舞臺上的馬鞭，只要演到騎馬的場面就可以拿起來搖幾搖。科學幻想貶為道具以后，也是只要符合情節需要，就拿來用，方便得很。

還是來兩個實例為好。

在《科學福爾摩斯》和《國寶奇案》中，都應用過一個科學構思：指紋鎖。指紋鎖的鑰匙是手，手指按到鎖上，指紋核對無誤，鎖也就開了。在這兩篇小說中，敵人為了打開鎖，采用了比較文明的辦法，復制指紋。這一構思又被應用于驚險科學幻想系列小說《秘密縱隊》之中，它的道具作用就更為明顯，敵人盜竊指紋鑰匙不再使用文明辦法，而是先殺人后砍手，只因手指是鑰匙，送了性命還留不下整尸。我公安人員為了開指紋鎖，采用的辦法是抬著死人，用死人的手去按手印。這時候的指紋鎖，不再給人以科學上的受益，而只是作為道具，用來增加一些砍手開鎖，死人開門的驚險氣氛了。

再講一個重復應用多次的“道具”，這就輪到了“記憶分子”了。簡單地說，記憶分子就是人頭腦中的信息，包括知識和意識；記憶分子可以從大腦中提取出來，取出來以后，可以通過一個什么機器再現出來，也可以輸入到別人的大腦里去。這個科學幻想——小道具是怎樣被應用的呢？

《生死未卜》中說：死人可以說話。辦法是趁他剛死的時候，趕快送到記憶再現機前，記憶分子錄音以后，能說出不為人知的秘密。

《“X一3”案件》說：由于記憶再現需要用死人新鮮的、沒有腐爛的腦袋，一個女間諜為了取得科學家腦袋里的知識，在一兩分鐘以內把這位科學家的頭割了下來。

《弦外之音》中說：七旬老人看到女兒和女婿死去，毫不悲傷地自己動手把女兒女婿的腦袋割了下來，把記憶分子取了出來，再注射到外孫女的腦袋中去，頓時間六歲女孩成為神童——演奏水平相當第一流的成年小提琴手。

《歸魂》中說：敵人把間諜意識注射到一位科學工作者的頭腦之中，使這位科學工作者變成了間諜。破案以后，我方把間諜意識取了出來，科學工作者又恢復了原來的政治面貌。或許，這應該是魂歸本體了。

《秘密縱隊》雖然沒有提到記憶分子，卻發明了一個“腦信息遙控機”，能往你腦子里灌輸某種信息——間諜意識。這一構思與《歸魂》的構思完全相同，只是名詞變了一下。

《怪人》中說：一位鋼琴家和一位科學博士死去以后，記憶分子被傳遞到足球明星的大腦中，于是鋼琴家的意識驅使著足球明星去與他生前的未婚妻談戀愛，嚇得那個姑娘大叫“救命”，這叫“陰魂附體”。當然，足球明星還可以恢復自己的記憶。

《思維王國探險記》中更加離奇：尸體埋在地下四十多年，把顱腦骨挖出來以后，仍然可以從其中提取出大腦信息。還可以把活人頭腦里的信息洗去，使他變成白癡，再給他輸入死人頭骨中的信息，用這種借身還魂的辦法，使死去四十年的人說出埋藏黃金的地點，以后還可把死人的信息洗去，恢復活人原來的記憶。

《海盜的永生》則說：科學家一死，就有人把他的智慧信息收錄下來，集中幾百位科學家的智慧，整理加工，剔出個人品格和道德上的缺點，制成一個智慧寶庫備用。后來，把海盜的大腦挖去，裝上這個智慧寶庫。于是，又借尸還魂，這個海盜成了機器人，得到了永生。

還有《月潭碎尸案》中說：一個被肢解的女尸，由于割下的人頭中保存有記憶分子，經過某種儀器的作用，這個人頭居然能回答問題，講出被害時的情景。

羅列了九篇小說的有關情節，大體上可以看出來一個科學幻想——科學構思怎么樣一步一步變成為“小道具”的。九篇小說的作者寫作以前不可能集體討論一下創作計劃，卻留下了一條順序發展的脈絡。首先提出記憶分子這個概念的時候，大體上還是審慎的，承認它是活的機體的產物，要提取記憶分子必須采用新鮮的腦袋，記憶是由機器再現的。進一步發展，記憶再現就甩開了機器，而可以直接借用他人的頭腦；這就提出一個問題，為了再現別人的記憶，必須洗去自己的記憶，于是，人的大腦就變成了一部機器，他人可以利用你的頭腦輸入和輸出信息，就跟大家都可以使用錄音機一樣。有位作者在小說中也承認這是借尸還魂，或者是借身還魂。最后一步是高潮，人的大腦可以不要，徹底換上一個機器大腦，人只留下了自己的軀殼，成為行尸走肉。

這樣發展的結果，科學成分越來越少，而驚險與荒誕就越來越多了。

這種趨向，說明了今日有一些名為驚險科學幻想小說的作品，有完全走上驚險荒誕小說道路的危險。

驚險科學幻想小說是小說，小說就應該真實地反映生活，幻想小說也不例外。雖然幻想小說并不直接反映生活，但是，經過變形化的處理以后，也必須使人感到它是真實的。安徒生的《皇帝的新衣》，雖然那個愛穿新衣的皇帝是幻想的產物，但是，作品卻真實地反映了虛榮心理的現實。

在創作實踐中，一些寫幻想小說的作品，違反了真實反映生活的原則，把離奇的情節當作吸引讀者的手段，一味追求奇、艷、怪誕，胡編亂造故事情節，致命的弱點是一個“假”字，不真實，不合情理，荒誕就由此而生了。

葉永烈同志說過：“大多數驚險科學幻想小說所寫的是在科學高度發達的背景下產生的驚險事件，因此，它所采用的偵破手段是現代化的，運用現代科學技術偵破疑案。另外，驚險科學幻想小說給人以知識，激起讀者對科學技術現代化的向往和追求，這也是它不同于一般驚險小說的地方。”

某些驚險科學幻想小說中的科學成份到底有多少，上文已經談到。至于包含著兇殺、色情、盜賊、狂人的驚險事件與科學技術有什么關系？是不是在科學高度發達的背景下定會大量產生？這就得聯系到社會制度來討論了。在我們的社會主義國家里，不但要發展科學技術，同時要發展精神文明。科學的發展，精神文明的進步，從根本上說是要消滅犯罪行為。我們要問：那種使人越來越冷酷，動不動就割人腦袋的荒誕的“科學”怎么稱得上是科學，它能增加人們多少知識，激起人們向往和追求什么？

葉永烈同志在科普工作方面是勤奮的，近兩年來，創作了大量驚險科學幻想小說。我對這些作品提出一點看法，為的是引起科幻小說作家和讀者的注意，希望能共同采取嚴肅、認真的態度，加以討論、研究和總結。